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面孔,是属於她的,也是属於已经消失的哥哥的。如果说,她和哥哥有什麽不一样,恐怕就是她的眼睛是黑色的,而哥哥的眼睛则是火魔族人特有的红色。
如果,不是因为她,不是想著要救她,如今的哥哥恐怕已在人间快意江湖了。
只可惜,哥哥为了她消失了。甘心变成她眼中的光明。
那一夜的天火始终燃得好高,醒来时,她照起镜子,她突然觉得其实哥哥并没有走。因为,拥有红色眼睛的她和哥哥已经没有区别了。
她想,如果自己始终这样,是不是哥哥就会一直存在着。那麽她活著,也就是代表著哥哥也活在这个世界。
所以,她舍弃了女子的身分,以另一种身分活著。
只有这样,恐怕才可以弥补天大的罪孽。
“公子,如果您真的介意的话,为什麽不变回来呢?”
“不,我不介意。”叶玄真与生俱来就有一种傲气,“既然已经答应了哥哥,又怎麽能反悔。更何况,如果浅离真心实意引我为他的知音,又怎麽会在意别人的看法,在意我是男是女呢?”
“对呀,秦公子当然不是这样的人。”芦儿在心里偷笑,浅离那种痴人傻人,怎麽会在意这个呢?
★ ★ ★
俘虏交换之後的第七天,两国的军队就开战了。
秦轩坐在帐中,嘟署著下一步该如何走。
燕子含与叶玄真则出城迎战。
叶玄真武艺高超,马背上她战甲在身、一马当先,做了先锋,阳光下盔甲金光闪闪,就如同一座天神。她以一敌百,万夫莫敌,北印人望之胆怯,不敢再有恋战之心。
而燕子含虽是老将,却也不服输,杀起敌人来毫不退缩。
北印人败了,不过百天,数万的人到最後只剩下一些散兵。
胜利来临那天,叶玄真和秦轩他们站在城头,身後是云淄城的百姓。每一个人都大声地笑著、叫著,呼唤著他们心中的英雄:浅离、玄真,还有燕子含。
秦轩笑得温柔,都说他是南安最美的人,而如今看来果更是这样,笑面如花,如同南安美丽灿烂的桃花。
叶玄真笑得豪迈。从前,还在魔界时,她虽然跟著轩亦,却少有如此开怀的机会,大部分时间不是用来仰慕轩亦,就是憎恨自己的身分。後来,轩亦死了,她的心也一起走了。从此後,吏是没有了欢乐的权利。此际,她真的笑了,蛊惑的笑容映在所有云淄城百姓的心里,映在所有将士的心里,他们都觉得,这个了不起的人物是上天派来解救他们的。
当秦轩的视线掠过人群,和叶玄真的目光接触後,就再也分不开了。
就在他们欢呼著胜利的时候,他们却不知道,京里正酝酿一件阴谋。
李尘寰先是拿秦轩的无故失踪而燕子含又不肯发兵大作文章,认定两人是在暗处图谋著什麽。而後浅离回来,却放了重要的人质,李尘寰更是一口咬定他是个叛徒,勾结了北印人,他和北印只是在表面上打打仗,其实早就投敌卖国了。还说要是留下他,必然是个大患,李尘寰甚至把当初粮食遗失的事情也推到了秦轩身上。
魏寒想要替秦轩说话,但是李尘寰却捏造出许多的伪证,还有那些李尘寰的门生食客也一个个上前,要求皇帝不要包庇他。
魏寒没有办法,只好推延时间,希望事情能够有转机。
正在这个时候,邻国莫云送来了婚书,要迎娶南安第一美女秦容盈的女儿秦芾。虽然是恳求的婚书,但是其中充满了威胁的意味,大有如果婚事不成的话,就要出兵南安。
这样的要求,魏寒如何同意。先不论秦芾是自己喜欢的人的孩子,不论容盈临死之前的嘱托,不论她是秦家的血脉,就说她的身体也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
秦芾不比寻常女子,她是个久病之人,长年在家中休养,吃了那麽多名药,也不见好转。这样的人,怎可能远行到如此偏远的地方?
更何况,莫云的心根本就不在秦芾身上。他们只是想找一个藉口,然後好趁著南安目前内外不宁之际,发兵而来。他们知道秦芾和魏寒的关系,知道秦容盈和魏寒的关系,知道秦家人是魏寒眼中最重要的人,更知道秦芾是一个只剩下半条命的女子,所以这样的要求,魏寒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果然,魏寒对此极为震怒。虽然!他也知道危险,但就是不肯松口。就在魏寒打算退回婚书,把莫云的使者送走的时候,久病的秦芾却突然出现在接待来使的大殿之上。那一天,她穿著一身自衣,脂粉未施,头发也是披垂下来,未戴发饰。虽是如此的简单。却是清丽脱俗,如同临波的洛神。
“陛下,臣女愿意出嫁莫云。”
“芾儿。”魏寒关心地问:“你不在家里休养,怎麽来了?”
