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脸茫然,她缓缓睁开双眸。
除了知道自己头痛欲裂外,此刻,她弄不清楚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都是我不好。我太不小心、才会让少夫人出事,是我的错。”床前一名高瘦妇人冷漠的跪在地上赔罪。不过从她口气,总觉得她没什么在反省的样子。
奇怪的场面……只因身体疼得动不了,她只能躺着,静观情势发展下去。
“还好人没事,要不然,我看你怎么向蓝、白两家交代。”房中另一位略微发福的中年妇人也开了口。“下次要看紧点。”
“已在这里耽误不少时间,究竟要到何时才能上路呢?”房门口站着的是有点年纪的中年男子,口气冷淡的问道:“我希望能按照约定,准时将新娘送进白家。”
“总要等蓝姑娘醒了再说吧?卫总管。”胖妇人不悦的回头瞪了门口男子一眼。“别说我这外人爱多管闲事,你们对这婚事未免太不在乎了,我真不明白,你们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无论怎么说,蓝姑娘到底是白家未过门的少夫人,怎么你们不能多尊重她一点?”
“少主很忙,我们不想耽误他办正事。秦夫人,我们是请你来当媒人,其他的,还请你别插手,我们自会处理。”卫武的口气依旧那么冷淡,让为此大感不平的秦如柳差点就失手打人了。“其实蓝姑娘若迟迟未醒也无妨,总之把人带到白家,就算是进了白家门,那也就够了。”
秦如柳会当媒婆就是因为她那爱管闲事的性子,自从她嫁人之后,闲来无事就到处牵红线,至今她介绍的姻缘从没哪一对传出不合的。
现在她却不免忧心,这一桩婚事真的能成吗?
秦如柳没好气的追问道:“那婚礼该怎么办?倘若到时新娘还没醒——”
“无所谓。随便找个人代她拜堂即可,反正盖着头巾,不会有人知道新娘昏迷的真相;只要秦夫人你口风紧些,不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对不起……请容我打个岔……”
始终躺着听房里其他三人争论的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听你话中之意,你们少主似乎根本不介意新娘清不清醒,是不是本人拜堂。既然如此,那么你们即使让蓝姑娘好好休息,耽搁些时间再出发也无妨吧?”
有那么一瞬间,房中其他三人同时讶异地望着她说出这些话,大家不约而同的露出僵硬表情,充满疑惑的彼此对望。
“还真没想到蓝小姐会有此一说,这倒也是个主意。不过既然您醒了,也毋需再争执,我会等到明天鸡鸣时才出发,我想这些时间够蓝小姐您休息了。”
卫武踏着训练有素的稳健步伐离开了房间。
“您醒了呀!真是太好了,我刚还在说……”秦如柳走到床边,扶着躺在床上的小姐、帮忙她坐直身子。
瞄到一旁那高瘦妇人还跪在原地,秦如柳不太高兴的挥了挥手,说道:“还杵在那儿干嘛?不快去张罗些吃的喝的,你想让蓝小姐饿死吗?”
高瘦的妇人兀自站了起来,一言不发的退下。
“还好你醒了,要不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和那些人说呢!不过他们也真是的,还没过门就是这副德性,我真担心你嫁过去,不知道会不会被欺负……”
“……嫁过去?”她一时间难以反应,怀疑的瞅着截至目前为止,唯一对她态度客气的秦如柳。“你说……谁要嫁人?”
“不就是你吗?我的蓝七小姐。”秦如柳还以为蓝小姐在跟她开玩笑,意思意思的干笑了几声。“你可别跟我说,你不记得你要出嫁这回事,蓝小姐。”
“我要嫁人?嫁谁?”
“我都说别开这种玩笑了;现在可不是说笑的时候!香萝小姐,你不都已经在过门的路上了吗?眼前只差三天的行程就进了白家,你还问要嫁谁?白家就这么一位少爷,白鹰磊呀?”秦如柳的口气像已感觉到事情有哪儿不对劲了。
“等等你刚说……我是蓝香萝?而且将要嫁给——白鹰磊?”她无法置信的提高了语调。
真是见鬼了!她根本不认识谁是白鹰磊!而且——
“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不是蓝香萝!”
“如果你不是蓝香萝,那你是谁?”秦如柳耐着性子陪蓝小姐玩。“蓝小姐,你不会是因为方才瞧见了白家人的态度,所以开始耍脾气吧?”
“才不是!我真的不是蓝香萝!我的名字是——”她愣住了。
对,她并不是蓝香萝,但……她是谁?
秦如柳看着脸色原本就显得苍白的蓝小姐痛苦地抱着头,秀丽的表情纠结成一团,粉嫩的樱唇蹦出了几个字:“我的头——”
“喔?这倒是挺有趣的。”白鹰磊不觉挑了挑英挺的剑眉。
“怎么了?少主?”
