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戾之气和怒火正熊熊的燃烧着,沈国亚和陈燕玲之间的冷战关系已经凝聚到了顶点,而冷战也将演化至热战,事情到了必须做一个了结的时候,两人皆互不相让,一个是想置对方于死地,另一个则希望能全身而退;但是事情的发展不可能如每一个人的愿。
沈烈只有九岁,他蜷缩在客厅毫不起眼的一隅,在他早熟的心灵中,时时充斥着对生活的不安感和对父母之间那种如同仇人般的恐惧,在他似懂非懂的思绪中,他有随时可能失去一切的预感。
他父母经常性的吵架、口角,进而拳脚相向、互不说话的情形由来已久,而夹在中间的他自稍解事就无奈的接受了这种状况。他不敢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弟妹,不敢问父母为什么吵架;他问过一次,得到的下场是一身的青紫和疼痛,所以他马上学得聪明,他总是默默的看着父母吵,听着些他现在不太懂,但是以后他长大以后就会了解的话。
今天如果沈烈够大到能听懂他父母之间的对话,他也会慨叹怎么会有这样的夫妻;这样的婚姻,太痛苦了!
但是沈国亚和陈燕玲自己却不觉得,他们之间的狠话一次比一次毒,一次比一次伤人,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夫妻之间的情分和道义,存在于他们之间的只有恨。
除了恨还是恨。
“沈国亚!这次我说什么都要离婚!”陈燕玲的眼神冷漠,一副完全豁出去的表情。“你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你不单只留不住我的心,现在你连我的人都留不住了。”
“那个野男人这么好?”沈国亚阴森的问。
“比你好!”她讥讽道。
“和你这个贱女人正配!”
陈燕玲的诅咒和粗话已经到了嘴边,但是她咽了回去。她很有风度的一笑,这种风度背后隐含着一股对沈国亚的同情。
“那个野男人配得上我这个贱女人,而你却连我这个贱女人都不配。”
她的话真正的伤到了沈国亚。
其实如果没有爱,没有恨,没有浓烈交织的那份感情,他早就签了字,放她自由了;他无法原谅她的不贞、出轨,但是他也无法就这么的让她走,毕竟十年的生活岁月,他们当初也是因为爱而结合,不管这份爱是何时消失,怎么消失的,他都曾爱过她,但是她却好像早就不爱他了,和其他男人在一起能令她更快乐,她把他们之间的婚姻早就视为垃圾般的丢弃了。
“陈燕玲!到底是什么使你变成今天的这个样子!”他忍不住痛心疾首地问。
“我今天这样子不好吗?”
“你作贱自己!”
她哈哈一笑,“作贱自己?你看到我苦了吗?如果我会有痛苦,那也是你带给我的,这个婚姻赐给我的。其他人给我的只有快乐。”
“你不介意自己红杏出墙?”
“在那之前我就提出离婚了。”
“你没理由离婚,我并没有亏待你。”他自知有理的力辩。“你要什么有什么,你是个人人羡慕的对象,你没有理由离婚,没有理由红杏出墙!”
“你到底有没有了解过我?即使只是一个点!”她一副感叹的模样,语气懒懒的。“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我懒得解释,我也不想多说废话,我只要离婚,我只要你在协议书上签字。”
“那沈烈呢?”他指的是他们的九岁儿子。
陈燕玲的眼光四处搜寻了下,但由于她漫不经心,所以没有发现在一隅的沈烈,她摊了摊手,做出一副潇洒的表情。“给你啊!”
“你对他也没有留恋?”沈国亚痛心地问。
“我对小孩没什么感情,你知道的!”她大言不惭,毫无愧色地说。
“你是个什么样的母亲?”
“我从来就没有说过自己是个好母亲,孩子对我而言只代表着束缚、负担、责任,既然你自诩是个好父亲,孩子给你不正好?你们可以从此快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像神话一样!”她嘲弄道。
面对她去意甚坚的表情,沈国亚的心更是渐渐地冷了起来,他已经有玉石俱焚的准备,但是他决定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这是他起码能做的努力。
“如果我愿意原谅你呢?”他施恩的口气。
“‘原谅’?”
“我愿意既往不咎。”
“哼!”她摇头一笑。“你以为我会在乎你追究或不追究?你以为我会摇尾乞怜、感激涕零的跪下来吻你的脚吗?”
“你居然没有悔意!”
“我只后悔嫁给了你。”
“如果我说我对你还有爱呢!”
“那我只能说你太可怜了!”她看着他。“因为我对你早就没有爱了。”
沈国亚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已经拉下脸,拉下自尊地给她台阶下,只要她肯,他们的这个婚姻还是有一线希望,但显然地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千军万马都无法把她拉回他的身边了。
沈烈安静地看着他的父母,他既不哭也不闹,但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实际上已经留下了无法治愈的一道伤口,对他日后的人生影响甚大。
“说什么你婚都离定了?”
