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世珩和雷利赶紧跟在后头,只见宗小姐主仆两人袅袅娜娜的穿过后殿,来到殿后的问天桥。妙峰山后面这座问天桥驰名天下,此桥连接妙峰山大觉寺和对岸的隆福寺,当初造桥的人不知道是怎么跨越天险,将两峰连接起来。人站在桥上,云雾缭绕,看不见底下万丈深谷,胆子小一点的还会被吓得脚底发凉。
“小姐,你别过去,小心点。”小丫鬟胆子小,看见谷这么深,吓得嘴唇都发白了。
邢世珩左右张望了一下,附近投有人来,正是大好机会。他向雷利使了个眼色,两人现出身来。
宗芷君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响起,回头和邢世珩眼神相遇,心头陡然为之一震。
奇怪,这个人……为何她好似是见过的?
她是个大家闺秀,素来不和生份男子朝相。她微微生疑,妙峰山规矩一向很严,这个男子怎么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砚儿,走吧。”将眼光慢慢收回,落在前方三尺之地。既然这里有外人来了,她就不想再待下去,以免授人话柄,让人横议是非。
“慢着。”邢世珩横出两步,挡住了她的去路。“宗小姐,请留步。”
宗芷君心一突,这个人怎么会知道自己是谁?冰雪聪明的她,立刻明白对方是有备而来。
“有什么事吗?”她退了两步,和邢世珩保持距离。
喝!这个女子好有胆量。邢世珩注意到她的眼光似乎不经意的往四周转了一圈,她在找退路?
“也没什么,只是想请宗小姐到府上作客两天。”他慢条斯理的笑着。
他开始佩服起这个看来弱不禁风的小女子了。普通女人见了陌生男子不是面红耳赤,就是羞头羞脸,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个宗大小姐明知自己来者不善,还能这般冷静况着的和他应对,她不是普通的官宦千金。
这个年轻男子想要胁持她?不用说了,一定跟爹爹所经办的政事案子有关。
她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折下一枝带叶的柳枝,细声细气地道:“真对不住,我爹管我管得紧,他不准我随便到人家府上作客呢。”
话还没说完,那枝柳条迎头向邢世珩扫来,他没料到一个秀气沮文的千金小姐居然说动手就动手,而又还武功不弱,狼狈的一闪身,总算躲过了她这一招。邢世珩留上了心,这个宗小姐好俊的功夫!
“砚儿,去叫家丁来。”宗芷君一边出招,一边吩咐侍女快去找帮手来。她舞开柳枝,守住了去路,不让雷利和邢世珩追去阻止。一边担忧,娘那边会不会也遇到埋伏了?
“雷叔,你快去迫那丫头,别让她通风报信。”眼看就要捉到人了,最后可不能功亏二箦。邢世珩抽出贴身软剑,和宗芷君缠门起来。
“你是什么人?”宗芷君问。邢世珩的兵器一出,宗芷君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邢世珩一剑削掉半截柳枝,直取她的手腕,他剑快,宗芷君闪得更快。
“你不用问,乖乖跟我走吧。”
宗芷君索性抛下了柳枝,失去了武器,她更是险象环生。邢世珩得势更不饶人,刷刷两剑要逼她认输就擒。宗芷君左闪右避,一路后退。
“喂!你再退就掉到山谷里去了。”他出声警告。
“小姐!”众家丁得到消息,拥到后山要来保护宗芷君。
糟了!邢世珩见情势不妙,趁宗芷君分神之际,上前擒住了她,众人纷纷大喊:“放下我家小姐!”
邢世珩搂住宗芷君的纤腰,但见所有的通路全都被家家的家丁护院堵住,黑风寨的帮手却一个也不见人影,雷叔去追那个女婢,是遇到了什么阻碍了吗?
宗芷君被他搂在怀中,从没有和男子这么贴身接近的她感到微微羞窘,低声劝道:“这位公子,你是逃不掉的,我劝你放了我走,你胁持我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放屁!”邢世珩呸了一声:“你以为我会束手就擒吗?”突然眼光掠到身后的问天桥,他抱着宗芷君,直奔桥上。
无路可进?这不是给他找到一条路了吗?
众人见他僧着宗芷君直往桥的另一头而奔,不由得大声惊呼:“快回来!那儿去不得1”
为什么去不得?邢世珩还在思索,突然脚下—空,原来这座问天桥年久失修,已经不堪承载,被两人的重量—压,栈板松脱,两人直坠而下。
天!他们会摔死。众家丁和两人距离太远,根本施不了援手,急得大声惊呼。
危急之中,邢世珩右手及时抓住了桥的绳索,宗芷君吓得大叫,两人在空中晃呀晃的,像是随时会掉下去。
“小姐!”众家丁吓得魂飞槐散。
“你爬上去。”邢世珩命令道。他只是要她换出邢天彪,没打算要她死。
宗芷君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勉强镇定心神!伸出手要构住桥的柱身。邢世珩左臂使力,要送她上去。
就在宗芷君的手刚刚构到桥的底板,忽地一枚飞镖破空而来,射断邢世珩所拉的绳索。两人顿失所依,大叫失声,身子笔直的往深谷落下。
“小姐!小姐!”众家丁冲到山崖边,眼睁睁看着云雾吞没了两人的身影。
那支飞锦。是从哪里射来的?
