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来自何方,姓啥名谁都说不出来,这种情形下,我不可能和你成亲的。”结儿知道今天没有一个让他满意的承诺,他是不会结束这场争执的。“难道不能请蓝家的人过来,证实我的身份吗?”
“我们和蓝家的宿怨不是一两天,无论当初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蓝香萝的坠崖,确实是给蓝家一个好借口来逼迫白家负起责任;更有甚者,蓝香萝说不定只是个棋子,一开始蓝家就打算置她于死地,再以此为理由陷害白家……我不能让事态扩大。即使我愿意请他们出面,蓝家也可能执意否认,只为了造成蓝香萝死于白家之手的情况。”
白鹰磊会对她说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不把她当成是蓝家的奸细看待。
但是她现在这纯真模样,也可能是装出来的……他不能大意。
结儿觉得背脊开始传来一阵凉意。她把一切事情都想得太单纯了。
头不知为何又痛了起来。白家和蓝家的宿怨她该是知道的,却还认为两家可以和平共处……
眼见结儿许久不作声,白鹰磊的表情逐渐黯了下来。“……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结儿诧异的看着白鹰磊。
他那种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冷傲沉静中点燃着愤恨的火焰,就像是看着仇敌一般。被他这么一瞧,她觉得全身都寒透到骨髓中。
“我虽不才,但至少还看得出你来自哪里。”白鹰磊冷笑一声,转身背对她,不给她任何插话的机会,径自做了结论。
“你果然是蓝家的人吧?之前假意坠崖,想诬赖我白家谋害新娘;被卫总管救起后,又执意不拜堂,想让朝廷误会白家无视这道圣旨。任何人都会认为蓝家既已乖顺的将新娘送至白家,又怎会对这桩婚事不满?迟迟不拜堂,自是白家的责任。到时让朝廷治我大不敬之罪,让白家上下数百人被灭门,你可就称心如意了?蓝香萝?”
“我没有!”结儿难以忍受被他用这种嘲弄语气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她不知道自己之前究竟是怎样的人,但至少现在的她绝无恶意,更遑论是人命关天的问题。“我也不想违抗圣旨,但是现在我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呀……”
知道结儿的态度已经软化,白鹰磊改变了作战方式。
回过身,白鹰磊放柔了语调。“虽说只要找到失踪的蓝香萝,事情就能有结局,可是如果她避不见面,或者你就是蓝香萝,你又要我找到何时呢?”
白鹰磊不容辩驳地、直勾勾的瞧进她灵动瞳眸中。
“三年,我给你三年的时间,去找出蓝香萝,去证明你自己,如果三年过后,她不出现,那么你必然是蓝香萝无疑;或者说,若过了三年她还不出现,那就表示她也舍弃了蓝香萝的身份,既然如此,由你成为白家的少夫人又有何不可呢?”
结儿犹豫着。“可……若我想起自己是谁,我有等着我的亲人,说不准我也许了人……或是蓝小姐回来,你们才是真正御赐的婚配,到时……你会让我离开吗?”
“……由你自己决定去留。”白鹰磊撇过头,似乎并不想谈这件事。“你若留下,我会让你和她并列正妻。”
“你放心,我不会和她争什么;但三年内……我们必须只是……只是名义上的夫妻。”结儿仍是不安心的开口要他的保证。她总是要懂得保护自己。
白鹰磊对着她伸出手。“……我说过不会逼你的。”
“你说话算数吗?”结儿质疑道。但是看在他奋不顾身为她流血的份上,她能不接受吗?她也将手交给了他。“别无选择的人……是我。”
秦夫人对于这场依照古礼进行的仪式非常的满意。新郎俊,新娘娇,不用昧着良心,她也能说出一长串的赞美语。虽然有些误了时辰,不过现在这时辰也不差,而且那丧失记忆的新娘子似乎也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这才值得可喜可贺。
“白当家和夫人,还请留步。”才拜完堂,大伙正准备将新郎和新娘送入新房时,突然在贺客中,有人开了口。
白鹰磊皱起眉头,但当他转过身后,那冷漠如昔的表情丝毫无法辨识他方才曾有过的不悦。“有何指教,姜大人?”
“指教不敢当,在下只是想要表示对夫人的慰问之意。”虽然没有穿戴官服,但是年轻才子姜仲尧刚一开口,就给人一种强烈的印象,足智多谋、不可小觑。
牵着彩球另一端的结儿,出人意料地极有礼貌的欠了欠身,一言不发的态度表现出她的良好教养。
卫文和卫武不禁庆幸情势尚称顺遂。
此时,结儿正担心,该不是被那位听说聪明绝顶的姜大人看出什么端倪,她努力思考对策。不管姜大人问什么,她只要坚称她是蓝香萝就够了吧?
