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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不到,我和他已经看了电影、吃了晚饭、喝了咖啡,只能在路上闲晃,消耗着星期六人夜前仅存的几个小时。
“这给你。”
骗我说要去买饮料的他居然捧了一束花出现在我眼前,弄得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只能傻傻地把花接了过来。我微笑地看着手中开得过分艳丽的花,说出口的却是:“我们像现在一样当朋友,不是也很好吗?”
他的表情马上变了,变得难懂,好像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又好像他后悔自己居然猜到了会有这种结局。
“谢谢你的花,很美。”
“只要你喜欢就好。”
我边做样子拨弄着花,边说:“这阵子来谢谢你陪着我,但是,我还是劝你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我很可能会让你失望。”
“你另外有喜欢的人?”
我摇摇头,没有。怎么可能?有的话,我怎么会在这?
“那是因为,你想多花些时间在工作上,所以不想谈感情?”
“我看起来像吗?”我僵硬地笑了一笑,用眼神告诉他我可没那种野心。
他的脸沉了一沉,“你果然还是很在意小云的事。但就像我跟你说的,我已经和她分手了,而且我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见她了,你不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接下来的沉默让寒冷的风更令人难以忍受。我自责,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他态度上的反反覆覆让他误会了。
“曼君,你到底在逃避什么?”他说,在几分钟后。
我整颗心震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转过头去看着他,却发现他的视线还停在很远的地方,我只看到他的侧脸,还有他舞动得厉害的头发,风大。
几秒钟之内,我在脑中很快地思考了他的话,我是在逃避吗?是吗?我希望不是,我真的希望不是。在几番挣扎之后,我对他说出了真话:“现在的我只想有一颗自由的心,自由地过生活,然后重新找回自己。”,
“你曾经‘丢掉’过自己吗?”他问。
我轻轻地笑了,喜欢他的用词,他用的“丢掉”这个字眼,的确,我曾经“丢掉”过自己,而且……差点捡不回来。
“我可以相信你吗?”我看进他的眼里说。
“可以。”
在他那一声“可以”之后,我请他帮我拿了手中的花。我慢慢地卷起了一小段左手的袖子,接着解开了白衬衫袖口的钮扣,在手腕上方露出的是长达五公分的伤痕。
这就是我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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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
徐宇恩等不及我把袖口重新扣好就把我紧紧地抱住,在大街上,在那束艳丽的花散落的红砖道上,在来往人群眼中的惊讶里。
“那只是一个意外。”我在他怀里说。
真的,那只是一个意外,一个我不小心让理智和情绪同时溃堤的意外。
在一年多前的某一夜,我突然“同时”想起了很多不愉快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叠得让我的脑发胀,让我连最基本的呼吸都觉得难受;后来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是:当时发昏的我老至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气哪件事?到底是前男友Brian的移情别恋呢?还是家人逼我考GRE申请学校的疲劳轰炸呢?还是自己对自己的失望呢?还是连续两天的失眠导致的严重焦虑呢?翅是……
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气得想让自己消失,马上消失。
我从自己狂乱的思绪里站了起来。冲动地从窗前的书桌里摸出了一把美工刀,三步并两步地走进浴室,用力地转开了浴缸里的水龙头,在一连串的动作之后……我只能累得把自己靠在浴缸的边缘,看着热水慢慢填满了白色的浴缸,看着周围的一切因水气而变得越来越模糊,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而我,并没有给自己太多时间捡回自己的理智。
我别过脸去,因为我不敢看,我只是用拿着刀的右手做丈量,让刀片静静地从左手腕滑了过去,在手腕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开口,没想到的是……已经泡在水里泡得发烫的手依然能感觉到刺痛,不过这一切都很短暂,或许是浴室里的热气太重,或许是我累了,因为要不了多久,我就昏昏地睡着了。
