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压抑的深情,终于无法自遏,随着奔流泪水夺眶而出。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他……对我太不公平了。”
“我们曾经阻止你。”单辰提醒她当时决心。
白慎之幽幽开口。“谋逆罪名,非同小可,你早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啊!可是,为何他不干脆杀了我?”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失声,她哭倒在床上。
“曲司闱,死,虽然比什么都容易,但是,你甘心在什么都未尘埃落定前,就死去吗?”梁定基走向床沿,语气远较以往柔和许多。
曾经私心以为,太子不该沉溺女儿私情,所以当青爱愿意牺牲时,他不曾阻止;只是,看到他们变成如此局面,他却不禁要想,他,确实没做错吗?
“事情已成定局,不死,要我活着受罪吗?”她锐利视线忿恨射向他。
“我有个妹妹,年幼时失用了……起初见到你,总会让想到那失去的妹妹,和你年纪相仿,若还活着,也该同你一样,欢笑连连吧!过去,每一见你,也许是恼恨与忌妒你的幸运。总是不愿认可你同我一样,也为太子尽心……”
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转为话题,曲青爱先是停止了啜泣,同情的附和着他的话:“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苦楚,你妹妹呢?找到了吗?”
“几年前,我在边关,找到了她的墓。”梁定基看着眼前佳人,愧疚浮上心头。“我想说的是,曲司闱,活着,才能满怀希望啊!”
忍不住讥讽笑了起来。“你以为,像个废人的我,还能有什么希望?”
“你不希望,亲眼看到这个暮气沉沉的国家,因为你一手拱上的皇帝,而重新活过来吗?假若一死,你将看不到他大展身手,改变这个天下,为了让他登基,你牺牲自己,难道你不想见他成功吗?”
“梁大人,我不能……”承受不了天下人谴责她的舆论!
可是,倘若活下去,即使见不到他,她却能继续站在最僻静的角落看着他,看着他如她所愿的荣耀加身……也许、也许有那么一丝丝机会,她……还能再见他一面……
泪水又无声滑落。她,真的好想见他,好想,好想……
看穿她寻死的念头渐渐消失,梁定基蹲低身子,视线对上她,露出微笑。
“好好看着吧!你所作的牺牲,不会没有代价。梁定基赌命发誓,殿下将会是历代最出色的皇帝,功绩将无人可及。请你看着,司闱大人。”
这是他第一次以敬称唤她。自初次见面十一年后,梁定基总算承认了青爱对太子的存在。
“曲司闱,你在殿下心中,不单是太傅遗孤,你该明白。我钦佩你,为了顾全大局,舍弃女儿私情。现在殿下为了对你怨恨,他立誓要让你刮目相看。你若一死,将失去憎恨的目标啊!”白慎之那和聿德有几分相仿的声音,此刻,竟让她心酸峦起他对她的深情话语。
那一夜的承诺……是她自己舍弃在先,又怎能怪他无情?
她看着周遭三人,心中挣扎着,他们和她,同样都为了他的帝位,努力至今。她曾要他们歃血为盟守密,当时可以决心如此,现在,又为何做不到?
比往常严厉的声音,白慎之那魄力竟让她感觉,就像是聿德对着她说:“曲司闱,若你真要死,请便。但你一自尽,让殿下知道真相,他苦痛苦的一蹶不起,那你口口声声说了殿下而付出的天大牺牲,倘真在此前功尽弃,全部的一切会像天大笑话!可现在,能激励殿下的,却只有你活着
才能做到。请别轻言死字,若你还顾念殿下。”单辰难得多话起来,跟着大家说服她。
“我还顾念他吗?我……从不曾不为他想啊!一直以来,我就只为了他而活。以前如此,以后也是如此吗?”
今生,为了护住他,她舍弃了他的爱;最后,她还必须领他的恨吗?
她不明白,这个决定是否正确,她只知道,她……无法瑞奢求了啊?
两年后,又一个星光黯淡的夜晚。
李聿德批完奏章,不知怎的竟无一丝睡意,他迳自穿梭在回廊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当他清醒时,却是因为映入眼帘的场景他的真心,在此被人践踏成碎片。
两年了。
距那个如梦似幻的火热夜晚,已经足足两年,他却仍记得一清二楚。
两年前,当皇弟的谋逆事件发生后,他搬出原来居住的东宫朝祥阁,并且将祥阁封起,不再踏入这个地方;事实上,当他一年前接受父皇让位,登基且他就住时皇宫,没回过东宫。
他从此一心勤政,不问其他。成天忙碌国事与讨伐叛逆,记他没有时间回首过往,只是疯狂的鞭策自己往前奔驰,以为这样,就能不再受那锥心之痛日夜折磨。
可是,只要他一停下工作,她那清丽的令他揪心不已的影像,就会不断浮现他眼前,一幕一幕,未曾停歇。
她的纯真,她的顽固,她的喜怒,无一不令他想念;甚至令他至今无法忘怀的那一夜,她的顺从,她的迎合,她的娇吟……
“爱儿……”他浑然不觉他口早已喊出那个名字,身躯无法控制的燃烧起强烈欲望。
可是,他令他无法忘记的,不只那些。
她无情的承认她背叛他,无视他对的深情誓约,甚至告诉他、他所眷恋的那一夜只是个骗局!
