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难,你的竹林并未全毁,你书房中许多手稿都还完好,其中有许多楼主的画像,自十二年前始!到六年前终,还有一幅新作,自可推断你与楼主的关系。
“至於你的那柄玉箫碎片之上刻有‘遗爱徒落尘,柳飘絮’。自然我便知晓你与柳飘絮的关系。不过自你的手稿中,我还发现一件令我极为惊诧之事,你就是为天下公认的文坛魁首——谪仙公子。”
楚落尘抬眸望著他,无奈一笑,“似乎我的一切你都了若指掌。”
南宫影似没听到他在说什麽,迳自道:“多年前,黄河泛滥,民不聊生,朝廷赈灾之物迟迟不至。此时二泉城有白衣青年作了一阕“七步哀”,那声声哀切,字字凄婉,文如珠玑美玉,情若杜鹃啼血,震惊朝野,遍颂民间。
不消三日,朝中赈灾银两便至,百万黎民受惠,这位白衣青年却不知所往,只留下“七步哀”这阙千古绝唱。自此,宇内文坛共尊此人为魁,没有想到你就是他。”
楚落尘望著他,实不知该说些什麽,只能沉默。
南宫影又道:“你说的没错.我是想试试你的能耐,看看天下第一奇人柳飘絮的嫡传弟子、文坛魁首的谪仙公子有多了不得,如今看来,你果非常人能及。”他微微一叹,忽然眼神怪异的扫了一跟檀木门,发出惊人之语,“不过,还有几处你没有料到!”
“还请军师指点,在下洗耳恭听。”
“你知道?!剑楼的火是谁放的?祥瑞钱庄的黄金又是谁劫的?”
“莫非军师知道?”
南宫影背过身子,楚落尘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他缓缓吐实“当然,因为那都是我叫人做的。”
楚落尘不信的脱口斥道:“你胡说什麽?”
南宫影冷凄凄的一笑道:“你怎知我在胡说?我整整等了她三年,劳心劳力,我得到了什麽?她对我没有任何情感,我所做的一切,她都感受不到,也视而不见,这些我都可以忍,但是,她不该爱上你。”顿了顿,他神情冷酷的道:“既然她将我的心意都践踏在脚下,那我又何必再珍惜她,我得不到的,我会亲手毁去,谁也别想得到。”
砰一声,楚落尘还来不及说什麽,檀木门被撞开,只见萍儿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外,眼中出现惊惶之色。
撞门的是颜含情,慕雄飞站在她身後,手伸了一半,显然是想拉住她却已来不及了。
颜含情怔怔的望著南宫影,脸色苍白,她原本听下人说楚落尘进了听涛小榭,一时兴起,拉了慕雄飞想来凑凑热闹,听听他们谈些什麽,谁知到就听南宫影承认放火、劫钱庄的罪状。
“军师,你……你说的都是真的?你胡说的是不是?”颜含情生涩的开口,共事那麽多年,南宫影就像她兄长一样,她佩服他、敬重他,实在不愿相信事情真是他做的。
南宫影阴沉的一笑,“胡说的?这种事谁会胡说,原来我打算让他知晓後就杀了他,然後神不知鬼不觉依然做我的军师,谁会怀疑到我,说不定冷清寒伤心之馀会回到我身边,可恨被你们破坏了。”他环视众人。
楚落尘目光极复杂的望著他,神色深沉,不知在想什麽。
颜含情用力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是。”
轻轻的搂住她,慕雄飞劝道:“别这样,冷静一点。”沉稳的他向南宫影道:“军师,这件事还是让楼主定夺吧,请军师随我等去引剑楼拜见楼主。”
“哈哈哈……”南宫影大笑,“楼主?她早已不是我的楼主,我何必去见她,既然残月楼我已不能久留,天下之大还怕没有我容身之处吗?”
“军师,你想清楚了,这是反叛啊,别一错再错了。”慕雄飞语重心长的道。
颜含情眸中浮现一层水气,刚自激动中平复过来,也劝道:“对呀,军师,我们一起去见楼主,她不会怪你的,我们都会帮你说情。”
“不需要,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区区残月楼我还不放在眼里。”南宫影傲然一哂,举步就往外走。
慕雄飞挡在门外,拦住他,“军师,现在你走不得。”
“凭你,妄想拦我。”语罢,南宫影一掌向他拍去,慕雄飞跃开丈馀.躲过一掌,南宫影趁势飞身就要离去。
“军师……”颜含情跺脚,无奈之下,一把棋子打出,袭向南宫影三十六处大穴。
她快,南宫影更快,踏雪无痕施出,身形一晃,同时施展节节上云梯的身法,身体山止刻拔高一丈,速度也不见减慢,转眼之间,棋子全数落空,南宫影飘然远去。
“军师!”萍儿含泪大叫,也不管自己不会武功,追出听涛小榭。
颜含情腾身也欲去追,却被慕雄飞一把拦下,他摇摇头,“别追了,追不上的。”
“呜……”再也忍不住,她扑进慕雄飞怀中大哭起来,“军师……军师他……呜……”她哽咽著,模模糊糊不知在说什麽。
慕雄飞轻拍她的背,无声的给予安慰。楚落尘怔怔的望著南宫影远去的方向,一时茫然,心里空空洞洞,思绪紊乱游离,不知飘向何处。
骤然,颜含情自慕雄飞怀中抬起头,怨恨的瞪向他,“都是你,要不是你,军师……”
“含情,住口。”慕雄飞出声喝叱,不准她说下去。
颜含情一把推开他,不满的叫道:“为什麽要我住口,为什麽?要不是他来了这里.军师怎麽会做出这种事,怎麽会离开?因为他,一切都变了,楼主变了、军师变了,以後残月楼也不知会变成什麽样子?为什麽要来,他为什麽要来?”