“陛下,芾儿愿意出嫁莫云,嫁给莫云的君主。”
“不行,芾儿这样的身体,怎麽行?乖,回去休息,这件事情,你就不用管了。”魏寒也严厉起来,在他眼里,这个女孩早就拥有不一样的地位了。
“莫云的皇帝既然喜欢芾儿,愿意娶芾儿,这不是一件好事吗?芾儿的年纪也不小了。平常人家的女子在这时恐怕早就儿女成群,可是芾儿却还一个人寂寞无依。芾儿也想找个心爱的人来爱呀。再说,如果芾儿出嫁莫云,势必可以让两国永远和睦,这样一举两得岂不是很好?”秦芾知道魏寒会不同意,而她也早就想好了说词。就像所有的秦家人一样,虽然拥有最最柔软的外表,但是内心却坚毅无比。
“不错,不错。秦姑娘如此深明大义,真是难得。”
“就是,秦姑娘真是为国为民呀,有秦姑娘真是咱南安之幸,陛下有……”
无数的赞美、无数的奉承响了起来,就连李尘寰也猜不透她要做什麽。
秦芾只是冷冷地微笑,无视於任何的美言。
“芾儿。不用多说,姨父是不会答应的。”魏寒不肯松口。“退朝、退朝!”
他板著脸出了大殿,走向後殿。
秦芾不顾太监的阻拦,执意闯进魏寒休息的寝宫。
“芾儿,今天你就是说上一百个理由,朕也不会答应的。”
她一边咳嗽,一边说:“芾儿没有一百个理由,芾儿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希望离儿可以平安。”
“你——”
“我知道,最近陛下因为离儿的事情很烦恼,可惜芾儿只不过是一个弱女子,根本帮不了什麽忙。可是如果我出嫁莫云,那麽我的身分就不一样了,对国家、朝廷来说也是有功绩的。如果,以我来提出要求可能会更加有理,就算李家不同意,但至少也不会做得太过分。当然,我也不会要求陛下就这麽不管这件事,只是拖延一下时间,等到离儿回来,自然会给大家一个解释,到时候便可堵住那些人的话端了。”
魏寒一把把秦芾纳入怀中,哽咽地说:“都是姨父没有用,让芾儿担心了。芾儿,可是我怎麽忍心让你一个人去到那麽远的地方昵?更何况,莫云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你身上。”
“芾儿知道,所以才更要去。娘亲和离儿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陛下快乐,希望陛下的河山能够永远昌盛,今日,芾儿去了,才可让莫云没了侵犯我们的理由,这样才好呀。而且,芾儿也不会轻易死去,芾儿还要等著看呢,看姨父的江山更加美丽。看离儿的笑容更加灿烂。芾儿不会死,绝不会。”秦芾不是寻常的女子,她虽然多病,却也和浅离一样拥有极高的智慧,只是身为女子才没有施展的机会。
“姨父,请让我去吧,离儿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也想要帮助他呀。”
魏寒流著眼泪答应了。
秦芾笑著行跪拜之礼。然後起身离开。在出了门之後,她突然一阵晕眩,一口鲜血没有预警就涌了出来,她忙用丝帕捂住,血液迅速地把丝帕染红了。
她低眉自语,“此刻我绝不能死,不能!”
要死,也要等到上了官车,出了京城才行。
秦芾远嫁,两国修好,举国欢庆。在这样的情形下,李尘寰不可以逆民心,只好答应秦芾的请求,此刻不降秦轩的罪,一切都等他回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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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轩收到亲姊意欲远嫁的消息之时,是大败北印的第三天。
没想到这样的恶耗居然会突然的到来。
他来到那最高的城楼上,遥望南方。
“都说我秦轩聪慧异於常人,其实不过尔尔,自己考虑不周,居然会给姊姊带来如此大的灾难。”
叶玄真劝他,“浅离,你不要这样,芾姊会如此也是为了江山,也是为了百姓,为了你呀!”她很少会说这样的话,可是她以为只有这样的话,才能让他好受一点。
秦轩愤然而答,“不错,她为了千人、万人,却独独不为她自己,天下人何其多,为何要她一个弱女子去守去护呢?我算什麽,平日里总说要保护心爱的人。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是如此无能。姊姊——她这样子,如何,如何能够——”他一把握紧拳头,“不行,我要回去,我一定不能让姊姊就这样走了。”
他飞快地赶下城楼。
叶玄真在他身後大声地说:“浅离,就算你不吃不喝地赶路,也不可能拦住她了。还是说,你要去莫云,去把芾姊抢回来,然後两国交战?”