“对!”她答得干脆。
“连最后一次机会你都不把握?”
“沈国亚!请你不要婆婆妈妈,要签就签,即使你不签,我也不会留下来,人生苦短,我要及时行乐,我不在这个屋子里,看你怎么对我精神折磨?”
沈国亚若有所思的笑笑。
他这个笑容令陈燕玲心里有些发毛。
“沈国亚!我们夫妻一场,大家好聚好散,你可以再娶其他更好、更配得上你的女人,反正我是个贱女人,你没有什么好损失的。”她的姿态降低了一些。
沈国亚还是笑笑,他的视线在屋内转了一下,他看到了他的儿子。“沈烈!过来。”
沈烈乖乖地起身走向他的父亲。
沈国亚拿出一张一百元的纸钞给他的儿子。“你到外面去吃碗面,妈妈今天不会弄晚饭了,吃完面到租书店去看漫画,晚一点再回家来。”
陈燕玲这才发现到儿子的存在。
“原来你在屋子里。”她自语道。
沈烈接过钱,看了他的母亲一眼,他无言地走到门边,旋转门把走了出去。他没有怀疑,没有任何九岁小男孩该有的天真和稚气,他早熟的令人心疼。
沈烈走后,沈国亚往沙发一坐,交叠着腿。“陈燕玲!如果我会下地狱,我也要拉着尼一起去!”
“你在威胁我吗?”
“外面的任何男人都休想得到你!”他冷冷地说。
她望了望身后的门,有股想夺门而出的冲动,但是她又不愿意在他的面前表现出她的恐惧、她的软弱。她转过头瞪着他,她就不信他能怎么样!
“你很有勇气!”
“你不敢怎么样的!”
他只是看着她,以一种似乎是初识她的那种眼神,又似乎是最后一眼的那种依恋。
“燕玲!也许是该到了我们把事情做一个了结的时候,你说是不是呢?”
“是拖了太久了。”
“而你急着要结束这一切!”
“我看不出有拖下去的必要。”她冷静地说。
“那么我该让我们两个人自由了。”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象是在对她说:“也许我们做夫妻的缘分就只到此为止了。”
“你能这么想最好。”
他一笑,站起身,然后看着厨房的方向。“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个东西。”
“你要到厨房拿什么?”她有些颤音地问。
“放心!不是拿菜刀!”他居然还能用轻松、幽默的口气说:“我对分尸和肢解人体没有兴趣,我也不会这么对你,毕竟你还没有坏到这个地步吧?”
她勉强一笑,不知该说什么。
沈国亚往厨房走,不一会功夫他出来了,浑身湿淋淋的而且带着汽油味,他的左手拿着一个打火机,右手还提着一桶汽油,他的脸上有一种诀别的笑,但是他不象是要自己一个人去,他用自己的身体堵住大门,让陈燕玲无路可走。
陈燕玲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的怕过。
她想尖叫,她想喊救命,她希望能有人来救她,她不想死,不想被活活地烧死,不想这么惨的死,她不该受到这种待遇。
“沈国亚!你疯了吗?”她哑着声音地说:“你想干什么?你以外这样就能吓住我吗?”
“我不想吓你,我只想和你一起死。”说着,他将汽油泼向陈燕玲的身上,他的举动换来了她的大叫。
她一步步的后退,一步步的想远离他,她知道他已经疯了,现在和他说什么都不会有用的,她只希望自己能逃过这一劫,逃过沈国亚这个疯子的举动,她的人生还很美好,她不要现在死。
“燕玲!你逃不掉的!”
“沈国亚!你不要发神经,我们有话好说。”
“不!是你自己说我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
“我说错了!”
“你现在怕死了?”
“不要这样!”她忍不住哭泣道:“求求你不要这样!我不离婚了!”她急着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提离婚,我会安安分分的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求求你!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太迟了。”他走向她,两个大步就把她揣在怀里。“我们要一起下地狱,同归于尽。”
她哭叫、挣扎、捶他、打他、咬他,什么方法都用尽了,但是他依旧不为所动。
“不要!”她的嗓子都叫哑了。
“你不喜欢这种结局吗?”
“求你不要——我求你——我可以跪下来求你——”她已经泣不成声,“你要我怎么做都行……”
“太迟了!”他温柔的一句,看着她惊恐异常的一张脸,这是他见到她的最后一个表情,接着他打开打火机。
轰的一声!