在迷糊之中,我看到了很多破碎的过去被不规则地拼凑着,有发生过的、有我曾经以为会发生的、有梦里出现过的片段,没命地切换着。才一个转身,我又看到自己化身成一条海豚,高兴地游着,很高兴很高兴地享受着,直到我发现自己怎么游也游不过那个被装饰得美轮美奂的巨大型游泳池。
我开始感到惊慌,我想逃,却看到有越来越多的人群涌进了池边的座椅,他们是来看我的表演,等着在我做完指定动作后给我热烈的掌声,等着我带给他们一些日后可以跟别人炫耀的记忆和一堆彩色照片。
然后,太多的画面开始混乱地交错,像两套不同图案的拼图被硬拼在一起一样,快速地分裂我的意识。我痛苦地抱着头,只是没命地一直跑,跑得精疲力竭,跑到喉咙干到发不出一点声音,直到……又突然化身成海豚的我看到了大海,真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我兴奋得只管往下跳,就在我的身体碰触到海水的那一刹那,我全身觉得好痛,痛得我不得不睁开眼睛。
一张开眼,在眼前出现的居然是……我妈那对被放大到变得极空洞的双眼,和另一双我没见过蓝得像海的眼睛。
“她醒了。”
那双蓝眼睛的主人说话了,他是我的医生,他的表情就像他身上的白袍一样,干净,没有欣喜、也没有忧虑、更没有怜悯。
在我妈背后的是我三哥,他在忙着跟那个面无血色的医生说话。我后来知道是他发现我的,是他在圣诞节前提早两天回到家,在他上楼找我时发现我的。
“没事了,一切都没事了。”
说话的是我妈。
刚好和徐宇恩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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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了个身,看着徐宇恩熟睡的脸。他睡得很安稳,安稳到让我不想去惊动到他,我自己轻手轻脚地爬出了床,独自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等天亮。
我偶尔会想起那个化身成海豚的我,在这样安静的夜里,在那个我决定跟家里的人提出我要回台北的晚上。
出院之后,我在家静养了一段时间,那真的是“静养”,因为以往一些不中听的唠唠叨叨和哥哥们的冷嘲热讽全都凭空消失了,每个人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看我的眼神都变得复杂难懂,所有的改变太大,让我自己都乱了方向。
(我既然被给予了第二次的机会,这次,我就不能搞砸,我要找到属于我自己的大海。)这是我心底的声音,因为它一天比一天大声,我根本没办法忽视掉它。几天之后,我一如往常地在厨房里找到了我妈。
“我要回台北!”没想到说得出口的只剩下五个字加一个标点符号。
废话!她当然不可能轻易地放我一个人走,这点我很清楚。
“我没有办法留在这里,这个有Brian的地方我待不下去!”
在将近十天的家庭会议之后,在我口无遮拦地讲了上百个的理由之中,他们居然采信了这一条。我虽然在心里觉得有备受侮辱的感觉,但我的心意已决,我一定要回台北,他们既然要这么想……那就随他们去吧。
真的,我不想管了,我只要我的自由。
像现在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的自由,虽然是租来的,像现在独自一个人看着天慢慢泛白的轻松。
虽然……现在屋子里多了一个人。几小时前在街上不顾一切抱着我的徐宇恩,说什么也不肯放我一个人单独回家,蛮横又温柔地说非陪在我身边不可,我想说“谢谢你,真的不用了”,但我没有,在那个时候我说不出口。
七点半,徐宇恩醒了。
“早。”
他坐了起来,不过,还把自己舒服地包在棉被里,看起来一副很暖和的样子。我这时才想起来要活动一下自己的手脚,伸展之间是略嫌僵硬了些,可能是太冷了吧。突然,那一席满满地收藏了他体温的棉被从天而降地把我包住。
“包着吧,你的指甲都冻成紫色的了。”他温柔地说。
我一抬头,在他的眼里看到的是满满的怜悯,一种随时随地都在告诉我犯过一个大错的提醒。
“对了,曼君,你今天想去哪呢?”
第四章
几番挣扎后,我还是决定拉他进咖啡厅,因为我起床后半小时内一定要补充到咖啡因,不然整天会像游魂似地昏头昏脑的,我帮他点了杯柳橙汁和一份分量很足,可能两个人合力都吃不完的美式早餐。
“谢谢你昨晚陪我。”我很客气地说。
“我可以常常去陪你,只要标愿意。”
这样下去真的不行,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不能再这样牵绊着他,我不能任由他把对我的怜悯日以继夜地灌注在我的身上,那会很快地淹没了我,我后悔对他说了真话。几口咖啡之后,我鼓起勇气地说:“可是……”
地有意地打断了我的话,“没关系,我等。我知道,你需要时间。”
我看着他,那双装着太多温柔的双眼,显然是没办法再装下我即将说出口的话。看来,我清晨在窗前想的一堆话,今天是派不上用场了。
告别了徐宇恩,我早早地回到了家,好累。
在门外我就听到电话在响的声音,连鞋都来不及脱,冲进门后我直接抓起了话筒。
“喂,请问你是?”
“我是你哥。”
“好久不见了,三哥。”
我心里明白他是被我妈派来的说客,开门见山地就说:“我该解释的都已经说了,怎么,妈还是不相信吗?”
