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像是练习过的整齐动作,村民一起跪下挽留他们。
于是又过半年,森伯终于得偿心愿,在这村落中安详咽下最后一口气。“保护村民,阿尘……我们对不起他们,没能为他们做此在么……可我很高兴认识他们啊……”紧握阿尘双手,森伯不用多交代遗愿,阿尘也会尽力完成。“守护村民,因为你是他们相信的神山巫女啊……”
***
“巫女!这烤羊腿您快尝尝看!”
刚从半山腰上摘草药回来的阿尘,才踏进小屋,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如往常以崇拜眼神凝望她的纯朴村民。每当看到全心仰赖她的村民时,阿尘只会越来越充满罪恶感,满心想逃离这里。“谢谢大家。”
她除了尽心尽力为他们祈福外,没别的方法回报。听说别的部落巫女祈福是寒冬浴水三天,她就跑到河边去浸他个十天十夜;耳闻有巫师祈福是焚香画咒上达天听,她没香可以焚,烧了一堆树枝是真的;她也不识字,不会画咒,只好鬼画符充数;惟一能共通的,是她虔诚心意。
一直以来,她运气极好;她想求雨,没多久就乌去密布;有村人生病,在她悉心照顾下,几天后病人就能四处跑跳……虽然阿尘很担心她是不是会将一辈子的好运在此时用光,但她除了过一天算一天也没办法;想离开此地,又觉得对不起村人……没想到一晃眼就一年。转眼间她已年满十八,她日趋美艳动人,也不乏有人爱慕;但她总以巫女必须维持圣洁为借口拒绝,心里着实害怕有朝一日让人识破她行骗;而且阿尘两年前曾碰见这世上最邪美的男人,寻常男子光凭外貌再也无法让她心动。也许这一生,她就为村人当个神医巫女吧……不过,偶尔想起那个聪明傲气的无名青年时,那战栗感仍是那么鲜明……一个邪魅得让人打从心底臣服的美男子……“今天部落里怎么这么安静?”因为心虚,所以阿尘向来独居在离部落有段路程的山林里。
“男人们都到村落外集合去了。”部落大婶笑吟吟的告诉阿尘。“今天大伙有点事想请巫女帮忙。”
“有话直说。”每次一听村民的要求就直感头皮发麻的阿尘,却得为了巫女颜面而大言不惭保证没问题。虽说从前骗吃骗喝是她专长,她就是靠着过人胆量与随遇而安的精神闯荡各处;但现在她还是有点怕。
“就请巫女发挥神力,打倒入侵的猲弋骁勇元帅穆冲云吧。”
“这当然没问题,有我阿尘出马--啊?”
一时怀疑自己听力有问题的阿尘,站起身拿起小竹棒掏了掏耳朵后,她才又安稳坐了回去。“你刚说要我如何?”“打倒入侵的骁勇元帅穆冲云!”
一个人的话不足采信,两个人的话也缺了些份量,但有二十个人异口同声包围她说话的时候,阿尘就算想装傻也没用。
脸上只剩一个僵硬笑容,阿尘当场吓呆。
草原上,有谁不知猲弋三大元帅的威名?阿尘当然听过劫掠维生的猲弋族年前新上任的三大元帅是多么恐怖的狠角色。
三大元帅一旦下达战帖开战,对方不投降缴交贡物、就只能乖乖等着受死;他们想劫掠的目标从没失手过。除了四方几个大国有实力与他们抗衡之外,在这片广大疆域上,他们对其他各族几乎是予取予求。
现在猲弋的魔掌已经连这么宁静的小部落都不放过了吗?
可村人要她跟穆冲云对阵?这岂不是要玩掉她的小命?
“猲弋对我们下达战帖了吗?”阿尘脑中闹烘烘,还陷于半失神状态,完全束手无策。“何时的事?”
“十天前就送来了。”也许因为对巫女有无比信心,所以每个村民似乎对于骁勇元帅穆冲云的进攻并未放在心上。
“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呢?”阿尘很想当场晕倒,可现实却没时间让她这么做。
“巫女不是应该早就知道了吗?大家都以为巫女未提只字,一定是已经胸有成竹,做好迎敌准备了,难道不是吗?”
她没有迎敌准备,只有逃跑念头。阿尘比任何时候都后悔自己过去不断逞强掩饰自己并非真巫女;没想到她一心帮着村民反而害了大家。“其他人在村落外做什么?快点把大家找回来,我有话要告诉大家。”
即使现在坦承她的欺骗恐怕也于事无补。阿尘只能将错就错,干脆就来下道巫女旨意,带着大家一同逃走。希望还来得及啊!
“不,大家都在村落外,还是我过去比较快。”匆忙收拾东西,阿尘不经意的随口问道:“都到这时候了,大家还在忙什么?需要出动全村壮丁--我的天!不会是、是、是……”
停下手中动作,阿尘张大了口好半天却接不下话,心已凉了半截。
喔,拜托,千万不要告诉她--
“就是呀……骁勇元帅穆冲云准备要攻进来了。”
***
阿尘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木屋来到部落入口小溪旁的。
她可不是故意要摆弄架式,还刻意坐在竹轿上头让人抬了出来;却是当她从山上遥望一片黑压压的武装士兵时,早已吓得腿软走不动,只好任人将她簇拥着给送到猲弋大军前。
“神山巫女在此,谁敢造次?”
