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一向胆小,没有方向感,医术也差她一截,可是她善解人意,拥有一身的好厨艺,不管在什么样的险恶环境下,都能变出美食喂饱她。
想到这里,她就口水直流,自昨日晚膳过后便不曾进食的胃肠大唱起空城计。
扶桑在,她一定不会肚子饿。
现在有扶桑的人却是身中蛇毒的皇帝,不是她。
也就是说,扶桑身边只有皇帝,没有她。
没她在身边,扶桑一定害怕、慌张,急得哭出来了吧?
仙梅脑中出现一张惶惑无助、泪眼汪汪的可怜小脸,双眸不由得泛起酸涩,再没心情窥视车窗外富丽堂皇的风光。
“怎么了?”温暖的关怀声唤起她的注意力,仙梅茫然地眨动眼眸,视线下一张略显模糊的脸孔摇曳,是宁国公花捷。
他不知什么时候张开眼注视她,眼中的温暖瞅得她眼睛、鼻子、喉咙都泛起酸苦,亿万个委屈在舌尖颤抖,她抽噎一声……
“啊——”还来不及说出什么,就被车子陡然煞住而惊得花容失措,幸好她及时稳住身躯,不然就一头栽向花捷了。
“大胆,竟敢阻拦圣驾!”
严厉的呼斥自车外传来,花捷机警的把仙梅护在身后,闲在一旁的奏琴随手拿起车上的锦衾包住仙梅,扶她往里躺下。
所以,她又要开始扮演奄奄一息的皇帝了!仙梅边自嘲地想,边竖起耳朵倾听车外的混乱。
在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马蹄声后,花朝的声嗓微带惊愕地再度扬起。
“啊?是孝亲王和赵丞相?”瞪视著拦在车驾前的人马,花朝威严的两道浓眉缩得更紧,语音带著浓浓的不满,“两位突然拦阻圣驾,是何缘由?”
没想到在岳父面前,花朝仍是端足御林军统领的派头,未见丝毫软化,教拉赵政道前来当挡箭牌的孝亲王天仲谋如意算盘落空。
没奈何下,他只得在那双高傲睥睨著他的冷眼下挤出一抹忧心忡忡,“一听说皇上遇刺,本王夫妇立即偕同丞相进宫关心,朝表弟没必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花朝眉头缩得不能再紧了,如果不是天仲谋提起,他几乎忘了两人之间的表兄弟关系。
他冷眼瞅视他,丝毫没当站在丈夫身边还频频对人抛媚眼的王妃表嫂是号人物,语气不善地道:“王爷倒是清息灵通。”
说著,他眼光越发锐利,仿佛想钻进他脑子里,查清楚泄漏消息给他的人是何方神圣。天仲谋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差点就站不住。
幸好,老婆高大威猛,及时伸手撑住他,抹红擦绿的大脸绽起一抹盈盈浅笑,又娇又媚地朝花朝大放送,“皇上遇刺是何等大事,就算消息再不灵通,这会儿也该知道了呀。最要紧的是皇上没事,你没事,大家都没事呀,呵呵……”
消受不起她接二连三抛来的媚眼,花朝忍住呕吐的冲动,转向岳父,后者默默与女婿交换一眼,语带焦急地询问:“花统领,皇上的情况如何?”
“皇上……”花朝表情一黯,正不知如何回答,一声厉斥由远迎来。
“花统领,皇上伤势危殆,急需救治,你们停在这里做什么?”