“含情,你还不住口!”慕雄飞歉然的望向楚落尘。
楚落尘身子微微一颤,昔日的梦魇直逼而来,他退後一步,脸色蓦地变得苍白异常,整个人蒙上一层凄迷,他幽幽一笑,“也许我不该来,也许……”他缓缓的退了出去。
颜含情望著他离去时的萧索背影,一阵内疚,她只是一时难以承受南宫影的离去,将满腹抑郁发在他身上。
“雄飞,我……我是不是太过分了?”她怯怯的转向慕雄飞问。
目光包容的望著她,他无奈道:“罢了,话都说出口了,还能怎样?走吧,我们去引剑楼,这件事总不能不让楼主知道。”
“好,走吧。”颜含情拉著他就走。
“不必了,我都知道了。”语声冷清,冷清寒出现得无声无息。
“楼主?”慕雄飞惊讶至极“您什麽时候到的?”
“比你们早一点。”她在南宫影点出尘是谪仙公子的身分时就到了,只是她将气息控制得很好,所以他们才没发现。
“那您为什麽不现身?”颜含情期期艾艾的问。怎麽每次她找楚落尘碴都被楼主撞见?
望了她一眼,冷清寒道:“南宫影是该冷静一下,离开残月楼一段时日也好。”
“您不怪他?军师他犯下那麽多……”颜含情不愿说下去。
古怪的看著她,冷清寒道:“相处三年我也不愿大家难看,南宫影的事先搁一搁。”停了一下,她才说:“原本我的确不准备现身,但你却逼我露面。”
颜含情被她看得低下头,双手绞著衣角,嗫嚅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慕雄飞心生怜惜,为她开解,“楼主,含情她……”
“不必解释。”没生气,冷清寒平静的开口,“有许多事我从未说过,难怪你们误解,原本不说是认为没有必要,但今天,含情,你的话伤了他,我不希望这种事再次发生,所以有些事我现在告诉你们。”
冷清寒将自己的际遇娓娓述来,二十年的风风雨雨、喜怒哀乐,均化作没有起伏的言语。
颜含情与慕雄飞两人大感震动,尤其是颜含情,她从未想到楚落尘与楼主之间的感情竟起始於十二年前,甚至可以说是六年青梅竹马、六年痴情相候,这是一种无怨无悔的感情呵!良久,颜含情长长的呼了口气,“我本以为,楼主命定的良人应该是军师,他整整守了楼主三年,任劳任怨,尽心竭力,却不知原来十二年前,就已有人为楼主做尽一切。”
“对了,楼主的武功当真是楚公子所授?可他似乎并不会武功。”慕雄飞感兴趣的问。楼主向来不多话,今天破例讲了那麽多,不多问些往後只怕没机会了。
颜含情也极为好奇,兴匆匆的等她开口。
冷漠的眸子浮现淡淡的温暖,冷清寒点头道:“不错,我的一身武学的确是他传授的。”她想了一下,又说:“你们武学上若有什麽不解之处,也可向他请教一二,不过是在他身体状况允许之下。”
“谢楼主。”慕雄飞闻言面有喜色,但仍沉稳自持。
颜含情却是眉飞色舞的抚掌笑道:“好耶,残月楼中那麽多秘笕,有好些我都看不明白,现在有楼主的师父把阵,那……”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一脸黯然。心想她三番两次那样失礼的对他,他还肯指点她吗?她好後悔。
她单纯的心思明白的写在脸上,冷清寒安抚著,“他不是个会记仇的人,你可以放心。”
心细的慕雄飞问:“楼主告诉我们这些是希望……”
冷清寒挥挥手打断他的话,“这些事,我不说,他绝不会说,而我会说,是不想他再受莫须有的责难和侮辱。”
颜含情无措的垂下头,她冲动的性子总是让她做错事。淡淡的望了她一眼,冷清寒不再责备,“都退下吧。”
萍儿在山道上不停的跑著,张目四顾,寻找南宫影的身影。军师走了,出乎她的出息料,她知道这时自己应该静静的待在听涛小榭,但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转眼问,她已跑离残月楼好远,直跑得双颊通红,气喘吁吁,却依旧不见南宫影的影子。
实在跑不动了,她颓然的停下脚步,眼眶一阵发红,但随後,她看见了南宫影,他站在不远的一棵树下,也正望著她。
她不敢相信的揉揉眼睛,他的身影仍清晰的映在眼帘,她雀跃的向他跑去,不料脚步一个跟枪,狼狈的跪趴在地上。
南宫影走向她,将手递给她,拉她起来,她感到他的手很暖很暖。
“追来做什麽?还这麽不小心。”他语意淡然,微带薄责。
她柔婉的笑笑.“萍儿是军师救回来的。”
深深的望著她,南宫影轻叹一声,“我已经不是军师了。”萍儿急急摇头,不平道:“为什麽?军师,那些事明明不是你做的,你为什麽要承认?”
