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才想推托,但一触及朱昊赤那不容推辞的脸色,王忠只得听命行事,「是,爷。」提心吊胆的循声寻去。
「小安子,我们也跟去看看。」
见好友也插一脚,朱昊赤不甘愿的移动胯下马儿跟上。
拨开浓密的杂草藤蔓,哭声断断续续的伴随流水潺潺,穿过林荫森森的树丛,映入眼帘的是潺湲溪水静若幽潭,还有,一名白衣女子蹲在溪岸不停颤抖著双肩,呜咽声不停歇……
大白天的见鬼了不成?!
一阵阴风袭来,王忠全身鸡皮疙瘩竖起,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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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蛋,还呆站在那干么?那女人有影子,不是鬼。」
吓得全身僵硬的王忠後脑勺挨了朱昊赤一记,拉回心神,他抬头看了神态自若的主子,视线才又调回蹲在潭边的白衣女子。
树荫下,阳光穿透扶疏的枝椅,随风摇曳著波浪的金光,投射在她周身,她的影子映在草地上,清晰可见,王忠心底松口气,还好是人,背脊窜升的寒意慢慢退去。
「小安子,上前去问问看,说不定对方有什么困难。」上宫弘毅低唤,用眼神示意他提高警觉。
小安子点头,下马来到白衣女子身後,提高戒备,毕竟主于身分非比寻常,「姑娘,你还好吧?」
呜咽声不断的白衣女子慢慢转头,未施脂粉的脸蛋流露著困惑,被泪水洗涤过後的姣好面容好似水中芙蓉初绽蓓蕾,粉嫩中带著淡红,水嫩透明得仿佛轻轻一触就会渗出水来,月眉弯衔远黛,朱唇红艳似草莓鲜嫩欲滴,而那双盈满秋波的水汪汪大眼睛正眨呀眨,好个水嫩娇娃。
看得朱昊赤屏住气息,生怕一喘气她就消失不见,惊艳的光芒自幽邃黑瞳底一闪而逝。
金银芝停下哭泣,打量突然冒出来的伟岸男子,一个粗犷、一个儒雅,从衣著打扮就可以看出他们身价非凡,她仿佛看到了钱光!
望著她一脸困惑,上宫弘毅也步下马,拱手一揖,「在下上官弘毅,这位是我的朋友朱昊赤。」
「猪好吃?」清柔的嗓音吐出愕然。
「哈哈……」王忠率先进出笑,但触及主子冷冰冰夹带两道利刃的黑眸,笑声僵在他脸上,这才意识到对方的无礼,他急忙下马喝斥,「大胆,爷的名讳岂是你这平民村妇可以直呼的?」
「名字那么难听,让我叫我都嫌绕舌。」
「你……」朱昊赤气得全身颤抖。
「噗哧!」一旁上官弘毅以扇掩住嘴边笑意,小安子没有表情的脸部肌肉也抽动了下。
难忍名字被佳人轻蔑,朱昊赤原本就积压著的肝火上升,跳下马来到她面前咆哮,一字一句的进出牙缝。
「是朱昊赤,不是猪好吃。你这女人给我挖乾净你的耳屎听好,朱是四灵朱雀的朱,昊是日天合一字为昊,赤是赤色的赤,看清楚这三个字。」末了还以树枝在地上写下龙飞凤舞的名字。
「朱昊赤喔。」猪好吃比较好念!金银芝嘴里咕哝著。
「看清楚没?你这目不识丁的蠢女人。」朱昊赤不可一世的抬高下巴,睥睨著看著地上字迹的她。