花朝定睛一看,发现是带著天平先一步快马赶回宫里打点的戴玥,大概是接到天仲谋入宫的稍息,赶过来支援。只见他矫健的身影准确地落在车门前,巧妙地挡住天仲谋等人的视线,他不由得心情一松。
“哦,原来是孝亲王贤伉俪和丞相大人。”戴玥目光冷峻地扫了众人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吊儿郎当地道:“三位赶著来向皇上拜年吗?可惜来得不巧,皇上急著见御医,没空接见三位……”
“戴玥,我们只是关心皇上,没必要用话酸我们吧?”天仲谋压低眉宇,目光炯炯地迫向戴玥,手挽著妻子朝他步步进逼。
这番别有用意的挑衅令戴玥皱起眉头,心里盘算著对方此举的用意,自己又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反应。迟疑间,那位让人一见头就疼的孝亲王王妃,忽然娇呼一声朝他跌来,吓得他本能地闪身避开,没提防到王妃高壮的身形会轻巧如陀螺般地转向车门,让他想阻止也来不及。
“啊?”这位曾是酉里国名将、两年前才嫁给天仲谋的嘉行公主,一拉开车门,竟怔在原处,睁圆的眼眸露出惊艳之色,无法转开。
这是她头一次见到花捷,虽然不及叶智阳美丽,也没有皇帝的俊秀可爱、戴玥的豪迈潇洒,但刀刻斧凿般的脸庞有著不逊于花朝的剽悍俊朗,黝亮锐利的黑眸深沉地瞪来,令她紧张得一颗心好像要停住。
还有那藏著深厚武学锻链的雄伟体魄更是散发出惊人的男性魅力,令她双膝发软,不由得暗暗惊叹这号猛男从何而来,她怎么会迟至此刻才有缘相见!
花捷微微皱眉,收敛住眼中的惊讶,微抬手便让无礼瞪视他的花痴女踉跄后退,高大的身形闪出车外,目光冷峻地投向天仲谋和赵政道。
“这是怎么回事?”他嗓音听来虽然温和,却蕴著一股威严,教有心人听得头皮发麻。
“宁国公……”赵政道坦然迎向他,眉眼溢满担忧。
花捷却没有因为对方是侄子的岳父就软化,语气严厉地道:“孝亲王一向任性、无礼,怎么左相也跟著他胡闹!既知皇上遇刺,就该晓得圣驾此刻急需御医诊治,你们拦在这里吵吵闹闹,万一延误皇上的病情,承担得起吗?”
“这……”
“宁国公息怒。”戴玥不愿见现场气氛僵凝,误了正事,连忙出言缓颊。“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一切以皇上为重。”
说到这里,眼角余光瞄见嘉行公主又想故计重施,往花捷身上摔去,他急忙闪身进入马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长猿臂,将仙梅连人带被地抱入怀里。
熟悉的男性气息亲昵地钻进鼻腔,仙梅的身体自有意识般地驯服在他宽阔的怀抱里,盈盈水眸迎上他灼热的注视,融雪般的温暖在交缠的视线里蒸腾,融化了胸臆间的愁郁,替代的是越来越强的悸动,及难以言喻的欢愉。
戴玥眼神一黯,将她的头按进怀里,推开另一边车门飞身而出。
“定国公夫人已经前往龙蟠宫,戴玥带皇上先走一步,免得延误治疗。”清朗的嗓音在两人快速离去的身影后朝众人放送,眨眼间,人影即消失在宫院深处。
第六章
蜷缩在他强壮的怀抱里,嗅闻著他混合著汗水、马匹的男人气息,倾听著他稳定有力的心跳,仙梅的思绪随著他的体热透过层层叠叠的衣物渗进皮肤里而沸腾。
无法自欺的当他是今日初识的陌生人,一个早上还没过完,她就被他扛在肩上跑、背在背上赶路、横抱在怀里奔走,再浓烈的陌生感,也被这样的亲昵所驱散,替代的是让人呼吸急促、心跳加快的暖流。
她微微喘息,挤在两人身体之间的柔荑情不自禁地移向他心窝。
虽然隔著一层冰凉的软甲,仍仿佛可以感觉到他衣下结实的肌肉,一股荡人心魂的灼烈自掌心烧进体内,烧去了她的矜持和顾忌。
她大胆地窥视他的表情,注意到他迷人的嘴唇微微绷紧,下颚处有一束肌肉在抽动,眼睛直视前方,似不将她放在心上。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自己被忽略,反而感到心窝暖暖、甜甜的涌著欢愉。
如果能待在他怀里,一直看著他就好了!
