「嗯。」范亦非信心十足地点头。
「好,那么你试试。」他看着他。
「好……」范亦非双眼睁大,盯着水面。
端木溯词却开了小差,侧首朝岸上望去,「范亦非,你自己练习。」
「哦……」范亦非专注地在找鱼,随便应了声。
端木溯词走回岸上,放下卷起的衣裳,将竹子搁在一旁,坐到范心或身边去。
他先是望着溪水里的范亦非,扬声要他注意安全,才将目光放到身边的女子身上。
她似乎睡着了。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臂上,浅浅呼吸着,脑袋随着呼吸一上一下地晃动着,样子有些可爱。
端木溯词不自觉地露出温柔的目光,只是看着,并没有叫醒她。
她似乎很累的样子,尽管睡着,眉头也皱着,心里好像搁着什么事。
他猜测,应该是在挂心石雁笙或者是范亦非吧,但,没有他……
他自嘲地笑了笑。
将目光重新放到范亦非身上,那孩子此刻神情专注,好像身边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他的眼里只有水里的鱼而已。
她遇到的到底是怎样的男子,才有了范亦非这个儿子?
端木溯词轻叹一声。
他伸手想要撩开她垂在额前的发丝,却碰触到她的额头,手顿了顿,才继续动作。
沉睡中的范心或轻轻地动了动嘴唇,头很自然地斜过去。
见状,端木溯词轻轻移动了一下身子,让她能够靠着他的肩膀睡。
「娘,我抓到鱼了!」范亦非兴奋异常的声音惊动了范心或,她猛地抬起头,砰的一声,虽然不是很响亮,但撞到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进她的耳里。
「啊,怎么了?」她茫然地张望。
「没事。」早闪身到一步外距离的端木溯词平静地说。
范心或的目光梭巡到他,「哦……」茫然的应了声。
「娘,妳看。」范亦非兴匆匆跑过来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底,他得意地展示手上的东西,「娘,是一条鱼,我抓到的!」
「啊,果真是啊,你挺厉害的嘛!」
「呵呵……」范亦非高兴地笑着,「叔叔,我抓到了。你教我的,我一下子就学会了。」
「嗯。」端木溯词扯了扯嘴角。
「娘。」范亦非疑惑地以询问的眼光看着范心或,「我再去抓几条好不好?」
「好啊,不过当心些……」
「嗯。」说着,范亦非兴高采烈地奔向溪边。
范心或看着范亦非一会儿,注意到似乎有道目光看着自己,脸微微红,转首过去,「你教的徒弟不错哪。」
「妳没事吧?」端木溯词却是这么问。
范心或疑问,然后想起来,「不,已经好多了。」她以为他指的是她被撞到的腰。
端木溯词也不追问,瞟她一眼,收回目光。
范心或盯着他看,他的侧面看似坚毅,却隐约带着柔和的味道。
「范亦非几岁了?」端木溯词忽然出声。
范心或猛然一震,眨眨眼,才结巴回答:「七、七岁!」
「七岁?」端木溯词喃喃念着。
范心或笑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当时你还讽刺我呢。」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想赖帐?「你嘲笑说我是『十二岁做娘的女人』,难道你不记得了?」她没有怪他的意思,只是提醒而已。
端木溯词从范亦非身上把目光收回,「是吗?」
「你自己都忘记了!」范心或撇撇嘴,「虽然你这么说,不过我大人有大量,不会介意的。当然,也因为你说错了。」
「哦?」他挑眉。
「我不是十二岁做娘的女人。」范心或故意板起面孔。
端木溯词静看着她。
范心或想要接下去说:「我其实是……」她忽然住了口,心里反问自己。
她记得那一日先遇到曾夫子,那时曾夫子叫她范夫人,她立刻反驳,并且解释清楚她和范亦非的关系;可是对于他,他们两人到现在都见面好几次了吧,她却始终未说出范亦非只是她收养的孤儿,那为什么现在想说了呢?
「其实是什么?」端木溯词隐约察觉到什么,追问道。
她有什么事瞒着他?想到这里,他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其实……」范心或深吸口气,很艰难似地开口:「其实范亦非不是我的孩子。」
端木溯词一惊,「妳说什么?」他不禁提高了音量。
「范亦非是我和雁笙收留的孩子,是前年冬天的事。」她望着他,认真地说。
「他不是妳的孩子?所以妳不是他的亲娘?」端木溯词求证似的,在她点头后,突然觉得轻松不少。「真是的!」他该说什么好呢?对于她,他该怎么办才好呢?