“你怎知不是我做的?”他淡淡的反问。
她怔了一下,坚持自己的想法,“我就是知道,军师不是这种人。”
“我不是这种人,那谁是?你吗?”他状似不经意的问。
喇地一下,她的脸色变得惨白,慌乱的摇头,“不是,不是我,不是我。”
注视著她的神色,他语重心长的道:“萍儿,自从救你回来後,我一直将你当亲妹子一般,我不愿你出事,懂吗?江湖不是你这样的女孩该待的,该收手时就收手吧。”
骤然.萍儿的神色冷漠下来,“军师在暗示萍儿什麽?萍儿做了什麽?”亲生妹子?见鬼了!谁希罕当他妹子。不愿让他看出她的受伤,她只有戴上冷漠的面具。
“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麽,其实我知不知道也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你知道你做了什麽或正要做什麽吗?”他没有看她,将目光投向空中几朵漂浮的云。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尽本分的丫头。”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夹杂著一丝哽咽和一丝白自嘲。
他摇头,“萍儿,楼主不是傻瓜,楚落尘更非等闲之辈,我言尽於此,你好自为之吧。”言罢,他举步离去。“军师,军师你去哪里?”萍儿急唤。
南宫影只是挥挥手,一句话也没有留的渐渐远去。
萍儿想追上去,但终究没有行动,只是望著他渐行渐远的身影,脸上两行清泪滑落。
痴园之中开凿了一个人工湖泊,湖水清清淡淡,如一方明鉴,却更绿,绿得泛著碧玉的色彩,也更幽邃,深得见不到底。
楚落尘抱膝坐在湖边,离湖很近很近,他的白袍下摆己被湖水浸湿,他就这样坐著,身子一倾便会摔入湖中,但他似乎未曾察觉,只是呆呆的坐著。
风并不大,却仍吹起他的发,吹动他的衣袂。黑发拂在脸上,他的脸色就如身上的白袍一般白,不见一丝血色。良久,他拨开脸上的发,平滑如镜的湖面映著他的脸,一张绝世的脸。静静的望著湖中自已的倒影,忽然他冲动的一击湖面,阵阵涟漪漾开,水中的绝美容颜顷刻间化去,但没有多久,待湖面平静如初,破碎的容颜又完好的重映在湖中。
呻吟似的叹了一声,他别过头去,索性不去看。他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但他没有,只消颜含情短短两句话,便勾起埋藏於他心底深处,被包里得结结实实一道深沉的伤。
“为什麽要来,他为什麽要来?”
“因为他,一切都变了。”
这是颜含情说的,但当时,他看见她怨慰的脸与另一张凄冷的面容叠在一起,一样有著对他的恨,对他的怨。
脑海中清楚记得那怨毒而森冷的声音。
“你为什麽要来?为什麽要来?本宫的一切都被你破坏了,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他感到一阵窒息,曾经有人带著这样怨毒的意念,将一双冰冷苍白的手掐上他的颈脖,使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死亡曾离他那麽近,几乎触手可及,是有人救了他,纵使他们并不希望他活著,但仍救了他,因为他高贵却绑著枷锁的身分。
楚落尘用力甩甩头,企图将脑海中不堪回首的影像甩去,但没有用,昔日的梦魇历历在目,他记得那张凄冷美丽的脸变得憔悴苍白,甚至是苍老,怨毒而森冷的语声也变得虚弱无力,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对他的恨与怨。
“自从有了你之後,一切都变了,本宫的一生都毁在你手里,你……果真是个煞星……”那声音渐渐变弱,然後再不曾出现过,那美丽雍容却对他充满怨恨的女人离开了他,永远的离开了。
双手压覆在脸上,他不懂,为何从未有心要伤害谁,却总有人因他而莫名的被伤害。他不怪颜含情恨他,她说的没有错,要不是他的出现,南宫影不会走。
南宫影是个人才,无论心性或是才华学识,他更尽心竭力的辅佐了寒儿三年,却因他的到来黯然退走。他知道他不是真的潇洒,没有。一个人能将三年的感情说放就放的,他承认了与他毫无干系的罪状,只是为了与寒儿有个彻底的了断。他对南宫影的离去有罪恶感.是否又一个人的人生被他改变了?他想起颜含情的话,“因为他,一切都变了。”的确,他来了以後,一切都变了,但他放不下,无法如南宫影离去,他是爱著寒儿的,可是否他就必将伤害到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