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冷的一瞥瞧得天平暗暗胆怯,但为了表妹,他不敢退缩地点头如捣蒜,“当然是!除非骑的是识途的骏马,自己又是铁打的硬汉,不然哪能不眠不休地赶五天的路!”
“好!”戴玥冷冷地点头微笑,那笑容却让天平头皮直发麻,虽然他接下来的声音已经没有先前的愤慨,但依然冷得让人打颤。
“她不是军人,也不是铁打的汉子,那我不苛求她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路,让她轻车缓辔的旅行,十天半个月总够了吧?”他顿了一下,锐利而冰冷的眼神瞪得天平头儿直低、不敢应声,语气再度激烈激狂起来,“况且救人之事,本就是急如星火,她如果有心,大可求助酉里国官方护送,而不是迟了一个月才到!”
你捅的漏子太大了,表哥我帮不了你了!
天平朝表妹递去一个爱莫能助的苦笑,但后者好像没看见似的,淌泪的眸子在退缩了一下后,随即兴起浓浓的委屈和不满,娇唇一撇,气恼地反驳,“神农谷一向不跟官方打交道,人家哪里知道可以求助酉里国嘛!”
这根本不是重点好不好!
戴玥紧紧握住双拳贴在大腿上,免得自己冲过去掐死她,语气更加地冷冽,“就算你不知道要求助酉里国,要自己走,也没道理把五天可以到的路程,走了一个月才到!”
“人家在路上遇到急症患者,总不能不管……”她诚心诚意地解释,怎奈另一声落雷仍毫不留情地落下——
“究竟是太皇太后和皇上重要,还是那些不相干的人重要?!”
“你怎么可以这样讲!”她登时觉得受到冒犯。“对大夫而言,病人怎么会是不相干的人?他们跟太皇太后一样,都是需要我救命的人!何况太皇太后没有我,还不是撑到现在都没事。我若是放著那些急症病患不管,他们就要去阎王殿报到了,我当然不可以见死不救嘛!”
“你以为天下间就你一个大夫吗?他们自然有别的大夫医。”
“现场又没有别的大夫,只有我,难道要我见死不救吗?”
“你放著太皇太后的病情不管,就不叫见死不救?”
“她又没死!”
戴玥简直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么可恶的话,眼里满满的失望让仙梅羞得无地自容,脸色发白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才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嘶哑的气音从他紧咬的齿缝间挤出,饱满的额头上青筋跳动,眼里的火焰逼向她,“就因为太皇太后还活著,就表示你没有耽误她的病情吗?”
她紧了紧拳头,被他毫不留情的质问痛击良心。
是,她的确是在路上耽搁,没有考虑到太皇太后的病情,这是她的疏忽,但当时情况危急,一整村人的人都为不明的疫病所苦,命在旦夕,她当然要救。
但后来……她不是也日夜兼程地赶路吗?
她并没有故意不管太皇太后。
为什么他要这么无情地责怪她?
如果今天犯错的人是天韵,他也会这样严厉地怪她吗?
想到这里,一颗心好像在油里煎般难受,仙梅倔强地咬紧牙关,不肯向他低头认错,僵白著小脸,语音清冷地回答,“你不是说天下间不是只有我一个大夫吗?难道没有别的大夫先替她治疗?再说,有没有耽误她的病情,还得等我诊断过后才能评断。”
“如果其他大夫可以治好她,皇上有必要请酉里国贴告示,拜托令堂吗?你分明是强诃夺理!”戴玥对她的死不认错,又是愤怒,又感挫折。
“我说的是事实。”她抬高下巴,眼中有著毫不退让的固执。
“你的事实就是强词夺理!”他黑眸冒火。
“你又不讲理地乱怪人了!”之前在梅林里的小屋也是这样,她好心救了皇帝,他不感激就算了,还强要她为皇帝失踪负责,她真的好可怜。
“谁乱怪你?”戴玥气急败坏地站起身,又是一阵怒吼,“本来就是你的错!”