近看才知她还真娇小,脸蛋不过巴掌大,乌黑柔顺的及腰长发如瀑泻下,仅以两条蓝色丝带左右各系个丫鬟髻。从她简朴的打扮观来,她应该是某大户人家的丫鬟居然在这山里走失了。
金银芝被吼的一楞一楞的。打小到大连她爹都不曾对她说重话,更别提是骂人了,而这狂妄傲慢的男人居然三句不离骂……她决定,她要讨厌他。心念一转,俏鼻抽噎了下,蓄满眼眶的豆大泪珠如断线的珍珠滚落面颊。
「欸,朱兄,你吓到人家小姑娘了。」上官弘毅趋前关怀,「小姑娘,你有什么困难不妨说说看。」
「成天只会哭哭啼啼的女人最讨厌,叫人看了反胃。」打死他也不承认见到她第一眼,他的心弦就被她勾动了。
金银芝噙著泪瞪他,「你是哪个蛮荒深山来的野人,凶什么凶,嗓门大就了不起?我爹都不敢对我大声说话。」
「我要是你爹,早被你活活气死。」
「还好你不是我爹,有你这样的爹,我才是三生不幸。」金银芝抹去眼泪,瞪著这不知打哪冒出来的无礼大汉。
穿著锦袍华服,身上散发出浑然天成的威仪,一看就知非富即贵的,魁硕身形在江南的男子中非常罕见,浓眉虎眼,粗厉线条刻划出的脸庞棱角分明,连粗厚的手掌也是她的两倍大,更别提嗓门了,她耳朵差点被吼破。
「你、你知道你所说的话可是会祸及九族?」这女人真不知天高地厚,她要是知道他贵为皇亲国戚还敢如此大放厥词?
「好啦,朱兄何必跟个小姑娘一般见识。」上宫弘毅赶紧插入两人中间,免得脾气暴躁的哥们一冲动泄漏身分就糟了。「小姑娘,你为何独自一人在溪畔哭泣?是不是跟亲人走散了?」
「不是。」金银芝摇摇头,掩袖抽噎著,伸出纤细葱指指著眼前深不见底的水潭。「我的钱掉了。」
「这有什么好哭的,钱掉了再赚就有了。」朱昊赤口气不善。
「什么钱再赚就有了,你以为赚钱就跟你说话像放屁一样简单吗?」金银芝哭著驳斥。她慢慢站起,才发现必须仰头才能注视他。
「你、你……」朱昊赤气得浑身打颤。
金银芝呜咽著睨视他,「瞧你这副模样一定是不知人间疾苦,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你怎知穷人家的辛苦?」
「你这女人说够了没?」他干么自找罪受听她骂。连他爹娘也不曾这样指著他鼻子念,这小妮子忒大的胆子。
「哇……你是坏人!」长这么大,她爹都舍不得念她一句。
「闭嘴。」额头青筋抽动。
「哇——」哭得天雷地动,山崩地裂。
上宫弘毅第一次体会到孟姜女哭倒长城不是神话,连忙捂住双耳。
她肝肠寸断的哭声一点一滴的侵蚀著朱昊赤的心,无法解释的刺痛由胸口泛开。
他咬了咬牙,咆哮道:「好啦、好啦,我帮你捡可以了吧?」
一旁的上宫弘毅看得津津有味,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天之骄于朱昊赤吃瘪。连旁观的伺从都看傻了眼。
「你行吗?」金银芝抽噎,目光充满质疑。
「你这什么眼神?」好歹他也是个王爷。
「要是你淹死变水鬼可别怪我。」
「你!」当场熄了烟的怒焰再度熊熊燃起,他浑身颤抖的指著她。
王忠赶紧上前制止,「爷,万万不可,要是有什么万一……」谁知道这潭有多深,出了事可不得了。
「看吧,连你的属下都怕你发生不幸,你还是别找死。」她可不想害人命,要是他淹死,到时还得赔丧葬费,现在时机不好,钱难赚!
