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她取得众人勉为其难的任信,终于能盯着所有人,一个个在拥立皇子的起事连署书上,签名押上血印。
她在心头一一记下这十一名谋反的重臣,等着看到底由谁保管这份连署书。
“轮到你了,曲司闱。”李真仁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打断青爱的思绪,却是将她推往不容反悔的绝境。“要让我们相信你,就请你在上头签下誓约。”
“我没有资格同诸信大人平起平坐。”她走向众人围绕的桌前,力持声音平稳。她早知有这一幕,心中她已做好准备,只是她……怎么竟在此刻胆怯起来?
倘若签下,她和“他”,将从此水火敌对,再也不能厮守……
“差点成为东宫妃妾的司闱大人……怎么会没有资格?”李真仁起笔为她沾了墨,交至她手上。他充满威胁的眼光缚住她一举一动。
“那么奴婢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奇怪的是,明明她的心纠葛不已,她的手竟是毫不颤抖的接过笔,然后在那张纸轴上留下她清丽笔迹。
当她拿起桌上锋利匕首,好比她的身子已和她的知觉分离,不再是自己……直到她按下血的瞬间――
强烈的痛楚突然闪过她胸口!
她知道,再也无法挽回――
缘尽于此。
第七章
“如果还不信我,怕我碍着大家,那么,我可以在这儿等大伙回来。”
就在高挂枝头的月儿被乌云藏住时,众人决定展开起事前的集结行动,然而仍有不少人怀疑青爱的忠诚。
她冷笑起来,主动提出建言:“我虽没有参与实战,可是诸位请记住,是你们不让我去的,日后,论功行赏时,还请皇子别忘了,我也曾尽心,该得的,我一样也不能少。”
对于她展露的精明与贪婪,李真仁倒是满意极了。若她什么都不要,才真让人起疑呢。有共同的利益,才能成为合作的同伴。
“那好,就请司闱等着好消息吧。”
确定起事的重要大将们离去,左相府中没剩多少人时,她迅速动作。
方才就见到李真仁带着连署书进了相书房藏匿;她刻不容缓的闪过别人目光,偷偷地潜了进去;期间,先后打昏两发现她正在翻箱倒柜的侍女,好不容易,才在四更锣响时,盗得连署书。
摸黑逃离,以她身手而言,本就不是难事。
二皇子准备在鸡鸣起事,她的时间所剩无几。
曲青爱迅速的在街上飞奔;她得赶快通知梁定基,大功告成。
在梁定基的掩护下,曲青爱通过了羽林军的层层守卫,直奔皇宫。
深夜越级晋见,一旦被发现,恐怕还来不及密告就会遭到无情斩杀。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得闯!
皇上,究竟在哪儿?
小心翼翼的在比东宫大上数十倍的地方打转,曲青爱不禁有些急了。
突然一道略显疲惫的低沉声音,划破沉寂,自她身后传来。“是谁?咳咳……夜闯禁宫,图谋不轨?来人啊!”
才正以为惊动护卫打算逃开的,却在听到那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时,她停下脚步。“皇上!”
连忙行了宫礼,却因久病而衰弱不堪的身子,禁不站立许久,他似乎是对她的话起了兴趣。没有立刻唤来侍卫,倒是找了张椅子缓缓坐下。
“你是那位曲太傅之女吧?记得,聿德确实向我讨了个女官诏令……”
“正是奴婢。”
曾经以绝对强势治理这个国家的皇帝,似乎也抵挡不了岁月的侵袭,不过,即使抱病在身,言谈间,仍有无法掩抑的威严,就听见他冷然说了:“你可知道,纵使是钦差出巡、拦轿告御状,告状者,也要踏地三丈针毡,以示绝非诬告。何况你这是闯皇宫禁地,更是饶恕不得的大罪。你说,该如何向联证明你的话,并非虚假?”
“奴婢早知,无论此次见不见得成皇上,项上人头总是难保。”到这这个地步,她反而能坦然就对。
“拼了命来的?”对毫不迟疑的回答感到有趣,他又似笑非笑的恫吓着她:“曲司闱?今天你触犯朕的宫规,即使太子在场也救不了你。”
“奴婢明白。”她不敢冒犯,却是掏出怀中纸轴,在地上展开。“但,今天为了社稷之福,为了我朝江山,奴婢已有决心舍命。皇上,请看。”
他才略微凑近向前,看了起头没几行,本来有些飘忽不定的眼神,突然像是充满生命力的迸射出强烈光芒。
“这是谋逆的连署书?”重重的拍了下椅背,他的声音有着无法控制的愤怒与哀伤。“真仁那孩子……仍做了傻事!皇后!你可教出这个好儿子啊!”
他早猜到真仁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料到居然这么快就起事……自他前皇后病逝,他就不曾再真正关心任何事,以致他未用心管束真仁,是否他也算是助长真仁狂妄举动的共犯?