「那一次我走在街上,范亦非当时还是个小孩子,却为了生计偷我的钱包,被我抓住后,他开始黏着我,走到哪里都跟着,搞得我差点疯掉。」
说到这里,她因回忆而堆起笑容的脸庞显得尤其出色,端木溯词被她绽放的光芒所吸引了。
「后来雁笙见了他,知道他也是个孤儿,便提议收留他。所以,自此以后,我们三个人就相依为命了。」她叹息似地说完,微笑的朝他看去。
「怎么了?何必那副表情。」范心或笑了笑,「我不伟大,也不是个好人。」
端木溯词摇头,「不……」他什么也没说。
范心或也没问,两个人只是相互对望着,谁也不开口,谁也不移动分毫。
彷佛,在两双眸子之间,无形之中有条细线将之联系起来。
「娘,我又抓到一条了!」范亦非兴奋的声音传来。
「喝!」范心或一震,赶紧整定心神,匆匆瞥了眼端木溯词,脸猛地窜起红霞,赶紧收回视线望向范亦非。
啊,她只是一时失神,仅仅是一时失神,但愿他没有看出来才好。真是的,她怎么会失态了呢?
端木溯词尽管表面上没什么波动,但心里却是猛地大跳两下,只觉得心一下子跳跃到他无法掌握的地方。
范亦非毫无所觉地跑过来,将鱼儿搁到一旁的竹篓里,笑呵呵地又跑到溪里去了。
「他似乎玩上瘾了。」端木溯词漾着笑,看着范心或。
「嗯,是啊!」范心或望着范亦非兴奋的身影,「他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她感叹似地说,「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让他那么高兴。」
「谢我不如谢妳自己。」端木溯词接下去说:「他能有现在的样子,全是妳的功劳。」他原先以为范亦非是她的儿子,她才那么无怨无悔地照顾他,亲自接送他上下私塾;但,方才惊闻她只是个收留者,当真诧异不已。她不仅仅是个坚强的姑娘那么简单了。
「我从来没让他这么开心过。」范心或叹息似地说:「你也知道我们三个人的情况,我很忙,雁笙又生病,没有多余的心思照顾他。」
端木溯词点点头,思考了一下,有些哑然地开口:「难道妳不曾想过找个人来照顾你们吗?」
「找个人……啊!」范心或一惊,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没、没有!」她从未想过要嫁人什么的,雁笙生病了,范亦非还小,她可从来没考虑过这一点。
端木溯词轻笑,「妳何必这么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好像要逼她去嫁人似的。
「哦……」范心或呆呆应了声,心里嘀咕。唉!她何必那么紧张,他没什么意思,自己却在一边胡思乱想。他怎么可能对她有什么意思嘛!偷偷瞟了过去,见到他依然笑看着自己,急忙收回视线。
「石雁笙,她怎么也不嫁人呢?」端木溯词试探地问。
范心或说:「我也不知道。问她,她只是笑着摇头,什么都不说。」
「是吗?」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呢?现在,他已经不去考虑要带娘要的人回家了,但他们三个人一直都是这么相处,哪一个离开都不好。不过,若真要带人回去,他会选择谁呢?
「怎么了?」范心或问。他突然直勾勾的盯着她,好像要将她看透似的。
端木溯词摇头,「没什么。」如果是带她走,她会愿意吗?恐怕不会吧……毕竟她和范亦非及石雁笙的感情比较深厚。
咦?他怎会忽然想要与他们两人比较在她心里的位置?他自嘲地勾起笑。
这突如其来的感觉冲击着他,让他有些不能适应。
「哎呀!」范亦非惊叫一声。
「怎么了?」范心或抬眼望去,瞧见他半坐在溪里,狼狈地望着他们,「天哪……」她赶紧起身。
「娘……」范亦非可怜兮兮地叫。
「别叫了,没事,只是成了落汤鸡。」范心或摇头。
端木溯词跑过去伸手拉起范亦非,讶问:「那是什么?」
三人的目光齐齐地看向范亦非的左手。
「哇!」范亦非兴奋地叫起来。
「天哪,哈哈……」范心或掩嘴笑开了。
「真是……」端木溯词也忍不住地笑了。
范亦非的左手上正有一条小鱼在挣扎。
他不当心的跌进水里,却意外抓到一条鱼。
「待会儿有好吃的了……」范心或笑着。
第八章
范亦非窜上窜下,兴奋异常,同时也很焦急地大喊:
「娘,好了没有、好了没有?」
「还没好,这么急!」范心或瞪向他,「你还不赶紧去帮忙叔叔?」
这小家伙因为自己抓到鱼而兴奋不已,一直嚷着要帮她烧菜,结果却是帮倒忙,碍手碍脚的。
「哦……」范亦非高兴地走出厨房,去瞧正在外头洗菜的端木溯词。
可是,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
「娘!」
「咦?你怎么回来了?」范心或将鱼翻了个身,奇怪地问。
范亦非撇撇嘴,「叔叔让我来帮娘。」他眨着骨碌碌的眼睛,疑惑极了。
「不用你帮忙。」范心或正要推他出去,门口却出现端木溯词的身影。
「弄好了。」端木溯词将箩筐拿给她看。
在那箩筐里,芹菜正井然有序地排列着,一条一条很整齐。
另外,每一根的断口都很整齐,好像一刀下去似的。
她惊讶地发现,这里面每一根的长度似乎也都一样,若去量一下,说不定只差分毫。
很少有人能够做到像他这样的「水平」,这也太扯了吧?