* * *
问天桥下激流淙淙,邢世珩和宗芷君两人掉到滔滔的川流之中,一路被冲到下游。邢世珩努力的想要游到岸边,但是水流实在太强,而且水底还有一些暗礁,他根本束手无策。
浮浮沉沉,两人被水流打得头昏眼花,最后终于昏了过去。
两人飘到百里之外,冲到了河岸上。有两个洗衣的妇人来河边院衣,见到两人倒在岸边,吓得大声尖叫,以为发生了殉情命案。惊动了村长跑来关心,—采两人的鼻息,咦,还在喘气,没死嘛。于是村长把两个无知的妇人训了一顿,叫来几个壮丁把两人抬回家中照顾。
昏睡了一整天,宗芷君先醒了过来。
她醒来之后看见一个妇人守在旁边,自己正身处在一间不怎么华美的屋子之中。之前的情景飞快的在脑中一闪而过,啊,他们掉下山谷了,那这里是哪里呢?
“小姐,你醒了?”村长婶看着两人的时候,就对宗芷君看呀看的。喜欢得不得了。真不敢相信天底下有这样的美人儿。她醒来了更是美,那两只眼睛就像夜空里的星星;又黑又亮,那白里透红的肌肤,教人真忍不住想狠狠咬一口。
“大婶,是你救了我?”宗芷君温柔的一笑。
“不是,是我家那个死老头。”村长婶拉着她的手,愈看愈爱,笑嘻嘻的问道:“小姐啊,你们怎么会掉到河里。有什么事好好商量,干嘛寻死觅活的?”
宗芷君失笑了,这个热心的婶子以为她想不开投河自尽吗?
“我……只有我一个人被救起吗?”那个大胆的劫匪呢?
村长婶暖昧的一笑,浮起那种“她就说嘛”的微笑。“别担心,你的情哥哥好好的投事,哪,不就在那儿吗?”
转头一看,邢世珩躺在寓她不远的杨上,双目紧闭,头上包了一圈白布,脸色有点苍白。
她下榻来,走到他床前端视着他。在妙峰山上情势紧急,她根本没空去注意他长得是丑是俊。现在这么一睡,他真的长得很俊朗呢。只是这样的人才,却去做那些胡作非为的事……她幽幽叹了一口气。
“他算幸运啦,头上撞了那么大的一个包,流了很多血哪,居然还没有死。大夫说他身强体壮,像牛似的,只要多休养休养就好了,小姐啁,你们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会掉到河里去呢?”这样的美人儿和英俊的青年,应该会是戏文里演的落难情奔吧?
宗芷君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婶子,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成不成?”
“什么事?”
“我家住在京城,不知道离这里有多远?你能帮我雇一辆马车或是轿子吗?”她卸下腕上的玉镯做车资。
“你要回京城啊?”她就知道,这样的一身气派,非富即贵,她一定是哪个官家的千金小姐。“你好不容易和你的心上人跑出来,你还要回去?”这她就不解了。
她还在误会啊?宗芷君将玉镯交在村长婶手中,道:“剩下的银两就请你给这位公子请大夫疗伤,拜托你啦。”
村长婶更是傻眼了。“你不管他,自己就要走了吗?”
这个……戏文好像不是这样演的吧?千金小姐和穷小子应该是有情有义,永不分离的啊。
“我不认识他。”淡淡的一句话撇清了两人的关系。
其实她大可以请村长婶报官将他抓起来治罪的,说她善良也好,说她姑息也好,她觉得他应该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何不给他一个自新的机会泥?反正她也没有受到伤害,只是受了一些惊吓而已。
就算是恶贯满盈的凶徒巨恶,她也相信人性本兽,没有人不能改变的,只是环境和习性让他们走上了一条害人害己的道路罢了。
榻上他紧蹙着眉,像是心事无限。真是奇怪,为何她老是觉得她是见过他的?