愿他的怀抱是她整个世界,愿他的心只为她跳、他的胸膛只让她靠、他的体温只温暖她、他的气息只为她急促,愿他的眼光为她停留,就算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瞧她,都让她满足。
笑意如花绽放,将一波波的柔情送上她唇间、眉眼盈盈处,除了戴玥外,仙梅感觉不到周遭的变化,无视于穿过的金殿玉阶、铜柱丹墀,越过的画壁流青、重山复湖,眼里心底只有戴玥。
时间凝住在她痴痴的凝视里,浑然不觉戴玥已经带著她来到龙蟠宫,沿途遇见的卫兵、内侍、宫女纷纷恭敬地行礼、口呼万岁,她听而不闻地沉醉在看著他的愉悦里,直到看见戴玥回来、兴奋地上前迎接的天平出声招呼——
“戴玥,你总算回来了!”
迷失在两人亲密世界里的仙梅,登时乍醒般地转动眼眸寻向那声音,毫无防备地与一双惊疑的眼睛对个正著,仙梅“啊”的一声,颊烧如火地把脸埋进戴玥的怀抱。
“咦?”对仙梅的害羞一头雾水的天平,搔了搔头,发现戴玥连声招呼都懒得回他,大跨步地越过他往里走,门口又没有其他人跟著进来,忍不住追在身后询问:“其他人呢?”
“待会再说。”戴玥警告地瞪他一眼,要他小心隔墙有耳。
“又没别人。”天平喃喃埋怨。“福星照你的话,把宫人都遣到外头待命了。”
他们一回宫,戴玥便召来大内总管福星,要他派人到萱和宫邀请定国公夫人前来,接著将皇帝失踪一事告知,把他推向福星保证,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救回皇帝,只要福星协助他们隐瞒朝中大臣、皇亲国戚,让这条“李代桃僵”之计顺利进行,江山社稷便能万无一失地等待皇帝安全回来接管。
福星一向忠心,深受皇帝信任、倚赖,只要是为主子好,自然没有二话地点头允诺。
这时,宫人传来孝亲王夫妇偕同左丞相赵政道进宫的清息,戴玥匆匆交代福星,留下他前去接应花朝他们。
戴玥前脚走,定国公夫人便赶来了,天平将整件事的经过向她说明。后者听完后,立刻交代福星将医药用品准备齐全,两人前前后后地忙著,而他——闲人一名,便坐在外厅跷脚、喝茶、吃点心,无聊得快要发疯,才盼到戴玥回来,却是快步疾赶地抱著「冒牌皇帝”往里冲去。
跟在他身后穿过数道格扇、悬挂帐帘的飞罩、落地罩,来到皇帝的寝床所在,天平见戴玥连自个儿的义母都没出声招呼,便越过福星把仙梅放上床,不由得摇头。
“戴哥,你这样很不对喔。”
不对什么呀!
戴玥投给他一个著恼的白眼,俊脸上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避开他探究的眼光,转向义母。
“宝亲王都跟娘说了吧?”