“我才……”
见两人吵到后来,像对不认输的孩子般互瞪彼此,一副非要争个输赢不可,在座的其他人不是摇头叹气,便是面面相觑,全都不晓得要怎么劝架,幸好这时候门外传来福星的清嗓子声音。
“咳咳……启禀花统领,殿外轮值侍卫来报,花统领要找的霍启已经入宫了。”
“啊!”仙梅闻言,立刻中止跟戴玥大眼瞪小眼,急匆匆地站起,就要往外冲。
“你给我坐好!”戴玥一个箭步拦在她面前。
“你让……”
“听戴玥的。”花朝急急投来警告的一瞥,仙梅只好忿忿然地坐回原处,前者才转向外头道:“请他进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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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霍启觐见……”
听著那一道又一道的传令声,霍启眉头微皱,心里一阵嘀咕。
他最不喜欢跟官打交道了,繁文褥节一堆,光想著要向一堆官磕头,就让一把老骨头喊救命。可是为了打探小姐和孙女的下落,他只好硬著头皮跟著花朝派的人进宫。
和仙梅、扶桑分散后,他摆脱黑衣人的追杀,料定仙梅主仆会去找花朝,一入京城,便打探花朝的住所。
花府门前的卫士却告诉他,花朝不在府中,仙梅主仆也尚未到府。后来,花朝的夫人是个什么公主之类的,留他在府内等候,由于她完全没有公主的架子,亲切可人,他便接受她的盛情款待。
本以为仙梅和扶桑很快会来跟他会合,但霍启吃饱喝足,又等足一个时辰,两人连个影儿都没有。正当他焦心如焚,要出去找人时,花朝却遣人来寻他入宫。
霍启也曾向来人打探,是不是小姐找到花朝,直接进宫去了。那人却是一问三不知,还强调花朝要他立刻随他入宫。
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霍启跟著那人走过一道道宫门,终于来到一座宏伟壮阔、比庙还要华丽的建筑,在门外等候通传,听那一声一声的传报去,一声一声的传报回,心头的疑惑更盛。
花朝虽然是驸马、侯爵、御林军统领,但见他要用“觐见”吗?
虽然他书读的不多,也觉得不对劲……
他边想,边在宫人的带领下走过重重的门户,最后才在一名相貌福泰、笑容可亲、穿著打扮更加称头的宫人引导下跨进门槛。
“小人……草民……”见到官到底要自称什么?是鞠个躬?单膝下跪?还是要双膝落地?霍启正觉伤脑筋时,花朝已经来到面前,阻止他行礼。
“霍前辈,多年不见了。”
“是呀。”听出他的声音,霍启松了口气,和那对灼灼有神的眼睛相视一笑,正待问个明白,便听见一声娇呼,一道黄色的丽影冲进他怀中。
“霍爷爷!”
“小姐?!”霍启一双老眼瞪得快凸出来。怀抱里的人明明是小姐的脸,可小姐怎会头戴帝冠、身穿帝袍?
“呜……霍爷爷,我好可怜喔!”仙梅一见到家人,满腹的委屈忍不住爆发,两串泪水随即滴下。
霍启灰眉一耸,护主心切地环住仙梅,铜铃大眼迸出锐利的寒芒扫向屋内每一张脸孔,沉声怒喝道:“是谁欺负小姐?!”
“跟我没关系。”天平被他宝剑出鞘般的怒气扫中,俊俏的嘴角不由得可怜兮兮地抖了一下,嘴里咕哝。
“平表哥没有欺负我啦。”仙梅赶紧收拾伤心,很有义气地为一再相挺的天平讲话,并将一双含泪的眸子幽怨地飘向依然对她横眉竖眼的戴玥。
呜……他还在怪她!
“那是他吗?!”察觉到小主人的眼光去向,霍启立即朝戴玥怒目而视。
“霍前辈暂勿发怒,不过是一场误会,眼前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您相助。”花朝不愿事态扩大,赶在仙梅开口前,把话导入正题。
这些达官贵人会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
霍启朝他掷去一个疑惑的眼神,目光转了转,没看到应该随侍在小姐身边的宝贝孙女,浓眉蹙得更紧,喃喃道:“怎么不见扶桑?”
“扶桑她……”仙梅悲从中来,花瓣般的柔唇抖了抖,泪水再次涌出,哇的一声哭道:“跟皇帝表哥一块不见了!”
“怎么回事?”霍启大惊失色。
仙梅吸了吸鼻子,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我本来还在想,会不会霍爷爷找到那里,把他们带走。现在看来……呜,他们不是霍爷爷带走的,他们……真的不见了!”
她悲痛地说完,直到这最后一丝希望都没有了,才顿悟到事态的严重,难怪戴玥要怪她了……忍不住朝他偷偷递去一眼,那压得低低的眉,故意撇开不看她的眼睛,还有紧抿的嘴巴,都反射出一个事实——他怨她、责她,不肯原谅她!
胸口像被重重打了一下般的难受,她承认自己或许有考虑不周全的地方,但把所有的错都怪到她头上公平吗?
为什么他不肯站在她的立场想?为什么只一味地责怪她?
偏偏她在意他的怒气和怨责,所以也觉得自己不对了起来。
“我不是故意把他们留在那里,当时情况危急,我我……”她试著为自己辩白,祈求他的原谅,但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没有一丝软化,显得更无情,顿时让仙梅觉得无论她说得再多,都是徒然的,索性自暴自弃了起来。
“都是我的错,可以吧?”她一把挥去眼睫间的模糊,对著他吼道。“我不该在路上救人,耽误了太皇太后的病情,害得你的皇帝要去祈福!不该救了你的皇帝后,自己跑去找救兵,把他交给扶桑照顾。反正……都是我的错,你满意了吧!”
