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踱至桌边,他拿起一块糕点,若有所思地盯着它,并未送入嘴里。
「相公?」这个奇怪的举动让凤翎相当疑惑。以往,他不管有没有食欲,至少也会咬一口替她尝尝味道。她不解地推了推他。「你难道已经厉害到用摸的就知道糕点好不好吃?」
萧子暮阖百一怔,脸色有些奇怪:「妳说这句话是认真的?」
「是啊!」为了表现她的认真,凤翎挺直了身子郑重颔首。「因为相公真的很厉害,好象没有什么不会的,说不定你连摸都不必,用看的就知道好不好吃?」
注视她良久,像要分辨她话中真伪,最后,他只是微弯起双唇,缓缓摇头。「妳把我过份神化了……」
「相公你在笑?」凤翎突兀地打断他,瞪大眼不敢相信地伸手捧着他的脸,怕是一时眼花看错了。「你第一次在我面前笑……」
他是在笑,很奇怪吗?被她一提醒,萧子暮才忆起自己已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展露欢颜了。压在他身上的责任及秘密实在太多、太沉重,他都快忘了生活里还有「笑」这回事。
但现下只是她寥寥数语,他却能忘记那些琐事,单纯地萌发笑意,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
拉下她贴在他脸颊上的手,萧子暮整整心绪,敛起笑容回到肃然的表情。「我没有妳想象中那么厉害,至少目前我就有事无法解决。」
「什么事?」除了打架以外,居然有事能难倒她万能的相公?
「是……」萧子暮欲言又止。眼下最令他烦恼的,是朱棣以身犯险,以及有意将公主许配给他的事。但应该怎么告诉凤翎,才不会令她感到不悦?
至少,她目前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她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看着他蹙眉苦思,凤翎越发好奇。「相公,究竟是什么事这么困难?我能帮得上忙吗?」
「妳……」本想直接拒绝,但脑子里突然浮现一些想法,萧子暮踌躇少顷,终下定决心:「妳或许帮得上忙。」
「真的?」她高兴得跳起来。「我能帮上什么忙?」
「妳可以帮我送一封信,但切勿对他人透露送信的对象。」
「这么神秘?是要送给谁?」这么重要的信却要她来送,能不能代表着相公对她的重视?
「我要妳帮我送给——玉云姑娘。」萧子暮沉声道。
玉云姑娘……
凤翎笑意盎然的脸瞬然惨白,兴奋的心像被狠狠掐碎,零零落落散了一地。
「翎儿?妳怎么了?」萧子暮注意到她的异状。「如果妳不愿意……」
「不!我会帮你送的……我会帮你……」只要是他交代的事,粉身碎骨她也会完成,何况只是送信这样的小事。
心再痛又怎么样呢?
「不对,翎儿,妳的心里有事。」过去萧子暮从未特别留意凤翎的心思,总以为她就是一贯乐观天真,思考也是直来直往,但这次,他确实看到了她突然的转变,看到了她眼眸中渗露出的愁意——即使她极力克制。
「我……」她该怎么说?问他对张玉云的爱能不能分她一些?萧子暮肯娶她,救了全山寨的人,已经仁至义尽,现在还不嫌弃地留她在身边,她还能怎么说?