“嗯。”定国公夫人颜绫轻颔螓首,好奇的眼光投向床上的人儿,看清楚那张与皇帝像从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脸容时,不由得胸口微震,轻呼出声,“真像……”
“容貌虽然神似,但要瞒过勇亲王和赵相的眼睛,还需要娘配合。”戴玥瞥了一眼仙梅,压低嗓音说。
“我明白。”颜绫再次点头,雍容华贵地走到床边,对那张微显迷惘的可爱娇容绽出亲切的安抚笑容,“别怕,孩子。”
“我不怕……”仙梅低下眼睫,娇脸红红地摇头,感觉到众人的眼光,她抬起头想说什么时,却是一阵头晕眼花。
“怎么了?”颜绫的大夫本能驱使她伸手按住仙梅的脉搏,后者脸上的红晕更炽,尤其当一阵奇异的咕噜声从她腹中传出,就更不好意思了。
“我饿了。”她困窘地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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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桌的精馁美食叫人口水直流。
早餐没吃,又忙和了一个早上,仙梅饿得前胸贴后背,不客气地大快朵颐。
其他人虽然也是自清晨奔波到现在,但因为忧心皇帝,胃口不像她那么好,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停下筷子,看她一口接一口的尝著干贝饺子、鱼翅烧卖、鳕鱼蒸饭、紫鲍冬笋、葱烧银鱼、百合虾仁、一品刺参、蒜苗腊肉、烟熏玉排、人参鸡汤……等等宫廷御厨精心烹煮的美味,暗暗对她的好胃口啧啧称奇。
“咳咳。”见她将满嘴的食物咽下,还来不及选用另一道佳肴,天平把握机会开口,“表妹怎会在这时候上京?”
“唔,你们不是贴了张告示,希望我娘来吗?”她朝众人粲然一笑。
“没错。”天平点头。
“所以我就来了呀。”
“啊?”
看到天平等人对她太过简要的结论面露疑惑,仙梅便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逼。
话说一个月前,负责采买神农谷日常用品的钱叔带回了一张天朝皇帝委托酉里国代为张贴的寻人启示。
谷主神留夷看了后,表情凝重,虽然想要帮忙,自己的身体状况却不宜远行。
她有了快八个月的身孕。
神留夷的身体并不适合怀孕,十八年前好不容易怀了女儿,之后试过无数法子,就是无法让自己再次怀孕。好不容易在十八年后,她又怀了身孕,可就像前次怀孕一样,必须躺在床上安胎。
仙梅于是自告奋勇地替娘亲走这趟。
神留夷与夫婿商议过后,委派霍启同行,扶桑身为仙梅的贴身侍女,自然也跟随。
“你是在一个月前,从神农谷出发的吗?”戴玥听完后,低眉沉吟。
“嗯。”虽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可那低慢柔和的语音让仙梅回想起不久前在他怀里的甜蜜,曼颊没来由地发烫,却不知同伴们都暗暗为她捏一把冷汗。
“从酉里国日夜兼程、快马加鞭赶至吾国京都,只需五日吧。”
还是那么轻柔好听的声音,还是一样闲话家常的语气,尽管不确定五日可不可以赶到,也不清楚他这话的用意,但脱离了轨道的心跳、因某种情感浪潮而眩晕的理智,在在让仙梅失了提防,绋丽的红唇傻呼呼地娇憨回应,“是吗?”
这句漫不经心的回答,像点燃了蓄积满腹的火药般炸掉了戴玥最后一丝的自制,浓浓的硝烟从他猛然抬起的眼睫里烧出,随著男性的咆哮晴天打雷似的轰落。
“为什么五日的行程,你走了一个月才到?!”
仙梅怔愕在当场,戴玥的表情显得好狰狞,非但寻不到一丝先前的情意,还像要吃了她般的凶恶。
她做错了什么?
惶惑无依的心在颤动,潮浪般汹涌的热气直往眼睫冲,瞬间遮住了她的视线。
“你凶我……”她小嘴一扁,眼中汪洋一片。
气她到这时候还不知轻重,戴玥越发地愤慨,咄咄逼人地吼道:“如果你早点赶到,皇上母需为了替太皇太后祈福而有报恩寺之行,也不会给人机会行刺!”
“我……”这是她害的吗?仙梅心虚地低下头。
“都是你的错!”
她的错?
泪水满溢而出,委屈的眼泪一颗一颗的滚落,但仙梅咬住下唇,不让涌上喉头的哽咽逸出口。
这副可怜的模样平白惹痛了天平怜香惜玉的柔软心肠,管不了戴玥的脸色有多难看,鼓起勇气捍卫表妹,“仙梅不像你是军人,对路况也不熟,就算可以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路,也不可能像你说的,五天就到这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