“可恶!”他疯狂的抓起桌上东西摔下,可是才打破一只茶壶,他却又停手,蹲下身子,拾起那碎片,不舍的看着摊在掌中的碎片……
他严禁任何人碰触朝祥阁的东西,里头只能维持与她离去一模一样,而他,却自己破坏了这些充满她与他共同回忆的景物……突然猛力握住手里的碎片,完全不管手上传来的强烈扎痛,也不管鲜血淌淌流下……
“该死!”他痛苦的低咒;与手伤无关,全因心里那道无法痊愈的伤。
自那之后,无论宫中有多少佳人企图接近他,藩属的美女一个个送上,别说他对她们完全无法引起半点兴趣,甚至一看到那些扭捏作念的女人,他就厌恶的将她们全部轰走!
他贵为一国之君,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但,为何他是最想要、只想要的那个女人,却是他不能要、也再要不到的叛徒?
明明痛苦的想掉头就走,可是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向那张积了不少灰尘的华丽铺走去,伸手抚着精致帘帷,坐上床沿……
“就是以前的司闱青爱……”一道女声自廊上飘来,惊醒他的追忆。
“嘘,那名字,在宫中是禁忌。皇上有令,谁提她,就割谁的舌头。”
一听到居然有宫女敢私底下讨论那个理该被抹消的女人,李聿德不禁涌上愤怒,打算冲上前,好好教训那些长舌宫女。“我不是要提她,你知道我二舅妈在西京行宫工作……那一带,最近有奇怪的热肆虐,不少人都染病身亡,西京行宫原本就没多少人,可是至少已经有半的人染病了。我是要问你,你有没有认识那个御医?当然不可能请他们出诊,至少想请教请教,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药方……”
完全没有处分那两上侍女们,听到她们的谈话时,他只是当场愣住,然后傻傻的看着她们远去……
“你告诉单辰,陪同御医他们和个到西京行馆的时候,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
天色未明,梁定基就被急召入宫,然后不解的听着一脸焦躁的皇帝,对他下了个没头没脑的命令。“什么都好,干脆弄些驱邪避灾的东西,给西京行馆的人,朕……不希望自己的部属全部病倒了。你代朕去看看他们。”
一时哑然,梁定基虽然不解皇帝从何得知这消息,但这倒给了他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去探视“她。”
自从两年前,她被幽禁之后,梁定基、单辰、和白慎之,总是找尽名目,瞒过皇上,偷偷地去看她,告诉她皇上近况与政推行等等琐事。
每次见她,总是同情与自责交织,懊悔让梁定基不禁大胆了起来。
“皇上,若是愿意赐下身边的东西,相信,会是最佳的吉祥物。”
李聿德不免一怔,而后拿起腰际的香包,他看着上头仍有熏黑的烟渍,想起当年的一切,他,展露了近两年少见的温柔笑意。
马上他又正色,低沉的迟疑吩咐:“拿去吧……给谁都无妨,只要收下的人,别忘了……朕还惦着――”
他到底说什么?怎样都不愿承认,他对她,除了难以轻易抛开的深沉恨意,仍有着恋啊……一咬牙,他挥手屏退梁定基。
接过由梁定基交给她的秀丽香包,她长期轻淡得让人察觉不到她情感波动的绝艳脸庞,竟然满布难以置信的惊讶。
娇柔声音轻颤着,她力图镇静,心中却是无比震撼。
“皇上的关心……绝不是为我。”
她不愿相信,他还会惦念她?不可能?他们早已恩断义绝,形同陌路。基他对她仍有一丝不舍,又怎么可能对她妄下极刑?而且这两年,音讯全无?
她不能抱有任何希望,她的心,禁不起再次失落。
“两年来,皇帝埋首政务,冷漠傲然的像是另一个人;但是,他的心中,从不曾忘了你……听红绢说,他虽下令封了朝祥阁……却常常到那地方,流连一整个晚上……”
她倒抽一口气,缓缓说了:“将我一针一线亲手做的东西,随意送人,还算有情吗?恐怕,他早忘了我……忘了也好吧?他不会再苦恼,而且……也能少为他担一份心……”
“司闱……”他们几个虽然极力在物质上,让她过得舒适,可是……
“他是个好皇帝,这就够了……”双眼茫然注视东方,她握紧手中香包,。
都两年了,可是,为何一闻到这薰香气息,她以为心里已经平息的怒气,竟轻易的被挑起?盘旋以心头,怎样也挥之不去的憎恨风暴,又欣开了心中结痂的疮疤……开始淌着血,心痛加剧――
不要想他,不以爱他,不可以贪恋他!