他们两个立刻象火球一样的开始燃烧,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不只是他们,连屋子里一些东西也跟着开始燃烧,火势愈来愈大,接着一发不可收拾,整幢屋子已陷入一片火海……
三十年后
沈烈看着手中那份越洋传真过来的资料,他的眉头很自然的皱在一块;因为常皱眉的缘故,使他的双眉之间有着一道并不是很明显的凹痕,但是这无损于他脸上那股刚强、睿智、冷漠的特质,他并不是一个帅哥型的男人,一点也不漂亮,但他身上有一股神秘的成熟感,只要有点脑筋的女人,就会有想动他的念头。
他,一百九十公分高,却只有七、八十公斤的体重,看来削瘦而且冷酷,他不经意间流露的眼神总叫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惧感,令人无所遁形,令人不敢轻言亲近;似乎在他的脸上、身上总有股浓得化不开的愁。
“公司就要倒了,他们的姿态还这么高?”沈烈不屑地说着。“有没有搞错啊!”
“美国佬嘛!”王文焕笑笑地说。
王文焕是沈烈的得力助手兼秘书,大家原先都很纳闷沈烈为什么用男秘书,而且谣言一直传说他对女人没有兴趣,痛恨女人,到了三十九岁连个女朋友或是绯闻都不曾传出过。于是开始有人说他是个同性恋者,而王文焕则是玻璃圈中的人,两人假借工作的理由混在一起。但是这种传言却很快的不攻自破,因为只要稍微接触沈烈的人就知道,他对女人无情,对男人也不会有兴趣!他选中王文焕当秘书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王文焕有能力、有效率,英文说、写皆流利,又是个公关人才,只有这些理由。
在人们了解到沈烈与王文焕的纯公事关系之后,大家就又开始研究沈烈为什么痛恨女人。
说法非常多,但是没有一项得到证实。
即使王文焕由一退伍就跟着沈烈做事到现在。八年的时间并没有使王文焕更了解沈烈的过去;他只知道沈烈事业逾做逾大,由国内扩展到国外,公司一间间的开,而沈烈也随着他的成功在商界呼风唤雨,但沈烈依旧是个令外界无法捉摸的神秘人物。
“再把价钱压低!”沈烈冷冷地说,下达命令。“而且只给他们三天的时间。”
“这么快?”
“他们自找的。”
“这下那些美国佬可要紧张了。”王文焕接过资料。“和‘成伟’那件纠纷呢?”
“周依婵怎么说?”
“我们的胜算很大,但是可能要拖一段时间。”
“他们不是说要和解吗?”
“周依婵觉得他们开出的赔偿金太少。”
钱不是沈烈在乎的,他在乎的是“成伟”有没有和解的诚意,他的背往后一靠。“要周依婵快点把这件事搞定,下个月我要派她到加州一趟。”
“好。”
沈烈又把心思放回桌上的公文,他的身体向前倾,有些不耐的翻着那些卷宗。
“晚上‘鸿国’的董事长在‘凯悦’设宴,他亲自来过几次电话,请你一定要参加。”
“帮我推掉。”
“这对我们和一个日本公司的大合约有影响。”
“那你就去参加!”
“我——”
“你不知道我不参加这些交际应酬的吗?”沈烈看了王文焕一眼,抓过自己随意丢在大办公桌上的一包烟,他抽出一根,点上了火:“反正大家都应该习惯我的缺席,你说是不是?”
王文焕只有苦笑。
“去打电话给周依婵吧!”他淡淡地说。
王文焕退出办公室。
沈烈看着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大办公室,内心不知怎么的抽痛了起来。三十年了,他应该早就淡忘那些伤痛、那个悲剧的事实;他一个人从孤儿院混到今天,他成功了!他要什么有什么,但是他为什么始终摆不平心中那股失落感呢!
那股浓得化不开的失落感。
◇◇◇
潘忆敏觉得自己像一个受审的犯人,她的面前坐着她的爸、妈、哥哥、姐姐,他们四个人像法官一样的瞪着她,特别是她爸爸手中拿着张成绩单,而那张成绩单更象是她犯罪的证据似的。
她今天刚满二十岁,如果顺利,她今年应该由五专毕业,但前提是“如果顺利”。
她和时下的一般女孩没有什么不同,爱玩、爱疯、爱闹,鬼点子多,但是不爱念书,成绩在及格边缘,吃喝玩乐总比念书强,她固执、倔强、叛逆、主观,偏偏她的外表却和她开玩笑似的。
她有一张既细致又文静的脸,看起来秀秀气气,优优雅雅的;只要她不奇装异服,不穿划破了的牛仔裤,她会给人一种她是洋娃娃的感觉。皮肤白皙、柔润,乌黑的大眼睛、娇小的身材,虽然只有一百五十五公分,但她一律对外宣称她“足”一六О公分。
说到她那我见犹怜的长发,也是她外表唬人的工具之一,通常她会扎成马尾或是绑成辫子,只有在她想要争取同情时,她才会把头发放下,加上额前的刘海,任谁都不忍再责备她,她很自傲于她懂得人的心理。
但此刻似乎不太管用。
她吹着气,看着自己额头前的头发在晃动,一副任人宰割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