「叔叔,你一定要教我,娘每次都骂我切得七八七八的。」范亦非也看到了芹叶,眼里闪着崇拜的光芒。
「是七零八落。」范心或更正。
端木溯词不发一语地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
「这是干什么?」范心或赶紧走开,顺手盖上锅盖。
「切菜的工具。」端木溯词扬了扬手。
范亦非惊喜地叫起来:「叔叔,你好厉害!」
端木溯词低头朝他一笑,「这不是厉害,是大材小用。」
「嗯?什么意思?」范心或不明白。
「娘,这是武功,武功啦!」范亦非兴奋地怪叫:「叔叔好厉害喔,叔叔能不能教我武功?」
范心或一脸惊讶,「真的吗?」
其实那时在马车上当他拿着剑指着自己时,她就已经知道啦,不过看范亦非似乎很兴奋的样子,她故作惊讶状。
「娘不信?」他道:「叔叔,表演给娘看看,让娘知道你的厉害。」
端木溯词失笑,「人小鬼大,你怎么知道我厉害?」
「哦,难道叔叔不厉害?」范亦非不相信地说。
范心或窜到他们两人中间,「慢着!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忽然间,她好像被孤立了。
端木溯词轻轻拉开她,「好吧,让妳看看,不过可别吓到喔。」
「切!」范心或才哼出声,眼前一花,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楚,「这是……什么啊?」
她眨眨眼,半晌闭不上嘴。
范亦非却在一旁拍手叫好。
「这个,就叫作刀法!看到了没有?」端木溯词拈起几根断成小节的芹菜。
「你是怎么办到的?」范心或也假装以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妳不必学,我只是帮妳。」端木溯词收好匕首。
「啧。」范心或轻哼一声,心里却在偷笑。何必学,她也会啊,不过她的功夫比他逊色一些罢了;不过,她不会让他知道。
范亦非拉着他的衣裳,「叔叔,教我教我,我要学!」娘虽然有一点功夫,不过太烂了,还是叔叔厉害。
「你小小年纪学来做什么?」端木溯词摇头。
尽管范亦非已七岁,但武功之于一个小孩子并不是什么好事;练来辛苦不说,一旦踏入江湖这是非地,接踵而至的麻烦会把一个正常人逼疯。
范亦非理所当然地说:「我要保护娘和姨。」
「你娘哪里需要你来保护,你才几岁?」端木溯词将箩筐搁在灶上。
「那,娘现在由叔叔来保护,等我长大了再换我来!」范亦非私自拟定了未来的计画,另外两位当事人互相对望一眼,都被吓到了。
见端木溯词没回答,范亦非疑问:「叔叔,你不高兴保护娘啊?」没关系,他自己来。
「不──」端木溯词望着范心或,叹息似地说。
范心或睁大眼看着他,难以动弹。
「好嘛好嘛,叔叔,你一定要教我武功。」范亦非坚持,然后转而向范心或撒娇,「娘,妳帮我求求叔叔嘛,好不好?」
「我……」她怎么求啊?可恶的范亦非,刚才说那些什么话,害她都不敢去瞧他了。
「叔叔!娘!」范亦非拉拉他的衣裳,再拉拉范心或的,眼睛里有着莫名其妙。
两个大人都好奇怪,好像把他忽略了呢。
对了,还有一样东西──
「娘,鱼啊,鱼啊!」
范心或惊跳起来,「哎呀!」
完蛋了,要烧焦了!她用的可是旺火啊。
她赶紧掀开锅子,往里头倒了些水。
「这鱼还能吃吗?」端木溯词不确定地问。
范心或苦恼地回头看着他,「不知道……」
三个人齐声叹息,然后互看一眼后,一起笑了起来。
「怎么救啊?」范心或开始苦恼如何挽救烧焦的鱼。
范亦非悄悄将端木溯词拉到一边,和他咬耳朵:「叔叔,你教我武功好不好?」
「为什么?」端木溯词想知道他坚持的原因。
范亦非瞅了范心或一眼,「你别看娘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其实她老被人欺负,我虽然不是娘的小孩,不过娘有事我一定要保护她!」他的口气十分坚定。
「她被人欺负?」端木溯词拧眉,「这是怎么回事?」
「都是因为我……」范亦非苦恼地说。
端木溯词立刻明白了,「你不用理会别人怎么说,你娘不会有事的。」
「叔叔!」范亦非几乎哀求地说。
端木溯词察觉到这个孩子对范心或有着浓厚的感情。
「好,我知道了。」端木溯词投降似的轻声说:「放心,我会保护她的。」
范亦非却是不大满意,「叔叔,你不可能一辈子保护娘的啊。」他走了就也许不回来了,「我可以保护娘一辈子,只要叔叔教我武功。」
端木溯词沉默地看着他,「我可以教你。」
「哇──」范亦非开心得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