若非因为全身乏力,阿尘早就跳出去,掐死那多嘴村民。别再夸大其词了,不然她会死得很惨哪……“原来这位就是守护贵部水源、鼎鼎大名的神医巫女?”似曾相识的清亮男声从猲弋军队中央响起,士兵们立刻恭敬的让开路,紧随着开道旗帜之后便是一名气势震天、叫人心惊胆寒的威猛骑士映入众人眼帘。
阿尘怔在原地足足有一刻钟之久。
除却那男人俊伟非凡、能令女人惊叹不已的出众风采外,让阿尘当场傻掉、震惊无比的原因却是那个她怎样也忘不了的熟悉身影。
比初遇时更英挺出众,威风凛凛不可一世,霸气十足天下无双。
“天哪!”阿尘不自觉脱口惊叹。怎么可能?那赫赫有名的骁勇元帅穆冲云,竟是两年前在市集里一眼看穿她拙劣行骗的那男人?
这下她完了!
阿尘一点也不想挑衅猲弋高高在上的骁勇元帅。就算打死她、她也没那胆量敢进攻。可今天她都被人拱出来了,也只好硬着头皮上。
“元帅?”谷尔望着向来泰然自若的骁勇元帅先是一怔,而后穆冲云刚毅唇边竟然荡开一抹极浅的笑容;似乎是觉得十分有趣。
跟随元帅多年,谷尔还没见过主子有哪时候出现如此明朗的表情。
“谷尔,传令下去,按兵不动。”叫人意外的,穆冲云突然跃下马,轻轻挥手阻止随从跟上,就徒步往前走。“我有更好的主意就靠这丫头,我要不费一兵一卒夺下这村庄。这神医巫女……是难得的宝物。”
遇上预料外的对手,穆冲云缓缓扬起那抹越显魅惑的俊美笑容,早叫部落里一半以上的女人全心臣服。“没料到……两年后我们再见面,你还在做同样的勾当?四处行骗的狡猾丫头,这回你、该、认、命。”
第二章
“我乃猲弋骁勇元帅穆冲云。”俊美无俦的青年甩开随从迳自走向前,一身剽悍青铠展现无畏无惧的自信姿态,反让手持镰刀大斧的村民们心生异样惊惧,连连倒退数步。“贵部若讨饶投降,我便将贵部纳入猲弋领地、一视同仁给予守护;否则休怪我无情进犯。”
“本部向来遗世独立,与各国均无纷扰,地小物稀,相信以穆元帅的聪明该是看不入眼。”阿尘始终安稳端坐、一脸凛然回应穆冲云的表现深获村民们崇敬,没人知道那是她怕得忘了该做什么表情,更别提她的双脚早被吓得瘫软无力直不起身……“贵部地窄却土壤肥沃,水源丰沛又受到‘神医巫女’的庇佑,我族巫医宣示若将此灵山纳为猲弋守护圣地,将获上天眷宠,从此富足。我由衷希望贵部加入猲弋,对双方都有助益。巫女如有心使贵部繁荣,可否与冲云一谈?也许我们无须大动干戈就能平息纷争。”
“咱们自给自足,向与外界无涉。”轻声要村人放下她,她大胆地勉强起身下轿,扬手阻止村人跟着她上前,她决心当个称职的巫女。
不碍事的。两年前市集偶遇,她自知是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他不会发现她现在改行当冒牌巫女才对。
“巫女的神迹,这周遭各国都有耳闻;相信再过不久,慕名而来的可不只我猲弋,巫女真认为这小小部落能自保吗?”穆冲云俐落步伐踩上前,在来不及退开的她耳边低语。“更何况……你这巫女不过是游走街头行骗的小无赖,有那本事展现神力吗?”
心头为之一震,阿尘险些昏厥。“你……”才正犹豫该坦承不讳,还是抗辩到底,慌张眼神对上他精明眸光,她知道再挣扎只是枉然。
“美人总不容易让人忘记。”他轻佻招呼之后,紧接着的话却让人发颤。“你若不想失去这安身之所,就帮我说动村人投降猲弋;呵,让我公开你是招摇撞骗的平凡人,你认为村人会怎么对付你?!怕在我进攻这儿前,你就会落得尸首分离。”
“他们不会信你!”对阿尘而言,最难忍受的不是被揭发或被报复,却是不想失去村民们如亲人般温暖呵护及信任。
他讥讽笑道:“连你这样一个江湖卖艺胡诌一通他们也轻易当真,你却认为我这骁勇元帅无法说服他们?你未免太小看我穆冲云。”
“就算你揭发这场骗局,那与你攻打此处又有何相干?你喜欢多费唇舌就尽管说。我既被尊为巫女,就绝不会让你简单攻进这里。”打小是流浪弃儿的阿尘,从来是活一天算一天;这两年舒服日子也算过过,现在为求保护村人,她豁出去了。
“是啊,我无所谓用哪种方法攻下此处。即使居民激烈抵抗,相信我方精兵该无太大损伤;但若真由我传令拿下这部落,村民肯定非死即伤--即便他们侥幸活着,也将终身成为猲弋奴仆。而你这神医巫女又能如何?你要忍心见到他们成为俘虏,我没意见。”
“你这话说的仿佛我还有选择余地。”阿尘为他所描绘的未来感到背脊一寒,可再次抬头看向他似笑非笑一脸悠然,她突然有些不解。
他若真如外传冷血无情,只消一道命令,教他身后那凶神恶煞大军夷平此地即可,何苦花费工夫与她谈判?“别卖关子,穆元帅,你意欲如何?如你所说,要杀要剐你大可径行动手,何必要胁我帮你?”
