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落尘笑笑,带著惯有的平和沉静。
“对了,楚公子可有见到含情?“
“右护法?左护法找她可有要事?”楚落尘不答反问。
“其实也没什麽,只是今儿个都没见著她,楼中又值多事之秋,是以……”
慕雄飞腼肭的笑笑,微黑的脸上浮上一抹暗红。
楚落尘见他羞赧的样子,不禁浅浅一笑,“右护法方才与寒儿在一起。左护法不必担心。”他并没有骗他,刚才颜含情的确与寒儿在一起,不过现在正在休息。
“我…”我不是担心。”慕雄飞被他说得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该往哪裹摆,结结巴巴的道。
“左护法可愿随在下往松林一行?”楚落尘岔开话题。
“松林?楚公子去松林做什麽?”
“只是听说松林中的阵势出了些问题,去看看罢了。”
“楚公子精通阵法?”这人究竟如何深藏不露?
“稍有涉猎而已,还望左护法带路。”楚落尘说得平淡,似在商询,可慕雄飞已带头引领他向松林而去。
整座松林,看外观似是毫无变化,一样的古木参天、松柏长青,但九转千回阵被破了。现在的松林只是一片极普通的松林,再也起不了防御残月楼的作用。
他一眼便看出松林正中两棵百年老松向上延伸而出,原该交错在一起的纠枝断裂了,他暗暗叹息,这断裂的树枝正是九转千回阵的阵眼,阵眼一破,这旷绝古今的障法算是毁了。
而破阵之人著实不简单,竟一击直达中枢,将阵式毁得彻彻底底,叫人无力可回天。而今,看来只能再重布一阵了。
楚落尘眉心轻锁,微微踱了几步,查看四周地形及松柏的分布,随著他步子的移动,腕上玉钤轻轻的晌著,听在慕雄飞耳中,无端生起一阵压迫感。
他实在感到奇怪,每次只要这位楚公子敛去那抹常挂在脸上的温和浅笑.他总会感到隐约的压力。
楚落尘自怀中取出一个如婴儿手掌般大小的银匣,打开里面是一只司南,上面的指标不偏不倚的指向正南。他抬头,目光在松林之间梭巡,好一会停在一棵两人高的松树上,注视良久。
慕雄飞随他的目光望去,只觉这株松树实在平凡,既非特别高壮,也不是枝繁叶茂,忍不住好奇的问道:“楚公子,这棵树有什麽不对吗?”楚落尘沉吟下,“请左护法将这株松树毁去。”
“为什麽?这……”
“先别问,照我说的做。”楚落尘表情显得很是凝重,似是在思考什麽,紧盯著掌中司南。
慕雄飞虽感莫名,仍挥掌出招。让松树倒地。
就在这一瞬间,楚落尘看见掌中司南指标微微一偏,不再指向正南,而是略微向东偏了一些,缓缓的,他现出一抹淡淡的笑。
然後,他走至一棵巨松之下坐下来,双眸定定的凝视一点,陷入沉思之中。
慕雄飞实在不知他要做什麽,又不放心留他一人,只好也随他坐下。
约莫坐了大半个时辰,楚落尘起身,见掌中司南的指针又稍稍偏向了西南,他满意的一笑,向慕雄飞道:“我们回……”
“姓楚的奸诈小人,你给我出来!”一声声清亮却饱含愤怒的咒骂打断了他的话。
“含情?”慕雄飞认得这声音是颜含情的,询问的目光望向楚落尘。
楚落尘苦笑。她醒得倒快一看来又有场硬仗要打了。
“小人,原来你在这里。”转眼问,满脸怒容的颜含情出现在他面前,指著他大骂,“无耻,卑鄙,居然这样设计我,我要……”
慕雄飞截住她的话头,疑心的问道:“含情,究竟是怎麽回事?别生气,慢慢说。”
她限恨的咬牙说:“你不知道他多可恶,我向楼主禀告祥瑞钱一壮出了祸事,楼主前去处理,命我们留守.还禁止他出痴园,谁知楼主前脚一走,他後脚就往外走,我拦住他,他竟趁我不备用迷药迷昏我。”
慕雄飞听罢,苦笑摇头,果真是“右护法方才与寒儿在一起”啊,看来他陷入他的文字游戏中。
楚落尘抱歉的向慕雄飞笑笑,转身对颜含情打了个揖,“右护法见谅,当时我实是别无他法,还望右护法勿放在心上。”
“你倒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从来没有人这样招待过我,你既然做了,这件事就别想轻易了结。”颜含情不甘心,哪有这麽轻易就放过他,这件事可是令她颜面大失耶。
楚落尘抚抚前额,一阵倦意袭来,他还是一样不擅应付她,无奈道:“那右护法待如何,在下悉听尊便便是。”
颜含情怔住,她待怎样?她又能怎样呢?他是楼主的人,身子又未恢复,杀了他还是打他一顿,根本行不通的,她可还想活下去,不想被楼主追杀。颜含情恨恨的跺脚,怒道:“要不是有楼主给你撑腰,我一定要你……”
“呵呵,丫头又要怎样啊?”