“听说夫人在途中,因为舟车劳顿而身体微恙,现在可康复了?”姜仲尧轻笑着,走到这对新婚夫妻身旁。
“多谢姜大人的关心。”白鹰磊恰如其分的代替结儿回答姜大人问话,而结儿也颇为合作的稍稍移动了脚步、站到鹰磊身后。
表面上看来,他们就像是一对感情融洽的新人;可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比丝线还要来得脆弱,根本经不起风浪的。
“圣上也十分在意这桩婚事呢!毕竟这是北方两大望族的联姻,自然受人瞩目。”姜仲尧一派温文的笑着,眉清目秀的他,笑得让人毫无防备。“蓝小姐能没事就太好了。”
“她会有什么事?”白鹰磊没有错过姜仲尧话中的暗示。
“听说北方近来不太安宁,加上有那么多倾慕白当家的痴情女子,若非这门婚事是皇上钦点,只怕阻碍可能还不少呢!”平州长史神态自若的谈论听来的八卦。
“您太杞人忧天。”鹰磊小心的回答姜仲尧,让他没机会和结儿直接对谈。
“喔!我也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姜仲尧继续他客套的问候。“据说……蓝小姐来这里的路上、还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是哪个无聊家伙胆敢无的放矢?”白鹰磊颇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
姜仲尧笑而不答,目光落在新人旁边笑得合不拢嘴的秦夫人。
“我不过是好心,怕夫人会因为摔到头、而在喜宴上做出失礼的举动,所以特别在事前告知诸位观礼的客人哪!不过现在没事就好。”秦夫人自鸣得意的解释。
白鹰磊不禁庆幸。还好他死拖活拉押着结儿亲自拜堂,否则让秦夫人发现他们真找了个替身新娘,不知又会被她渲染成什么样的阴谋了。
“从那么高的崖上落下……夫人的伤势该无大碍吧?”姜仲尧再度强调这只是个谣言,他并未亲眼所见。“秦夫人似乎说蓝小姐有点……懂得‘忘我’?”
“不过是她受到河景感动,一时看得入迷大意落河,并非坠崖。秦夫人说得过火了。”白鹰磊努力的将事实掩盖起来,省得姜仲尧一再别有用心的刺探。“多谢关心,我这个做夫婿的必会好好照顾她。”
言下之意就是你这个外人毋需鸡婆。白鹰磊显得有些失去耐性。他怕时间一久,结儿失去记忆的问题可能会被识破,但就旁人看来,他似乎只是个想赶快进新房度春宵的猴急新郎。
姜仲尧识趣的点头接受鹰磊的理由。
现在匈奴这外患已稍微平息,朝廷有余力可以应付其他外族的侵略势力、以及有反叛能力的地方势力。蓝、白两家正是名单上的榜首。
若是两家的力量大到威胁朝廷、或是他们之中有人怀有异心,那么朝廷就要尽快好好整治一番。借这桩婚姻弄个违抗圣旨的名目而出兵平乱,说来名正言顺。
简言之,这桩婚事原本就不是什么尊重本人意愿的良缘,只是为了要测试地处边陲的蓝、白两家对朝廷的忠诚度而下达的命令。无论姜仲尧有多像个来凑热闹的贺客,想来他背负皇命前来监视这婚礼的进行仍是不争的事实。
如果蓝香萝是因逃婚坠崖,就表示蓝家对此婚事不满,显见他们对朝廷不忠;但若蓝香萝是被人谋害而坠崖,则无力保护新娘的白家是否蓄意破坏这婚事?那么朝廷的调查对象就转而针对白家了。
因此在场的新郎必须是白鹰磊、新娘是蓝香萝,他们俩人就是蓝白两家对朝廷绝无二心的铁证。若新娘不是本人的话……接下来可就有得查了。
“那么我也就不打扰了。”姜仲尧像是要退场似的走了数步,忽然又想到起什么,回过头笑道:“对了,蓝小姐,上回我去拜访蓝府时送小姐的桂花糕,还合小姐口味吗?我这次也让人送了二十盒来。”
他们根本没料到姜仲尧见过蓝香萝!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白鹰磊实在无法替结儿挡下,这个答案除了蓝香萝本人或是亲密的随侍,谁也不会知道,也许该说谁也不会去注意这种小情报吧?
即使是随时探查蓝家动向的白鹰磊和卫文、卫武两位总管,也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束手无策。
但即使如此,是蓝香萝本人的话就必须能正确的回答出来。
结儿不答不行。
第三章
“姜大人。”娇俏的新娘隐藏在华美的头巾下,真实面貌不得而知,但她那甜美可人的声音,倒不难让人想见声音的主人是怎样的绝代丰姿。
鹰磊知道结儿正努力的化解僵局,但是这姜大人却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她出面只会让事情更棘手而已。
他本来打算要阻拦结儿,但他却偶然从头巾下瞥见,结儿对他露了个要他别担心的微笑。
“姜大人号称才子,怎么却连这点小事也记不住?”