“要能不流血进占此处,我当然不忍士兵有所损伤。”他的话乍听之下仿佛有理,可阿尘总觉得事情不单纯。“怎么,你帮还是不帮?算了。”极为突然的,原先骁勇元帅脸上那分骄傲霸气转瞬消逝,却是恭敬地单膝落地。“这会儿你不帮也不成。”
“你做什么!”心高气傲的骁勇元帅竟向她下跪?他究竟有何目的?阿尘才害怕地想避开,不意她柔嫩手臂却被他铁钳般大掌给捉握。
穆冲云温柔却不容反抗的执起她略显冰冷的柔荑轻轻啄吻,唇角噙着笑意,眼中却满是胜利在握的骄傲。
她明知不该着迷,可他那叫人又惧又爱的魔魅笑容却宛若无底漩涡将她卷入其中,她心中怕极却无力逃脱;他太邪,也太美……这是怎么了?她竟在众目睽睽下任由自己双颊泛起红潮,颤抖感受滚烫热意从被他触碰的手心往全身荡漾开来?他是冷酷的侵犯者呀!
“感谢巫女愿将神山交给猲弋。今后猲弋必尽心护卫此地不受他人进犯。”他放大声音,让在场众人恰恰听见他不疾不徐的善意。他看似毫无敌意的举动,却具有无比杀伤力。
“你胡说--”阿尘惊慌的想驳斥他,还没意识到他突兀举止代表什么,却听到身后村人开始议论纷纷。
“天,快看!穆元帅向巫女跪下了!他不打咱们了吗?”
“可巫女答应让猲弋士兵进占咱们部落,这表示巫女要投降?”
“莫非上天指示要将咱们部落交给猲弋?巫女向来为我们着想,既然巫女认为咱们臣服猲弋较好,那咱们……”
村人们失去反抗意志的言词一句句传入阿尘耳中,她心中暗叫大事不妙。这家伙好狡猾,除却骄傲放下身段是为了卸去村人们的抵抗心!
现下就算她否定他片面宣布,怕也来不及重新树起村人防备;再改口反抗只会徒增村人困惑。况且她早明白彼此武力悬殊,部落没被烧杀殆尽已属万幸,更甭提打败他。但他定另有居心,她不能臣服!
“别反抗,”穆冲云仍没放开对她的钳制,相反地加重手中力道扯近她。他脸上依然带着那迷倒众生的微笑,眼中隐约闪烁着的却是噬血阴狠光芒。“否则我要他们一个也无法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阿尘迫于形势只好接受表面像和谈、实际却是无条件投降的结果;她静默看穆冲云派兵迅速通过部落,进入山林间探索;而后任由村人围着她感激涕零的夸耀巫女了不起、竟能同骁勇元帅议和。
是夜,当穆冲云整军准备离去时,阿尘派人请他一聚。“请元帅别忘记约定,往后这部落安危是你猲弋之责,你得保护它不受侵扰。”这样她能无牵无挂了。当著名不符实的巫女许久,她该回归现实。
“怎么,你想走?”一语便道破她心思,穆冲云玩味她手足无措的娇俏模样。“巫女把戏没得玩就打算趁乱逃跑吗?”
“就算我要走也与你无关。”阿尘明白就算自己装可怜,怕也激不起他半分同情;他笑时看似儒雅无害,转眼却可以冷酷狂妄、果断无情;否则他无法二十来岁就手揽猲弋大权。她对他仍有惧意。
“呵,这关系可大了。”他不容分说便将来不及惊呼的她横身抱起,带离她居住的小屋,一个清亮哨声唤来爱驹,旋风翻身上马。“咱们的游戏才刚开始,少不得巫女登场……就、是、你。”
“她没吃东西?”开了桌边小箱,穆冲云取出白玉瓶交给立定眼前的随侍,嘱咐将药送到巫女营帐。他从不信巫医那些对天焚香祷告就能治病的无聊技俩;自己倒读了些东方古国传来的医书以求自保。
“元帅进攻那部落,不是只为利用高台地势权充监视他国动向的烽火台,怎连那假巫女都带回来?”待旁人离去,穆冲云忠心耿耿的部将谷尔才缓缓开口,提出他满心疑惑元帅何苦为一名小女子当众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