他顿时止住步子。
“浅离不妨不要往坏处想,也许芾姊洪福齐天,会没事的。”
“不行,她这身体,根本就是萤烛之光,恐怕是撑不到莫云。就算有幸到了莫云,莫云的人,’会给她好日子过吗?他们不要她,他们要的是我脚下的土地。”
叶玄真走近他时,才发现他的眼中似乎闪著泪光。
她不想再说什麽,这时候。恐怕任何安慰,都是没有意义的了。
“浅离,我去准备马匹,希望还能够来得及。”这是目前她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多谢。”
叶玄真下楼,看见芦儿和清明正一脸担忧地朝她这个方向看。
看见她下来,清明马上问:“叶公子,我们家少爷还好吗?”正是他千里迢迢赶来报信的,虽然秦芾一再关照,别告诉浅离,但是他还是瞒著秦芾小姐来了。
她抬头看了看高台,秦轩背著身,又回到那里。“没事的,你们家少爷不是那麽容易被打败的人。”
清明抽抽噎噎地说:“那些人真是坏,总是想著法子要害我们家少爷。少爷真是可怜。”
芦儿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骂道:“一个大男人,还哭什麽,像话吗?”看见叶玄真举步要走,他就追问道:“公子,您要去哪里?”
“去马厩,准备一匹好马,我要送浅离回去。”
芦儿一愣,直觉地说:“公子。没有用的,两天後秦芾小姐就要出发了。”
她无奈地一笑。“如果那是他的心愿,那麽就是不能,我也想要试一试。”如果可以,她想做的更多,想要帮他,至少在这个时候,不要如此无能为力。
芦儿跟著说:“公子要陪他一起去吗?”
“他一个文弱的书生,又不会骑马,我自然要陪他去。”
“那我也要跟著去。”
“我也要去。”一旁的清明也跟著道。
叶玄真看了两人一眼,摇摇头。
“你们就不用跟了。”
清明垂头丧气地看著地面。
芦儿抛开清明赶上已经走了好远的主子。
“公子,我要跟著您去。我绝对不会给公子添麻烦的。”
她笑著拍拍芦儿的肩膀说:“芦儿,我不要你跟著,不是不需要你的能力,正因为我需要你的力量。”
“公子。”他惊喜地抬头。
“我们这里的马虽是良驹,但不是日行千里的神马,如果现在再去找,肯定也是不行。所以,我要芦儿把魔力封在马的身上,这样的话,也许就真的可以赶上芾姊了。”
“嗯,我这就去做。公子,你们要几时起程?”
“你何时好,我们就何时起程。浅离他归心似箭,定然也是如此希望的吧。”
本以为,一切可以顺利,没想到才到午後,秦轩就病倒了。一来是因为这数十天他一直为打仗的事情操劳,根本就不愿意好好休息,二来则是听闻秦芾远嫁的恶耗,再加上他本来身子就弱。这样的打击,他如何不倒?!
叶玄真看他一脸惨白,却还是强打精神,收拾行装,她就知道,他一定还没打消去见秦芾的念头。
这时候,她再怎麽想劝,然而什麽也无法说出口,只好默默守在一边。
傍晚的时候,两人起身出发。
叶玄真驾车,身在外面,心却一直留在车里的秦轩身上。
秦轩卧在车里,虽然不时地昏睡,但只要醒著,他的视线必然留在车窗外,想著秦芾不知道怎麽样了。
但是有的时候,命运恐怕就是无法逆转的。叶玄真是这样,秦轩是这样。秦芾也是这样。
当他们赶到京城的时候,不但没有见到秦芾最後一面,甚至得到了他们最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秦芾死了,死在去莫云的途中。
秦芾临死前,对送嫁的人和莫云的使者说:“我虽然还没有到莫云,可我已经是莫云君主的新妃了。既然已经出嫁,就没有理由再回去,所以就算死了,我也是莫云的人了,请把我葬在莫云吧。
终於去了,她这样的女子本该拥有万千宠爱,但处在乱世,只能够无奈地离开,甚至连死後也不能魂归故里。
看著漫天飞起的布幔,秦轩勉强地靠在门上,面无表情。彷佛,心已经死去一样。
“浅离,你要是想哭,就哭吧!”叶玄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红了,不知道眼泪早就布满了脸颊。
“我不哭,我眼中看多了死亡,从刚出生就经历过死亡,我怎麽还会流泪呢?
这是姊姊的心愿,她以前就感叹自己没有生成男子;没有健康的身体,无法为国效力。如今。她终於以死换来两国的暂安,她是死得其所。”
姊姊呀!姊姊,可是这样的结局,根本就不值得。你知道吗?莫云的人不会死心,而李家也不会死心的。你根本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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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芾为国而死,追奉为烈女,秦轩为国尽忠,大败北印,终於一扫以前的种种怀疑。被封为秦王。
可是死去的人已然死去,就是再多的封赏也毫无意义。
归来之後,秦轩一直卧病在床。叶玄真去看时,他总说自己已经好了,但是她知道他的病根本就没有好过。
李家也派人来,每一次秦轩都称病,不去见面。对他来说,李家已然直接或间接地毁去他所有的亲人。
他痛恨他们,叶玄真从他一向透明祥和的眼睛里第一次看见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