她越说越伤心,泪水扑簌簌直落。
“小姐?!”霍启半是心疼、半是困惑地扶著她颤抖得厉害的娇躯,虽然不知道小姐跟那名青年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害小姐哭成这样,对方却一句安慰都没有,实在是太可恶了,目光不由得谴责地瞪向对方。
“梅儿,你不要怪自己啦。”最是见不得姑娘家伤心落泪的天平忍不住出言安慰,“真要怪,就怪皇兄自己!”
故意忽略好几道愤怒的目光——不满于他竟敢指称皇帝有错——他一迳倾吐闷了一个早上的苦恼,“明晓得逢九难过十的恶咒有多可怕,却不肯听我们的劝,一意孤行。如果他肯多等一天,而不是坚持要在今天去报恩寺为太皇太后祈福,不就等到你进宫,不就什么事都没有吗?”
“呜……可是其他人不像你这么想……”感激他的仗义执言,但她最想得到的支持、体谅,并不是来自他呀。
“那是他们不懂事,你别理!”急著安慰她,天平口不择言,话一出口,猛然发觉这话可几乎把在场的同伴全得罪了,连忙挤出笑容,亡羊补牢地道:“这件事归根究柢就是百黎人太可恶了,竟然对天朝皇帝下这种恶咒!害了我曾爷爷、爷爷,又害了我父皇,现在还要害皇兄……呜……我们真是可怜,皇兄一定不要有事,不然下一个倒楣鬼就轮到我了……”
“百黎人?!”霍启眼神复杂地瞅著天平。
“前辈知道百黎人?”戴玥机警地追问,目光灼灼的望来。
他可以察觉出霍启对神秘的百黎族并不陌生,眼下情况危急,为了寻回皇帝,即使再微不足道的线索也要把握,急忙进一步道:“天韵曾提起,国师在现场发现百黎族的巫师,足以证明皇上遇刺一事,百黎族脱不了干系。我甚至怀疑皇上失踪,可能是百黎人搞的鬼!”
“你是说……”霍启表情丕变,虽然对眼前的年轻人说的话不是全然了解,但事关百黎人和孙女扶桑,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这虽然只是在下的臆测,却是极有可能。眼下情况危急,我们对百黎族却所知有限,尽管心忧皇上和令孙女的安危,却不知从何下手追查,前辈若能提供线索,必能有助于寻回皇上和令孙女。”
“这……”霍启神情为难,但一想到扶桑,他很快有了决定,毅然开口,“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那一年,霍启离开神农谷外出办事,被仇家砍成重伤,跌入深谷,恰巧被百黎族族长夫人所救。
伤愈之后,他原本想尽速离开,不过百黎族一向不允许外人自由进出,加上当时形势紧张——据说,巫师占卜出九命天女即将降生,为了不让能解天朝皇帝逢九难过十诅咒的九命天女出生,凡是在那段期间生下的女婴一律得处死。
当时身怀六甲的族长夫人极力驳斥巫师,因为三年前,巫师也曾做过这样的占卜,使得在三年前元月诞生的女婴全数被处死。既然九命天女已经在三年前出生,断不可能现在又出生,眼见这种惨剧又将发生,族长夫人当然要阻止。
然而,巫师在百黎族内的权力很大,而且巫师很会狡辩,说什么九命天女三年前是死了,现在又来投胎,为了阻止她降生,这一月生下的女婴不能留,否则百黎族有覆族之祸。
偏巧,族长夫人在这时候临盆,为了不让爱女为此而枉死,才会拜托霍启把甫出生的女婴带走。
那名婴儿就是他的孙女扶桑,这些年来他视如己出,从未对外泄漏只言片语,要不是担心扶桑落到百黎族手中会有性命之忧,他也不想重提旧事。
“扶桑是九命天女?!”花朝诧异极了,印象里的扶桑是个聪明伶俐、娇嫩稚气的小丫头,跟他想像中的九命天女形象完全不同。
其他人亦暗暗称奇,世间竟有这么巧的事。天朝倾国寻找的九命天女,恰巧在皇帝危急的情况下出现了。
是上苍垂怜,护佑皇帝吗?
“老夫没这么说。”霍启矍亮有神的眼眸掠过一抹谨慎,“不过,扶桑的确是百黎族的公主。”
“百黎族的公主?”花捷兴奋地击掌,“这就是了!百黎族对吾朝皇帝下了逢九难过十的恶咒,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九命天女降生在百黎族一点都不奇怪。事实上,国师就是从一名自我放逐的百黎人那里听闻到九命天女的传说,加以验证,算出其可能。”
“照这么说来,皇上有九命天女在身边护佑,定然没事。”定国公夫人颜绫合掌暗念佛号。
但问题是——扶桑真是九命天女吗?
不仅戴玥要疑惑,自幼跟扶桑一块长大的仙梅也很怀疑,她丝毫回想不起来扶桑有哪一点像天女,而且从没看过她展现什么异能。
但人家都在兴头上,她也不好浇他们冷水,反正……目光幽幽投向戴玥,终于在那张英俊的脸容上不再看见对她的责难和厌恶,仙梅紧窒的胸房霍然舒畅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