结儿轻柔笑着,在众人心焦的注目下,一字一句缓缓说着:
“您的确到过蓝府,不过那时只是奉命宣读圣旨,没停留多少时候,您该没和蓝……我是指我们该没照过面……至于桂花糕什么的,您那时好像也没带来吧?劳您这次费心送上的桂花糕,我会好好尝尝。”
只见姜仲尧自始至终那份优雅微笑,顿时变成了异常惊讶的表情。
看到姜仲尧的模样,无法判断是好是坏的鹰磊,也只能草草地为这个面谈做个结束。“香萝……累了吗?”
他体贴的走到结儿面前,暗示她赶快退场。
但结儿却像毫无知觉一样,突然傻傻的站在原地,对鹰磊的话充耳不闻。
“结儿?”注意到结儿的异状,鹰磊紧张的顾不得秦夫人尖叫着阻止他,径自一把掀起她头巾,就看到她一脸惨白,双手抱胸蛾眉紧蹙,浑身不住打颤。
他伸手扶住她,同时担忧问道:“头又犯了疼吗?”
结儿痛苦的勉强点了点头。“鹰磊……我……”
“失礼了、姜大人,她身体不适,容我夫妻两人先行告退。”鹰磊急忙拦腰抱起结儿,冲进内府。
卫文代表主人上前,和回复笑容的姜仲尧继续礼貌上的寒暄,而卫武则负责去听秦夫人抱怨少主对新娘的粗鲁举动。
兄弟俩同时起了个疑惑问不出口:姜大人对少夫人的回答到底满不满意?
“白家能靠民兵之力屡次阻止回纥入侵,显见领头的白鹰磊确实有他的一套,别说为父多心,你可别太小看他……”不远处,有个和蔼的声音这么对她叮咛着。
“我会小心的,爹。”
“必要的时候……该怎么做……你绝不能忘记……”
即使爹这么千叮万嘱的,结儿不但把他的交代忘得一干二净,更惨的是,她连她爹爹是谁也忘了……
每次回到现实中时,结儿总是陷入懊悔万分的情绪中。
她知道方才看到的景象绝非单纯的梦境,而是实际上曾存在过的,与她密切相关的事件。但是每每到了紧要关头、她总是会忘记最重要的部分。
她虽然仍想不起她是谁,但是她可以肯定她出现在白家的理由绝不单纯;也许,她还肩负着探查白家虚实的任务!
天啊!她已经无法像个无关之人诉说自己的无辜,她很可能是为了陷害白家而来到此地的!结儿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这么没心没肺的小人!
“好多了吗?”温柔的声音自床沿传来,结儿才惊觉,她并非自己一人!
略侧过头,结儿看到原先坐在她床畔的白鹰磊,缓缓的走到窗边开了窗。
朝阳散发出活力四射的光芒自窗口流泄,洒遍屋中。
“……你整晚都在照顾我吗?”结儿愧疚的问。
其实就算鹰磊不说,结儿也早在他转身前的一瞬间,看到他略微浮肿的双眼有着血丝,那显然是彻夜未眠的结果。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你一直昏睡着,也没什么麻烦的。”他淡淡说着。
“你不需要为我如此费心。”结儿以自己的力量缓缓坐起身。
只见鹰磊露出了一个感到有趣的表情。“这里就是我的房间。”
结儿发现她不该问这么敏感的话题的。不自觉的,双颊又燥热起来。
“但……我们不是说好……我们之间不会有……吗?”她机警的低头看了一下,还好身上的衣服仍是昨晚那套新娘衣裳。
“说是这么说,但……”鹰磊刻意拉长回答。
看结儿红得发烫的俏脸越是迫切的想听到答案,他就越延迟不答。他喜欢看她那副手足无措却又故作镇定的模样。
结儿吃惊的想:这家伙不会想食言而肥吧?“你这个——”
“别急,听我说。”赶在结儿开骂前,鹰磊制止她。
他早已领教过她的伶牙俐齿,这就是为什么老让他无法真正敌视她的理由。他不认为蓝家会找这么个直率姑娘来当卧底。结儿骂人的词汇实在丰富过头。
他露出微笑解释。“第一,你虽然不喜欢这高塔,但这里一直是我的居处,只是后来改为新房;第二,新人若不住在新房,岂不启人疑窦?姜大人还没离开,我不得不处处小心。你大可安心,过了这几天,我有的是去处。”
霎时,结儿的心像是被划了一刀似的。明知这是她自己提出的要求,但她不知为何,一思及他日后将在哪些地方度过漫漫长夜,心中就是极不舒坦。
“你打算在这儿待几天?”她不觉冒失地语带醋意问道。
“这么快就下逐客令了?”鹰磊误解她的心思,以为她是害羞才急着赶他走。“天色已明,我也还有事要处理,恕不奉陪了。”
语罢,他仍是精神十足的走了出去,完全不见他受到熬夜的影响。也许他长期以来也习惯这种作息了吧!
结儿有些落寞。他完全没提起昨晚她与姜大人之间的对答。
他什么都不想问她吗?
这是代表他相信她所以不问;或是他永远都不会信任她,因此没必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