「我就下水给你看!」孰可忍,孰不可忍!朱昊赤挽起袖,脱掉外衫和长裤,留下白色襦裤,一身古铜色的结实肌肉在阳光下展现力与美的光泽,男性魁硕健美的体魄一览无遗。
「看不出来你身材挺不错的。」
「那是当然。」他可是勤於锻链。
但她接下来一句凉凉的话,再度撩起他的怒火。「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中看不中用。」
「你等著。」他一咬牙,走近潭边。
「爷,你是万金之躯,这等小事让卑职来就好。」王忠胆怯的瞄了瞄深幽碧潭,光那潭面弥漫的刺骨寒气就让人胆怯。
「王忠我不想替你收尸。」推开挡在身前的王忠,朱昊赤俐落的一跃,哗的一声,水花四溅,如翻蛟游龙沉入碧绿深潭中。
「爷,快回来呀。」王忠忧心如焚,双手合十祈祷,但愿主子无恙,否则他一百颗脑袋都不够砍。
「呵……」金银芝伸个懒腰,边打呵欠边走到身後的大树旁,找棵耐牢的大树倚靠坐下。
哭累了有点想睡!
她懒洋洋的抱著膝,侧头趴著,眯上眼,「我憩一下,你们的爷找到再叫我。」
「你这女人……」她居然睡著了!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朱昊赤被女人气得失去理智,笨得往水里跳。一旁的上官弘毅吩咐小安子温一壶茶,在一旁等著看好戏。
第二章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深幽潭面翻滚出泡泡,不一会儿,水花再度四溅,朱昊赤潜出水面,晶莹剔透的水珠自发尾末梢淌下,一颗颗描绘著他刀凿斧刻的脸庞,还有些恼人的水珠黏在眼睫上,他不耐烦的甩甩头,甩去水珠。
「爷,快上来。」王忠担心得差点冒出白头发。
「女人,给我醒来!」朱昊赤没理会王忠,涉过及腰的深绿潭水,来到岸边对支著下颚小寐的金银芝大吼。
「打雷啦?」她悠然醒转,目光朦胧的望著晴空万里。
「你还睡,你猪呀。」朱昊赤难以置信,他在水草丛生、伸手见不到五指的水潭里辛苦翻找,而她大小姐居然梦周公去!
「找到了吗?」被吼回神的金银芝小脸亮起,雀跃的挨近潭边,裙摆被烂泥污湿了也不管。
「哪有什么鬼钱,你是不是故意捉弄人?」
「自己没本事才找不到。」
「你这女人,好,我再去找一次,如果找得到钱,我头剁下来给你。」吼完最後一句,他愤愤的转身又走入潭中。
「谁要你的头?你的头比猪头还小,又不能上供桌,猪头还能吃,你的头连鬼看了都退避三舍。」
「你……」走进潭中的朱昊赤险些倒栽进水里。这女人居然说他比猪还不如!
「你脸色不太好看,是不是身体不行,不行就说,不要逞强,我另外再想办法。」害死人命可是要赔钱的。
「笑话,谁说我不行,我身体好得很。」朱昊赤骄傲的抬头挺胸,回眸鄙夷看著她,「哪像女人家遇到事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一点用也没有,难怪孔老夫子说唯女子小人难养也。」
闻言,自认脾气很好的金银芝胸口簇著火苗,微愠的冷笑,「那是孔老夫子养不起,文章虽满腹,不如一囊钱,光会读书教书能赚什么钱?」
「钱钱钱,满嘴铜臭不自知。」朱昊赤反唇相稽。
「满嘴铜臭总比穷困潦倒的路边冻死骨好。」
「你这见钱眼开、唯利是图的女人,谁娶了你倒八辈子楣。」
「头大无脑,四肢长而无力,外强中乾就是你这种人的写照,才下水就哇哇大叫,连三岁娃儿都比你行。」
「爷、这位姑娘,你们都是大人了,别为这点小事争吵。」王忠居中协调。
「闭嘴。」朱昊赤和金银芝同时转头,异口同声的命令道。
一个憋了很久的噗哧声逸出上官弘毅勉强抿紧的嘴角,他再也忍不住的捧腹大笑,「哈哈哈……」
意识到自己失常的朱昊赤鼻哼一声,别开脸,「好男不跟女斗。」