“她没有不相信你,只是很担心你,她怕你一陷下去之后又会做傻事……”
“我这一年多来不是一个人过得好好的吗?你叫她不用担心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我打断了他的话,一口气说着。
“有这么简单吗?她能这么简单就相信你吗?”
的确,是蛮难的,我回想起我在医院醒来时,一张开眼看到我妈那个歇斯底里的表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你要我,不对,妈要我怎么做她才能安心?”
“你记得爸爸的朋友,自己开公司的那个高叔叔吗?他决定让他儿子回台北筹备个分公司负责亚太地区的业务,他人已经在台北了,妈希望你马上去他公司上班,让他就近照顾你。”
“那是监视吧?更何况,人家忙着开拓事业都来不及了,哪有时间‘照顾’我?”
“你就勉为其难答应吧。你要让妈每天在这提心吊胆发神经?还是让她干脆飞回台北把你连人带骨直接装箱打包回美国?”
我只好推托地说:“人家不会答应妈那种无理要求的啦!”
“他已经答应了。”
“我今天会把他公司的地址和资料传给你,你准备去他那上班吧。”
“两个星期后,你跟他说我需要时间向我现在的老板请辞和交接工作。”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说?人家可是你未来的老板。”
“哪有说客做事做一半的?请你做事要贯彻始终。”
三哥终于在拗不过我的情况下挂了电话。我心里想的只是:我还有两个星期的时间,我要珍惜元旦之前这段没有眼线跟在身边的时间。
我舒服地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培养睡觉的气氛。不行,我发誓我今晚一定要早点睡,明天公司有场重要的产品说明会,有得忙罗!加油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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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君,麻烦你把这些产品型录和手提电脑先带去会场准备一下,我们待会就过去。对了,你和饭店那边都确定好了吧?”
“都确定好了,一切没问题。”
出了公司的大楼,我提着重得要死的袋子开始往饭店的方向移动,这种事当然是落在我这个行销部菜鸟一号的头上。
没错,我是只资深的菜鸟。因为和其他同部门已经在公司做了三、四年的同事比起来,我的资历还差得远,原本我还打着如意算盘,想说一有新进的同事被骗进来,我就可以把这些会用到“劳力”的工作名正言顺地推给新人,没想到遇到不景气,算了。我还是认了吧!
我边走边碎碎念着,没想到居然就让我走到了饭店门口,真是的,沿路上那么多年轻力壮的男人,也没半个向我伸出援手,现代人真是越来越没有同情心了!
“汤经理,早。”
一踏进大厅,我就看到迎面而来的汤旭名,饭店的经理,因为地缘之便的关系,我们公司常在这办产品说明会、发表会、研讨会等一堆有名有目的活动,他对我们几个常因公来走动的人总是特别礼遇。
“陈小姐,你早,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你。”我看着他一身零皱褶的西装,还是我自己来吧!这个人干净得像是生存在无尘室里一样,我每次见到他时都有这种奇特的感觉,也让我刻意地和他保持至少一公尺以上的距离。
“还是让我来吧。”
他一手接过我手中的袋子,“要是我跟你一起走到会场,我空着手,你却反而提了个重袋子,实在是有点难看,不是吗?”他故意说得很自然,不过,他也看到了,我两个红红的手掌。
“谢谢,麻烦你了。”
老实说,我有点讶异,但还是很高兴他替我拿了那个袋子。怪了?他今天怎么这么好心?我边想着,边和他往会场方向移动,这个人走路还不是普通的快,是非常快。
“你走路好快!”
“是吗?喔,对不起。”
他突然停了下来,害得一直在后面苦苦赶路的我差点就撞上他,好险!我倒抽了一口气,看着自己的胸部和他的背部只差不到五公分。
“你别误会,我没有要你放慢的意思,我只是很好奇怎么会有人走路这么快?”
“可能是习惯了吧。”
他牵动了一下嘴角,“有时事情多起来的时候,一下子要从东边走到西边,一下子又是楼上楼下地跑,不知不觉地走路就越来越快了。”
看来各行各业都有自己一本难念的经,我还是不要太苛求了,“到这就可以了,请你去忙你的事吧,真是谢谢你了。”
我话才一说完,他就很快地转了身。我看着他的背影正迅速地缩小中,不会吧!刚才我也是用那种速度走来的吗?
搬出了所有的东西,我开始埋头苦干地将型录放在场外的长桌上,将电脑接好,确定简报内容一切没问题之后,我算了算时间,我还可以偷偷休息三分钟。
“曼君!”
是经理的声音,我的休息泡汤了。
一个多小时后,一场时间不长但所费不赀的产品说明会总算完美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