皇帝仅仅闭上双目,长叹一声,随即看着曲青爱阴沉一笑:“你可曾想过,若朕决心偏袒真仁,你来此地,只是白白送命?我可以立刻将你就地处死,当成什么也没发生。”
“但是,奴婢相信皇上明察秋毫,慧眼必能决断。”她对答如流,毫无惧色。“今天,二皇子不仅是为了东宫之而打算弑兄,他是为夺帝位,聚众谋反。皇上!若您真想将帝位让给不仁不孝的二皇子,那么奴婢也无话可说的。”
惊讶于她的伶牙俐齿,一国之君最后收起了道连署书,在手中紧握。
“若我选定的是聿德……看来,你的名字也在这上头,仍脱不了谋逆干系。”对于她取得这纸连署书的经过,他约略猜出,东西的真伪也毋庸置疑。
“奴婢开头就说了,项上人头总难保。但,为国为民,奴婢愿。”她仍是一脸凛然,坦荡无畏。
“好你个曲丫头,如此果敢,了得!不愧是曲青太傅的孩子……”不知是惋惜什么,又是一声重重叹息。他语带寂寥的问:“当年……你爹的事,你可曾恨朕?”
“若说我不曾,就是欺君罔上。但,我感谢皇上赐我东宫位阶,得以服侍太子殿下,此刻青爱对皇上,只有感恩。”朝皇帝拜下,她说了:“若皇上能慎选继承人,那么青爱,视皇上为一代明君。”
“这事,你听完,也无法再告诉任何人了吧?你爹那件事……一直是朕心中的悔恨啊!聿德那小子,比朕有远见,身为皇旁,朕确该债位于他。只是可笑,当年,却在恼羞成怒下,让曲太傅含冤……朕,对不住……”
注意到五更已到,她失礼的打断皇上,急急说道:“皇上,追究过往之事,没有任何意义。皇上的裁决,是不会错的。从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
对这个没见几次面,却让他印象深刻的清丽美女,他不禁起了好感。
“多么聪慧的小丫头子……可惜了我那傻儿子,恐怕没这福分得如此美眷啊……为了他的帝位,不论是真亡或聿德两边势力,都将讨伐你,即使如此,你也不后悔?”
“青爱愿将一生福分全给太子,永远不悔。”那是她的肺腑之言。
“你肯为他做到如此地步……莫非是因为你……爱着聿德那小子吗?”
“皇上……果真明察秋毫啊……”自始至终唯一一次的犹豫,曲青爱幽幽答道:“要奴婢如何回答,皇上才能满意?”
事到如今,再谈情爱,只有让她更痛心啊!
领悟她话中之意,他苦涩的笑了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
“是了,若说真仁,也有令人甘心为他舍命的力量,或许,朕会考虑立他储君,可惜,他太自以为是。连我这个父王都不看在眼里,怎能容他?”
怜惜的看着跪在前方的忠心女官,他转向门口,呼唤了几声,最后洪声下令:“来人哪!将谋逆曲青爱押入天牢,严刑逼供!”
在侍卫们蜂拥而上将她带走前,她以旁人几乎不听的细微声音,心怀感激的对皇上落寞一笑。
“青爱……谢过皇上。”
望着那个毅然牺牲的女官背影,皇帝先是召来羽林军大将军,口谕将皇后软禁宫中,而后毫不犹豫的沉声道:“下诏东宫太子李聿德,统帅羽林军,允许动用京城所有兵马,即刻出发逮捕二皇子李真仁!倘若谋逆属实,不服者,杀无赦!”
夜过五更,天将破晓。连日来,李聿德犹豫不决,今晚更是烦恼的彻夜未眠。
总算他下了决心,等到天一亮,他进宫向父王参奏二弟的谋反。
假如二弟只想谋夺他一人的东宫位,若有父王旨意,他决不恋栈权位,但,这次二弟却是想滋事造反、竟连父王都不顾;这已不光是他们兄弟间的不和,而将影响到国家安定的大事所以即使是亲弟弟,他也不能再置之不理。
有了这样的决心,长久以来,一直困扰他的问题似乎可以迎刃而解,他该感到舒坦了才对;可是……
到底怎么回事?他只觉得此刻胸口紧窒,阴郁之气压迫着地,强烈心悸不安忽隐忽现,让他就是无法冷静下来。
他的烦恼,不只二弟一桩。
昨天一早,他醒来之后,发现青爱早已离去,虽然有些惆怅依恋,他还以为那只是她心里难堪、羞于见他;但,数次命人传唤她,她却始终不至;最后到了深夜,他命红绢四处寻找,结果竟是她不在东宫任何角落。
从不擅离职的她,怎么会无故失踪?
出去搜索她的部下仍未有丝毫动静回报,思及心头闪动这前所未见的战栗,他忽然起不祥感。
“莫非……她出事了?”