“听卫武说那新娘声称不嫁我,还想乘机偷跑。”宛如冠玉般的俊秀脸庞难得的浮现一丝笑意。
“也难得那个听说个性胆小的蓝香萝会这么有勇气,这和传言不符。”
“她甚至坚称她不是蓝香萝。”白鹰磊再度笑了。
“耍这么不高明的借口?也只有没脑筋的蓝家人才想得出来。少主可不能轻易受骗。卫武一定已看穿了她的把戏。”
“这你可错了,卫文。她说服了卫武去找出另一个蓝香萝,这就不能说她是没脑筋呢!”白鹰磊站了起来。“走吧!”
“少主……”和他孪生弟弟卫武面貌酷似的白家大总管卫文,谨慎的问道:“少主不是说,要给新娘来个下马威,不亲自迎亲、不亲自拜堂,所以才特意出来狩猎的吗?”
“如果她不是蓝香萝,这么对她未免可怜了,如果她是蓝香萝,那我倒要瞧瞧,她是向谁借了胆,竟敢放话拒婚?”
“少主,你……要去见她?”卫文不免有些吃惊。就算不提蓝香萝是蓝家的人,他这辈子还没见过总以白家为重的少主,曾主动对哪个女人表示兴趣。
“没错,我想会会她。”
第一章
经过这几日一团的混乱,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境像走进死胡同,纠结得乱七八糟,于是经过一番思索,她要众人唤她——结儿。
此时,她正孤身一人待在白家别馆后院中一个不显眼的角落。
其实他们早已踏在白家土地上,只差明天正式进白府拜见白少主,行过婚礼。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想打退堂鼓也未免太迟了;从另一方面来看,她想脱身也只剩这个机会,白家可不是让人随意去就去,高兴走就走的地方……
虽然一回想过去,脑袋就像快炸裂开来似的疼痛;但是靠着她的努力,她多少想起来一些事。
譬如说,由于近年来朝廷将武力重心全放在对付匈奴上,所以北方和回纥交境的这块边界,几乎成了治外地区。
名义上,这里仍然属于朝廷,不过实际上,每当回纥半挑衅的举兵进犯,带头保卫家园的就是以白鹰磊为首的北方民兵。
北方有两大势力,一个是白家,另一个就是蓝家,虽然两家的武力都不弱,但是对付回纥的民兵仍是以白家为主力;原因无他,蓝家和回纥的交情还算不错,所以对回纥而言,棘手人物除了白鹰磊外,不做第二人想。
但是相对于蓝家主事者蓝昱,对结儿来说,白家的当家白鹰磊却是个更“危险”的存在……她忘了是谁曾经这么警告过她,可她就偏偏只记得一些有的没有的小道消息……
看着别馆后院的围墙,她幽幽的叹了口气。
原本想要在不被众人惊扰下偷偷离开此地,她第一个想法就是翻墙逃走。
她下意识的认为,翻墙是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但是才来到墙边,她却完全不知道要从何下手。
她好像曾学过武艺,但对于现在丧失记忆的她而言,又不是那么的确定。
她将没受伤的左手敲向墙上,沮丧道:“就连这道矮墙都成了阻碍,那么我过去十五年苦学武术又所为何来……咦?难不成,我还真的学过啊?”
有时结儿不由自主脱口而出的话,在在都暗示了她的出身,但是这些除了表示她很怪异以外,对现在的她而言,一点帮助也没有!
“喔?这年头倒是很少听说有哪家的千金小姐学武术的。”
那道音量不大、但却一清二楚的清亮男声让结儿吓了一跳。
她反射性地提高防备。很少有人能在她毫不察觉的情况下欺近她身旁的,这家伙绝非等闲人物!
但她随即忆起,现在的她什么都不行,她又哪里能依此判断来人本事呢?
“谁在那?”结儿涨红着脸问道。
对方还没答腔,但结儿便抢先虚张声势地喝斥道:“三更半夜还在这里游荡,如非有所图谋的宵小、即为心怀不轨的夜盗,说,你是打哪来的?”
微弱的朦胧星光虽然帮结儿掩饰了她的尴尬,但相对的,她也没能看清对方的表情与容貌。
对方在听到她的控诉后愣了一下,然后像是感到极有趣似的轻笑起来。
“好一副伶牙俐齿!蓝姑娘,你可真是出人意料的多才多艺!”
“我不姓蓝!”结儿宣告着。接着她继续逼问道:“你这无礼狂徒!还不回答我的问题?”
她刻意的模糊焦点,丝毫不给对方机会来讨论她出现在围墙边的事实。
把对方攻击得毫无招架之力时,就可以不必担心自己受到侵犯。兵法有云:“攻即是守。”其意在此!
唉?原来她还懂兵法呢!
“你说我是宵小也好夜盗也罢,只因我在此时来到此地,但姑娘你不也是一样?我方才似乎还听到你说什么‘这道矮墙成了阻碍’。难道你不以为试图在夜半翻墙的新嫁娘更是可疑吗?这你又要如何解释,未来的白家少夫人?”