“小姐啊。”瞧她盯着小伙予韵脸,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说他们两个一点瓜葛都没有,她就把头摘下来当椅子坐。村长婶大力劝说着:“他受了伤,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你难道真的不留下来吗?床头打架床尾和,有什么事,也不要在他需要人关心照顾的时候离开嘛。他要是醒来看不见你,他会很伤心的。”
“我流落到这里来,我爹娘一定着急死了,我得赶快回去才行。”跟她有理也说不清,还是不说了。宗芷君淡淡地道。
看样子小娘子心坚如铁,村长婶以哀怨的眼光投向昏迷不醒的邢世珩,我为你好话说尽,你的情妹妹就是要走,你再不醒来,我可没办法。
村长婶只好出去为她雇马车。宗芷君拉了一张椅子坐在邢世珩的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他还微徽在发热着。
“你到底是不是螃蟹哥哥呢?”心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答案浮现出来。
记得五岁那年,她随爹娘到四川赴任,半路上被黑风寨的土匪捉了去,囚禁了一段日子。其他的人事物早巳从心底化去,太小的年纪使她只记得身边有一个永远陪伴着她玩耍的小玩伴,那间简陋的小药庐让她没有被幽禁的恐惧和阴影。后来爹想法子凑来了赎金,她就和她的螃蟹哥哥永远分开了。
知道这样的冀望太傻,黑风寨蛇鼠一窝,即使她的螃蟹哥哥小时候时她再怎么好,长大后能不受帮群土匪强盗影响,能不变成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江祥大盗?人是会变的。就算他是螃蟹哥哥,那又如何呢?
“邢天彪!邢天彪!”床上的人儿痛苦的梦呓起来:“你不能死,我不准你死,你的命是我的,是我的……”
他用双手难受的抓着胸膛,接着又陷入沉沉的昏睡中,一切又归于平静。他的不安和苦恼全都写在汗水涔涔的额上层间。
这个人……到底有多少心事、多少烦忧?
第四章
宗芷君离开村长家后没多久,邢世珩就醒来了。
“唉!小伙子,你怎么早不醒晚不醒,偏偏等你的小情人走了你才醒呢?”村长婶哀声叹气,不等邢世珩发问,劈头就先数落他一顿:“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事得罪她了?一定是你又看上了哪家的小姑娘是不是?你们男人就是这样,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所以她才会连等你醒来都不等,坚持要先走。”
静静听这个大婶发威完,他已弄清来龙去脉。他们掉下山崖大难不死,实在算是万幸。她会走掉是应该的,她不先离开,难道遗留下来守护他这个土匪吗?
不过,她为什么不通知官府来捉拿他?
“大婶,她走多久了?往哪儿去的?”他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他得快点把她追回来才行,她可是他唯一的筹码。
“我帮她雇了一辆青棚马车,很好认,那匹马车的布帘上绣着一个洪字;你出了村子往北走,动作快点大概可以追得到她。”
下了床,脚步跟路,头怎么这么痛?
“你要不要我借你一匹驴子?”村长婶很好心的帮忙。
驴子?邢世珩摇了摇头。
他的轻功大概会比那匹不中用的驴子更派得上用场些。
告别这个热心的婶子,出了村子直往北行,邢世珩头上发晕,还是咬牙强忍迈步而行。不能让她跑了,那条俏生生的影子像鬼魅般括灵活现的浮出脑海,他得把她追回来。
不知走了多久,坚强的意志驱使他不顾头上的伤势,头顶的炙阳,催动着两脚要把宗芷君找回来。忽见前方有一辆马车正缓缓行驶,马车后头一块布招上绣着一个大大的洪字,他心一喜,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教他追上了吧。
提气纵上,拦在马车之前,驾车的车夫见马前突然冒出一个不速之客,慌忙提缰勒马,才免于血溅三步的命案插面发生。
“喂!小伙子!你不要命了?”哪里来的冒失鬼?车夫喝问。
车上的布帘掀开了,探出一张宜愤宜喜的清水脸。
“是你?”见到是他,她也有点讶异。宗芷君毫不慌张,好像只是碰到一个再热也不过的熟人。淡淡道:“你醒了?”
“对!我醒了。”邢世珩一脚踏上马车的横杠,伸出一手要把她拖下来。“跟我走。”
“喂!小子!”车夫喝道,这个年轻人也太胡来了吧?“你要做什么?”无视还有他的存在嘛。
他的手刚要触到宗芷君的手腕,也不知她到底使了什么手法,隔着衣袖避开了他的擒拿,一股力道将他推了回去。
他愣住了,居然会有这等事?
他在黑风寨向来打遍天下无敌手,今天下山却连连失利于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闰合秀女手中,这要是传到黑风寨众人耳中,大牙恐怕都要被笑掉了。
他微怒,绵掌使出了七分真气。他不是易动怒的人,跟一个小女子计较更不是他的本性。而是他的傲气这么被人放在脚底下踩,教他堪堪有些承受不住了。
宗芷君见来势不妙,她可不想真跟他动手啊,仍是用衣袖裹住了手掌,不避不让的对上了他的一掌。双掌接触之际,借力使力从后面跃出了马车。
邢世珩也跟着跃了出来,阳光下,宗芷君一袭粗衣布裙,仍掩不住她雍容淡雅的风华。
“等一下。”要喊停?哼哼,她怕了吧?邢世珩微微得童的等着听她要向他求饶之类的话,却听她缓缓的道:“你头上流血了。”
他一呆,有没有搞错蚜,原来她在关心他的伤势?
“我看你还搞不清楚状况,你以为我是来找你喝茶聊天吗?”眼一瞪,牙咬得好紧,从见面到现在为止他们所交谈的话大概不会超过二十句,怎么他有种极度无力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