才正准备要再加人派人手搜寻她的下落,却看开东宫近卫军的统领,顾不得礼节,就冲了进来。
“请容属下无礼!圣上有旨――”
自凌晨开始,一切形势骤变,不知道父王由何探查到二弟谋反一事,圣旨传,要将二弟等人全数逮捕入狱。然而,事情进展之迅速,远超乎他的意料。
多亏了梁定基和单辰早已暗中部署,当圣旨一下,他们便快速动员,将大半谋逆主犯在宫门前一举成擒,除了左相国、承恩郡王逃的较快外,包括他二弟在内,没有一个漏掉。
接着,就是十日后,当李聿德确认京内已扫荡完全部滋事份子时,即刻回宫向父皇报告成果,讨论接下来的审判问题。
心里还没自失去手足的悲情中平复,他却听闻一桩更令他无法承受的消息。
接过由皇帝手中传来的连署书,刹那间,李聿德脑中一片空白,差一点就要站不稳。
“这是……怎么回事?”他控制不了心中那股震撼,就连声音也微微抖着。
那个字迹确实无误……但,为何连署书上头,竟有青爰的签保?找了她十日未果,竟在这种场合知道了她,身在何处?!
“不、不可能的……”双手发颤,他施不上半他力连署书倏地坠地。
他无法理解,事情怎到会变成如此?!
自幼对他忠心耿耿,关怀备至,而且与他情投意合、私订终身的青爰,怎么会在最后,投靠二弟?
不!他不相信!
“这是假的,是假的!爰儿,爰儿她绝不可能同二弟共谋造反!”他再也无法当父皇的面维持泠静,近乎发狂的喊叫起来。
“你的二弟,企图谋逆,这份连署书,是最有力的罪证。上头的字迹与血印,又哪里假的了?”眯起眼皇帝的锐利视线射向现在硕果仅存的儿子。“若这份连署署是假的,
那么,你难道要说,真仁这次并无谋反吗?”
李聿德为之一愣,当场哑口无言。
二弟谋反属实,青爰也就是谋逆同犯;但,要说这份达署画是真,怎么可能?
青爰不会背叛他!不会!他可信她!
“父皇……打算怎么处置他们?”稍微冷静下来,他心焦的脱口问道。
“现在由京兆尹进行初步的审讯,不过,罪知大概底定,谋逆之罪,罪诛九族,无庸置疑。不过……聿德,关于最后所有判决,朕不过问。只是,聿德,别忘了,你将要继承朕,若不懂决断,身为君王,如何服人?大事之前不容儿女私情。”
心头一震,李聿握紧了拳,无言告退。
冷……
突如其来的冰凉触感,惊醒了昏昏欲睡的曲青爰。
擦去自潮湿牢壁滴落脸上的水滴,她略显无力的睁开眼。
起初花了一段时间在黑暗中摸索,她现在已经能习惯这个漆黑环境,心中的那份茫然未知,好不容易才沉淀下来……
因为牢中不见天日,难以感受外界形势,她只能隐约自三餐送来的时间勉强算计着,自事发之后,究竟过了多久。
“他……也不好受吧?”她无力的苦笑,心中却难掩悲痛。
虽然因为谋逆罪名而被送进天牢,但,或许是她与陛下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默契,所以她自始至终,不曾受过任何严刑。
两天前,梁定基曾悄悄来见过她,告诉她,他是这次谋逆事件的审讯官之一,她只是淡淡一笑,告诉他四个字:“功成身退。”
梁定基向来严峻的眼神,却隐约透露着深沉的愧疚。
他还说:“圣上授命太子,负责所有判决。”
她明白那含义,而且早一开始就准备好承受这结果。以她的身分,也只能这方式去保护他不被任何人伤害,并且期待他能因此蜕变,学习断然。
为了让他成为皇帝,她可以牺牲一切,即使是为此丢了性命,她也不悔,当时,她确实如此想的。
只是……当她连日,完全不知道他的消息,在天牢中承受让人几乎要崩溃的孤独阴暗时,眼前尽是多年来,陪伴他的场景,一幕一幕,不的接连浮现;她一会儿生气,一会儿笑;但,每每心境起起落落到最后,总一是片全然激痛!
她真的不想离开他!
可是,一切都是她自愿的,没有任何人逼她,甚至,白慎这和单辰都曾阻止过她,但她仍固执要为他,一意孤行,既然如此,她又在难过什么?
当她冒着生命危险,潜进二皇子的阵营,她都没有这么慌乱守,此刻,这股挥之不去的惊心,又从何而来?她……终究怕死了吗?
不,那一点也不可怕,死了,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她怕的是、她痛的是――此生,无法再活着爱他!
当人群纷沓的脚步声接近时,她直觉地往角落退缩,用手遮住眯起的双眼,阻挡突然出现的强烈火光照在她脸上。
来人是谁?
才这么一想,抬头一望,她差点压抑不住自己的欣喜。
是他!是她多日来萦绕思念却终不得见的他!
然而,喜悦只有一瞬间,当她看到他俊逸容颜,有悲伤,有愤怒、有疑惑、复杂的变换种情绪时,她才彻底悟,她和他,是再也回不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