青年完全不被结儿的指责所困扰,径自指出了令她困窘的问题。
“我没有要逃走,我也不是未来的白夫人。”既然她都被人当场逮着了,还能妄想逃到哪里去?
但好强的她是绝对不会在白家人面前承认她逃亡失败的事实。
“我会亲自向白少主解释,因为我不是他想娶的那个蓝香萝,所以这桩婚事不能成立。”说完,她转身就打算闪入。
“白鹰磊想不想娶妻是一回事,但你难道不知道,这桩婚事是圣旨钦点,推辞不得?”青年轻轻一个跨步,伸手拦住结儿去路。“你敢违抗圣旨?”
这个家伙还真是没规矩!结儿轻蹙蛾眉,瞪着这狂徒。
她不正是知道这是御赐的亲事,所以才会决定和白鹰磊好好沟通一番;否则她就算能逃得出去,也一定会莫名其妙的当成欺君的钦命要犯而遭通缉的。
“我说过了,我不是蓝香萝,所以要是我嫁给了白少主,那才叫欺君抗命!喂!你到底让路不让?”
“前天那个在河里被人找到、身穿大红嫁裳的新娘不正是你吗?别提其他,你现在这一身霞帔罗裙,哪一点不像新娘?你若不是蓝香萝,会是谁?”看来青年是不打算就这么让结儿过。
“若我知道我是谁,哪还会在这里?”结儿开始对这青年起了警觉。
就连卫总管也不敢对她这么追根究底的,而这青年会是白家的什么人?她有种感觉,如果现在不解释清楚,自己日后在白家的处境可能会很不利。
“信不信随你,总之前天,我清醒时,我就不记得我是谁了。反正我就是不能嫁给白鹰磊。”
“即使如此,难道这桩婚事对你全然没有吸引力?”青年好奇的笑问道:“传言白家在北方的势力数一数二,而那位白鹰磊更是了不得。撇开他的财富权力不谈,你难道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家就钟情他的容貌与才华,主动对他投怀送抱;我相信就算是欺君罔上,甘愿冒名代嫁的女子也大有人在。怎么,你完全没听过关于他的风评?”
“如我真的是蓝香萝,出身于白家的世仇蓝家,光是要担心自己的小命都来不及了,哪里还顾得到嫁的人是什么德性?
“倘若我不是蓝香萝,就算我一时贪恋富贵、嫁给白鹰磊,日后真的蓝姑娘出现,除了这夫人的位置肯定得让正主儿不说,搞不好就锒铛入狱、甚至项上人头也跟着落地!我对这桩婚事敬谢不敏,谁想顶替的,我二话不说,拱手相让;只求不要惹祸上身就得了!”
一面说着,结儿还一面对青年拱手作揖。“如果你能见到你家少主,麻烦帮我在他面前说几句好话,请他放人吧!”
“你还真老实。普通人不都虚应几句也就算了!就算只是对这桩婚事表达不满,也可能担上一条亵渎圣意的罪名!”
“如果我随便说说,你会让我走吗?”结儿没好气的反问。
“……你很聪明,以当今女子而言,你未免太特立独行了。”青年轻笑道。
可是那个笑法,和之前的有趣或好奇截然不同,仿佛带着几分嘲弄和敌视,让人觉得挺诡异的。
虽然平静无风,但当青年话才说完,就像是猛然吹过一阵冷风,结儿浑身上下起了莫名的疙瘩。
是怎么了?好像有未知的大事将要发生在她身上,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行了吧?我想回房了。等一会被别人瞧见免不了又是一阵大惊小怪,要是误会我们两个有所暧昧、可是会弄成轩然大波的;你不要命,可我还要。”
像是注意到结儿轻颤的身子,青年脱下身上的斗篷,不容反抗的为她披上。
“好好歇着。明天你将进白家,能否如你所愿……就得看你的运气了。”
“谢谢。”结儿低头轻抚身上的厚实斗篷,感觉心头涌上一道暖流。
他这份突如其来的关心,对于失去过往一切记忆的结儿而言,是份难能可贵的情谊。
至今,没有哪个人愿意相信她的话,甚至连卫总管也对她半信半疑的;因此对于初次见面就对她示好的这名青年,她会受到感动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她想见到他的模样。
她想在阳光照耀下见到他的真面目,而不是仅在黑夜中无名的对谈。
“是了!我还没请教阁下大名——”但她才一抬头,那名青年就像是鬼魅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非身上那件斗篷还留有他的体温,她还真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可是……那青年究竟是谁?
“小姐,您起得真早。”卫武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结儿不禁吓了一跳。虽然亏心事没作成,可她还是不免有些心虚。
她沉默的回过身投以羞赧一笑。结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她没睡的事实。
“也请您准备准备,我们要上路了。”卫武礼貌的欠了欠身。
“现在才三更刚过!”她震惊问道。她整夜没睡,此时精神正差呢!
看着卫武肯定的点头答复,结儿只好悻悻然的踱步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