金银芝起身轻拂裙摆草屑,冷睨著河中的他,「欵,这位四肢发达的公子,你下行就上岸,虽然你那张脸看起来比水鬼凶恶,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要是你少了根毛发,说不定我得跟著陪葬。」她回瞟了眼手里按著腰间佩剑的王忠。虽然笨了点,不过还称得上忠心护主。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好,我就再下去找一次。」朱昊赤转身如翻江蛟龙似的再度潜入潭底。
「爷。」王忠急声低唤却唤下回意志坚决的主子。都怪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爷跟畏水。
而一旁看戏看得饶富兴味的上官弘毅却是扼腕好戏没连台。难得看对女人温柔体贴、多情博爱的朱昊赤,被个黄毛丫头激得出口成脏,口舌比他上朝时还流利,要是他跟那些官员御前对簿时都这么牙尖嘴利,少动拳头,那真是天子之幸,万民之福。
他不禁对这伶牙俐齿的女孩多了一分好奇。
「还没请教姑娘贵姓大名?」
「金银芝。」金银芝此刻只担心她的钱,漫不经心的回答。
「果然爱钱,连名字都是金银子!」王忠低声咕哝。
闻言,金银芝小嘴抿了抿,眼眶中滚动著豆大泪珠,噙著下唇泫然欲泣。「金银子又怎样,钱还可以买东西,不是东西的人比钱还不如。」哼!敢拿她名字作文章真是不知死活。
「你这……」被回马枪的王忠脸色青白交错。
「我有说错吗?」她泪光盈然,看在王忠眼里却是毛骨悚然。
「王忠,道歉。」上官弘毅英俊的脸有如太阳亲切而和煦,轻柔的语气无形中散发一股慑人威严,令人不寒而栗。
「是,对不起,我不该拿姑娘名字开玩笑。」王忠赶紧赔礼。
「姑娘,在下的属下不懂事冒犯你,在下为他的言语失当向你赔礼,还请你别跟他计较。」上官弘毅一揖,俊逸的脸庞看起来尔雅无害,可是金银芝背脊却窜过一阵戒慎的疙瘩。
感觉得出这斯文的家伙深藏不露,不是易与之辈!「算了,是我太过激动,名字是父母取的,我不能作主,我不该小家子气为了这点小事生气。」她掩袖佯装拭去眼泪,露出楚楚可怜的柔弱姿态。
「在水里面就听到你那魔音穿脑的鬼哭神号。」朱昊赤抹了把脸,两道浓眉拢成一座小山,扔过一袋约莫香包大的麻编小囊袋。「拿去,是不是这个?」
那么小的钱袋装得了多少钱,破破烂烂的轻轻一捏就会烂掉,埋在烂泥中鬼才找得到,还好他眼尖……呸呸,这不是骂自己是鬼吗?
「爷,快上来。」王忠赶紧取来斗篷为朱昊赤披上。
「太好了,终於找到了。」金银芝没接到,也不避讳的蹲下身去拣,如获至宝的捧在掌心。
「那么烂的钱袋扔给乞丐,乞丐还当你污辱他呢。」朱昊赤尖酸刻薄的嘲弄,谁叫她那么死爱钱,看了就讨厌。
金银芝没理会他的讽刺,小心翼翼的解开香囊上的绳子,打开它,倒了倒,一只穿了红线的铜钱落入她掌心。
瞪著那晦黯无光、脏兮兮的铜板,朱昊赤的嘴角抽搐了下,「该不会就只为了一枚铜钱?」
「还在,幸好。」只见金银芝嘴角绽开心满意足的微笑,小心谨慎的把铜钱放回香囊揣入怀中,也不怕那沾满污泥的香囊弄脏她雪白衣裳,仿佛那枚铜钱比珍珠宝石还珍贵。
她拂了拂身上尘埃,白了朱昊赤一眼。「一枚铜钱也是钱,节俭是美德,看你这样头好壮壮,四肢发达,这连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不会还要我教你吧?」东西到手该走人了。
「你这贪婪庸俗的女人!」朱昊赤一脸煞黑,气得七窍生烟。
「一文钱饿死英雄好汉,等你倒在路边我会好心替你收尸。」竟敢说她贪婪庸俗,她怎么说也是受过良好教养的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