孙尧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不消片刻,便看见冷清寒携同孙尧向他们走来。
显然冷清寒看见了楚落尘,因为她在皱眉,除了他,这世上没有什麽事能令她皱眉的。
不是叫你别出痴园吗?你是一定要我担心吗?”她有些愤怒,她知道他来这里干什麽,当时就是怕他操心,才不让他知道残月楼昨夜发生的事端,万一他知道了,只怕是要插手到底了。楚落尘迎上她微怒的眸,温和的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寒儿。”她有事,叫他如何能袖手旁观?
“好了,好了,大伙儿别尽在这儿耗著,回去吧,都回去吧。”孙尧像赶鸭的人催促著。
洛阳城内飘香院
飘香院是洛阳最大的青楼,於一年前开业,如今已闻名各王公贵族、富商大贾之间。院中夜夜笙歌晏舞,来客尽可享受暖玉温香,罗儒半解的醉人风情,佳肴,醇酒,美人,都在这里集聚。
毋庸置疑,飘香院的美人自是极多,环肥燕瘦之间也不乏有著沉鱼落雁容貌的佳丽,但从设有人否认或质疑过张素屹是最美的。她吹弹可破的肌肤,玲珑娇柔的身段,顾盼流转的双眸,再加上白柔媚的吴侬软语,她根本就是一个诱人犯罪的妖姬,但这样一个绝色却不是那些王孙贵胄可以尝到的。因为她是飘香院的老板,唯一的老板。
深夜,飘香院中歌舞升平,欢声笑语不断,一片灯火通明!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一个娇小的黑衣人轻巧的翻过飘香院後院的围墙,进入院内那栋小红楼中。
小红楼是张素屹的居处,房内全是粉红的色调,引人绮旎遐思。此刻张素屹正半卧床上,衣衫不整的露出胸前大片雪肌与一双玉腿,但她毫不在出忌,自顾自的为指甲上著葱丹。
黑衣人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没有尖叫!没有惊惶,甚至一点表情变化也没有。
出乎意料的,黑衣人单膝跪地叩拜道:“属下瑶光叩见玉姬。”黑衣人蒙著面,但从嗓音判断,无疑是个女子。
“晤。”张素屹不经意的应了一声,也不叫她起来,迳自望著双手十指上血红的蕙丹。
“禀玉姬,昨夜属下己依令纵火烧了残月楼的帐房,开阳与璇玑也顺利的自祥瑞钱庄劫得黄金五百馀万两。”瑶光恭恭敬敬的向张素屹禀告。
“残月楼没有怀疑到你吧?”张素屹终於抬起头。出乎意料的,她的脸竟属於端一壮秀丽的那型,若是辅以清雅的气质,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如玉佳人,可惜她目光一转,便现出一种荡人心神的妖媚,展现勾魂摄魄的风情。
“没有。”瑶光肯定的回答,“昨夜残月楼军师南宫影竟亲手毁了九转千回阵,加上他在几日前佯病,所有的嫌疑都会转移到他身上,绝不会牵扯到属下。”
“喔?为什麽?据说南宫影对冷清寒那妮子可是出了名的死心塌地啊。”张素屹有趣的勾勾嘴角,显出几丝媚态。
瑶光眼神一黯,随即迅速敛去,“残月楼最近来了个姓楚的男人,冷清寒对他极好。所以……”
“咯咯咯,原来南宫军师吃醋了。”还没等她说完,张素屹已开心的笑起来,“不过,你可别学他因私忘公啊,有些人不是你爱得的。”张素屹说得轻描淡写,却含带警告。
瑶光身子一颤“属下不知王姬的意思。”
张素屹蛾眉一挑.“不知道就算了,我只是提醒你一下罢了,白骨教要入主中原,残月楼就一定不能存在,它是最大的绊脚石,一定要毁掉,别因儿女私情误了大事,晤……纵使南宫影是个吸引人的男人,但他的心中另有佳人。”
“是,属下明白。”瑶光恭敬回应。
“对了,你刚才说的那个是什麽人?能让冷清寒这冰人对他另眼相看,叫什麽名、长什麽样子?”
“禀王姬,那人叫楚落尘,属下并没有见过,但所有见过他的人,没有不惊慑於他绝美的容貌的。”瑶光把自己知道的据实以答。
“好吧,你退下吧,记得放机灵点,别泄了底。”张素屹软声的提醒。
“是,属下告退。”像来时一样,瑶光没惊动其他人的离开。
张素屹缓缓起身,随手披了件衣裳在身上,望著窗外朦胧的夜色,喃喃道:“楚落尘,你当真是冷清寒的命门吗?”