「我……我一定会帮相公送信的!只是……」她鼓起勇气,向他央求一个坚决,驱使她为他送信的坚决。「相公,你能不能再对我笑一次?」
萧子暮虽疑心她的异常,但仍是扯动一下嘴角,算是响应她的要求。
「那,信呢?我马上帮你送!」她急吼吼地就想出门,怕自己愈想会愈难过。
「不是现在。我们要等一个时机,一个适当的时机。」他按下就要冲出门的她,回想朱棣南下的计画,在心里做了判断。「妳记得,要和妳上次去时走一样的路线。」
「不是现在啊……」凤翎像个消了气的皮囊,颓然坐下。
她的低落太明显,这一次,萧子暮仔细地观察她的言行举动,没有错过她脸上每个细微的表情。
不论致使她突然难过的原因是什么,他会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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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朱棣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微服前往余杭。不过,口头上虽说没有惊动任何人,但皇帝出巡这么大的事,多多少少也会有风声传出去。
「皇……公子,越过这雨花台后,最快出城的路便是经由凤台门。这次不走水路,也不走官道,咱们要骑马沿着道旁树林的小路而去。到余杭,这段路最快,但也最人烟稀少,那厮只会以为咱们贪快抄小路,若欲不轨,这是最好下手的地方。」
身着青色长袍的朱棣,虽是平民打扮,却掩不住一身尊贵之气,四十出头的人看来仅三十余许,气质硬是比一般中年文士突出许多。他这次出巡身边仅带了两名锦衣卫,轻骑简从更能收诱敌之效。「我们在树林藏了多少人马?」
「禀公子,为了不惊动敌人,这一路我们仅布下五十人左右,但这五十人无一不是个中好手……」
「需要那么多人吗?未免太小看我。」朱棣轻笑看着诚惶诚恐的护卫。或许是太久没出宫,这一趟明知有凶险,他的心情仍是非常愉快。
「属下不敢。」做随从打扮的锦衣卫险些掉下马匹屈膝跪下。
「好了,我没怪你们。」他自得地挥挥手,眼看已出了凤台门,他压低声音向左右两人道:「等会儿若真有刺客,你们叫树林里的人先别出手,让朕……让我试试身手,到我比出暗号你们再和树林里的人一起上。」
「这……是。」左右随从苦着脸对看一眼,也只能这么回答。
三人三骑出了官道,沿着稀疏的林子直往前走,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树林渐渐茂盛起来。三月的阳光不热,透在林里显得有些无力,令人有种阴暗的感觉,更何况这林子里又宁静的过份……
啪啪啪!几只飞鸟突然由树梢冲天飞出,林子又恢复寂静。战争经验丰富的朱棣露齿一笑,岂会不知这是敌人要攻击的前兆?
「看来我们押对宝了。」他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手上马缰轻轻一拉,速度放慢了些。
不消俄顷,三骑前无声无息地落下十余名劲装蒙面客,正中一人往前一步,无语举起刀指着朱梂,那模样似乎在说:我要你的命!
「阁下密林拦路,有何见教?」朱棣犹有余裕地问话。
不吭一声便出手,劲装大汉在朱棣话声未尽时抢先攻上,务求将他格毙当场,因此出手迅捷无伦。朱棣想不到来人如此高明,从马身上抽出长刀硬挡一记。其它几名劲装大汉见一击未果,便一齐有了动作。简装的两个锦衣卫顾不得方才朱棣的交代,飞身下马拦住大汉的攻击。
朱棣不愧为一国之君,即使对敌人的力量判断错误也没有半丝惊慌,与身旁两名锦衣卫一同阻挡敌人,但数名劲装大汉或劈或砍,围攻散击饶有默契,又胜在人多,三人渐渐落于下风。
一刀挥过,朱棣飞踢敌人不中,马上一个弯身躲开头顶刺来的一剑。这些蒙面人的武功快捷狠绝,走的是细密如雨的路子,与他平时在战场上厮杀所用大开大阖的刀法截然不同。朱棣有些后悔自己的轻敌,但他的自尊不容许他出声呼救,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嘶——一阵裂帛之声,朱棣的衣袖被裂了一个口子,眼看下一剑就要刺中他……
「什么人光天化日的打劫!给我住手!」战况正激烈时,树林里乍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跟着众人眼睛还没看清楚,一朵红云从天而降,铿的一声拨开划向朱棣的利剑,待众人发现这是一名红衣女子,这名女子已风驰雷掣地攻出十多招,打得蒙面人左支右绌。
多了一个帮手,朱棣精神一振,刀锋立刻挥向其它的刺客,两名锦衣卫在稍喘口气之余,终于能掏出胸前的哨子,用力一吹,嗡然之声响彻林中。此时女子一声矫叱,其中一名蒙面人已被制眼,正破地一脚睬在地上不能动弹。另数名刺客见状,刀剑齐刺向她,但见四周树林似乎开始人影攒动,刺客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后皆虚晃一招,分别往好几个方向飞身逃离。
朱棣反应极快地向两名锦衣卫做了个手势,其中一名锦衣卫得令扬长而去。他先是面色沉重地望了属下的背影一眼,而后立即换上一个笑脸,转身朝背后女子看去……
「姑娘……」待看清了她,朱棣先是一怔。好……好美的人儿啊!艳而不妖,英气勃勃,如此绝色竟有这般高明的功夫?