不谈爱,她就能单纯的为了父亲遗命,无怨无悔的承受一切折磨,若还爱他,她就不免又想责怪他的无情……她受够这份挣扎苦楚了……
她再也不要为他心痛!
“钦?匈奴的公主在京中住下?”
“匈奴王带着女儿来,八成是想和亲吧?谁让皇上至今仍无妃妾……”
坐在镜台前刺绣的她,一听到经过她房门口的侍女们交谈的话题,心绪突然呆掉,就连针扎上了指头她也不觉得痛。
谋逆事件已过三年,本以为自己能就这么漫无目标的平静生活下去,谁知,当她听到匈奴公主有意和亲的瞬间,心海突然开始翻腾,波涛汹涌的悲情波波袭来,让她胸口一阵强烈紧窒,险些无法呼吸。
手中织绣,沾染上的一片湿濡,有血,也有泪。
“你若登基,我就是皇后啊……你说过的,说过的……背叛誓言的人,究竟是我,还是你?”
第九章
每月初一例行向太上皇问安,请示治国之道,是李聿德少之又少愿同别人长谈的时间。
难得今天精神甚佳的太上皇,锐利视线不曾离开过儿子身上。
这四年来,李聿德的转变,他这做父亲的,不可能没瞧见;甚至,他还知道,让李聿德变成如此冷傲的其中原因……
当李聿德一谈完东南方藩属进资的问题后,太上皇开口了。
“一年前,你拒绝匈奴王和亲提议;如今你将届三十;历代以来的先祖,没有哪个到了这年纪,别说尚无子嗣、还连半有个妃妾也没有,你……固执如此,是为了什么?”
李聿德静默不语。呵,他才是最想找了这答案的人哪!子嗣,他何尝不想有?但,谁来为他孕育子嗣?除“她”以外,他根本不想要其他女人,何来子嗣?
每每随着梁定基偶尔论起西京情势,他心底深处,那道青娇荏身影,就会一再窜出、进占他视线。他多想听她讯息,但,定基却老回避谈她,教他失落……
事隔四年,曾经以为,对她的恨意永远不会抹消;然而时日一久,他不再自欺欺人,他承认,所以忘不了她,并非恨她入骨,却因他仍爱她!
“我了心只问国事,不求其他,无子嗣,乃命中注定;继承大统,有姑姑们的儿孙,我可在其中择一收养,同样流有李家血脉,要子嗣不难。“
“再谈往事,已无意义。”
“这句话,她也说过。”太上皇唇边露了阴冷笑意。见李聿德的自我封闭,他决定要好好教训这个儿子。
“‘她’也说过?谁说过?”一时不解,李聿德望向父皇的沉静,过后,他陡然变了脸色。“难道……是她?父皇和她谈过?”天!不可能!
“你以为……父皇我如何得到你皇弟的谋反连署书?”禁忌的事实形成冰雪风暴,将李聿德当场冻住。“是你的司闱,亲手交给我的啊!她潜入你弟弟的阵营,取得连署书,为了赶在你弟弟起事前,护住你的帝位!”
心痛的几乎要当场气绝的李聿德,完全无法理解,父亲说这些话的用意。
“我不是看你四年来,百思不解、痛苦难当才告诉你真相,我是要你知道真相后,痛苦一生!”太上皇残忍说道。
四年来锻练出的完美强韧冷漠,也在霎时崩溃,李聿德巍颤向后跌了一步。
“若是你当年,没因曲太傅那件事而隐藏锋芒,也许,你那远不及你的傻弟弟,就不敢妄图帝位,也不会企图谋反。这是惩罚,罚你年少轻狂,逃避自己的责任,罚你优柔寡断、让朕丢了一个儿子!”
“不――父皇,您居然,居然瞒着我这么重大的事实!”瞒着她其实极爱他,爱他到愿为他牺牲自己的地步!
他无法相信,四年前的悲剧,是他自己上手造成?四年来的生不如死,却是他亲手铸下!
她爱他!而他竟然竟然错待她!
“我得去见她!”才转身,他立刻被父皇的下一句话给震慑住。
“祖训确立,谋逆罪人,不许入宫为妃。你该没忘吧?聿德?”
李聿德仓皇回头,冷静自持早已消失无踪。
“不!不能这样!一定有方法――一定有方法让她回到我身边!”
“你要违背祖训?别忘了,皇帝是天下人的标竿,你怎能轻言纳个谋逆为妃?”一面刺激李聿德,太上皇却也给他仅存的一线希望。
“要想和她厮守,不是没办法,但我不会告诉你,你必须自己找。方法是人想的,若你想不通,就是朕太高估你。若你想得到,你就又多学得一项皇帝该有的狡狯,也不枉我,弃你弟弟而选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