第五章
毫无徵兆的,楚落尘来到南宫影的居处,听涛小榭。
“楚公子请坐,奴婢为您上茶。”萍儿向他福了福,早已听说过太多关於这位公子的传一一言,但见著他本人却依旧令她有著与其他人相同的反应,天下竟有这等飘逸出尘的人.她本以为军师已够俊美了,但与他比起来,仍差得太远。
“不必麻烦了,我只是想探看一下南宫军师。”楚落尘微微一笑,说明来意。
“楚公子不曾听说吗?军师已染病卧床多日。”萍儿语带忧虑。
“在下听说了,正巧我也略通岐黄之术,是以才来探望军师,希望能尽绵薄之力。”萍儿摇摇头,不甚乐观的道:“军师的病已先後有好几位名医看诊过,都说没有办法,只能顺其自然,楚公子还是请回吧。”
“萍儿姑娘,既是群医束手无策,何不让我试试,就当图个侥幸,又有何妨?”楚落尘温和的道。
她咬咬唇想了一下,终於道:“好吧,请楚公子随奴婢来。”
走进内室,就见南宫影躺在床上,脸上毫无血色,房中的光线极为幽暗,映得他面如金纸。
楚落尘走至床边,萍儿立刻搬来张椅子。
“楚公子,请坐。”
“谢谢。”楚落尘向她道了声谢,坐下为南宫影诊脉。
“楚公子,怎麽样?”她著急的问。
楚落尘挥了挥手,示意她噤声,他双眉微颦的想;这脉象实在怪异,太怪异了,反倒显得很假,难道他真的是装病?
沉吟良久,他对萍儿示意,“你先出去吧,我要为军师施针灸之术。”
“这……”
“萍儿姑娘有何疑虑?”楚落尘抬头,直视她的双眸。
“没,没有,奴婢这就告退。”迎向他清澈的目光,她不由得选择了信任,推门离去。
确定她离去之後,楚落尘将目光移回南宫影脸上,缓缓的道:“而今这屋内只有你我两人,军师何不起身说话较为方便些?”
没有人答话,南宫影依然紧闭双眸。
“也许军师一生少有病痛,所以你并不知道,病重之人其脉象只会弱,却不会怪,而你的脉象实在是太怪了,怪到启人疑窦。”楚落尘淡淡一笑,接道:“你原本可以瞒过去,如果你用龟息大法控制心脉速度,使其减缓,那我如今定是如坠云雾之中,无法判断你是否在佯病,但你却以密宗日月心法改变脉象,使之怪异非常,殊不知这一笔画蛇添足,露出了破绽。”
南宫影不言不动,毫无声息,似是对外界没有丝毫意识。
楚落尘将目光自他脸上移开,似有似无的微微一叹,“昨天,我去了松林,九转千回阵精奥无比,你又何必毁了它?”
他揉揉眉心。“原本我很奇怪,九转千回阵需由内开启,外人又如何破解得了,更何况是毁了它?那麽,就只可能是楼内之人所为。由於兹事体大,所以我亲自去查看,嗯……阵势被毁得很彻底,来人由阵眼入手,不留丝毫余地。”
楚落尘说得平和从容,就像在与一个知心好友促膝相谈。
“若是对奇门通甲、五行八卦有过深入的研究,就会知道,九转千回阵的阵眼是不定的,也就是说,一千个人所布的九转千回阵,就必定有千个阵眼。除非布阵之人,旁人是不得而知的。
“所以阵势即使被破!只要不伤及阵眼,补救极其容易,这也是九转千回阵的玄妙之处。但由松林所见,答案昭然若揭,破阵之人即是布阵之人,军师以为是也不是?”
终於,南宫影自床上坐起,片刻之间,他像是变了一个人,脸色不再苍白,唇色亦转为红润,不见任何病态,他下了床在房内踱著步子。
楚落尘将身体靠在椅子上,静静的等他开口。
背对著楚落尘.他语声幽冷,“不错,你说得对,百密一疏,我没想到世上除我之外,竟还有精通此阵法之人。”
楚落尘微微摇头,“不,你不是没有想到,一个做事谨慎细心的人,从来都会将自己置於最安全的地方,以防自己受到猜疑,你既能布下九转千回阵,必知阵眼之事,那就断不会留下如此破绽。”
南宫影冷冷一笑,嘲讽道:“楚公子似乎什么都知道得很清楚,那请你赐告,我为何留下这处破绽,难不成还是故意的?”
楚落尘听出他话中的嘲讽,但并不生气,“你正是故意的,原本我”不明白你这样做的原因,正如我不知道你为何会亲手毁了九转千回阵。”
“现在,你想通了?”南宫影转过身直视他。
“是,我想通了。”楚落尘迎上他的双眸,“这一切是因为寒儿吧,你毁阵装病,不过是想令寒儿明白你对残月楼的重要性,至於那处破绽,想是你故意留下估量我的深浅,可是?”狂烈的爱使原本才智绝伦的人产生如此幼稚的心思,怎不叫人叹息。
南宫影瞪视著他,他竟能完全推测出他的心意,分毫不差,第一次,他感到他是个可怕的对手。
缓缓的,楚落尘起身问:“你既会选择以阵势来考我,想必是对我做过一番调查,告诉我,你知道多少?”
“知道多少?”南宫影喃喃自问,忽然自嘲的笑道:“知道得太多了,多到我连要跟你争都觉不自量力。”他颓然叹了口气,“十二年前楼主就与你在一起了吧?直至六年前她才行走江湖,剩下的年头必是随你在君山生活,而她的武功想必也是你所传授。天下第一奇才柳飘絮的传人果然不凡,竟能以短短六年将一个小女娃调教成如此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