「我叫凤翎。」凤翎没有看出对方的惊艳,大剌剌地说出自己的名字,一点也不觉说出闺名有什么不对。
「原来是凤姑娘。」有礼地一揖。「承蒙姑娘出手援助,在下……」
「什么在上在下的,我只是看不过去他们当山贼武功还这么差,所以出手教训一下而已。」她说这话虽是无心,却连差点受伤的朱棣等人一同损了下去。她不屑地瞄了地上的人一眼,脚上用了点力。「喂,地下的山贼,快报上你的名号,否则踩断你的背脊骨,教你以后都站不起来。」
被踩得痛彻心扉,蒙面客哀叫出声:「哎哟!我……江湖上都称我『威震八方』游云龙……」
「什么『威震八方』?凭你这身功夫能震个一方两方就该求神拜佛了!」凤翎皱了皱鼻子。「你从哪里来的?怎么会差劲成这副德行?若是一对一,你绝对敌不过这位……」她美眸瞟向朱棣。
「敝姓朱。」他尔雅地一笑。
「敌不过这位朱公子。」凤翎又用力踩了踩。「快说,你从哪儿来的!」
「我……我从东东……东崂山……」
「东东东崂山?什么怪地方?」没什么耐心地打断了蒙面客的话。「难怪专出你们这些蠢材。」
「凤姑娘,他指的应是青州府寿光的东崂山。」朱棣别有深意地看了眼留下的锦衣卫,后者立刻领会地点头。
「你知道的还不少嘛。」回头望向他,凤翎突然发现林子四周多了一些人影逐渐围拢过来,立刻戒备地皱起秀眉。「喂!你究竟是多有钱,这么多人想抢你?」
随着她的眼光看过去,朱棣莞尔。「那些都是我的护卫。」
「哦?原来你的人那么多?」她耸肩收回踩在蒙面人背上的脚。「那就不需要我了嘛!」
「不!凤姑娘不吝施援,在下很是感激……」朱棣感觉她想走了,直想用话留住她。
「行了,别姑娘姑娘的叫,我嫁了人的。」她指了指头上结成髻的发。「好啦,这会儿你的帮手都来了,我有急事先走,今天的事不算什么,你别挂在心上。」
话一说完,她飞也似的纵身而去,留下朱棣幽幽长喟。
「嫁人了吗?真可惜……」挺有趣的姑娘不是?目光憾然送走她火红的背影,他命手下带走地上刺客,领着林子里的人缓缓离去。
直至所有人都走远了,一直藏身于树枝上的数人才跃下地面,苦笑摇头:
「徐爷,就说萧子暮太紧张,这里根本用不着我们,丫头一个人就摆平了。」
「若非担心她一个人出了岔子,还会叫我们吗?咱们快跟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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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不停歇直奔月老庙,凤翎在庙前顿住身形,手直觉摸了摸怀里的信函。
信里写了些什么?相公是以什么心情写这封信的?张玉云看了又会有什么反应?
一连串的疑问,只能在心里问自己,否则谁能给她解答?况且若答案十分残忍,她宁可什么都不知道。
站在庙门外,她发现参拜者不多,但看得出都是些达官显要的夫人、千金。行进一个打扫洁净的小庭院,一位老婆婆站在院内平静地盯着她,仿佛已等了很久,对她这个闯入客完全不感讶异。
「呃……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张玉云姑娘……」解释老半天对方都没反应,凤翎如坠入十里迷雾般开始比手画脚。正在怀疑眼前的老婆婆非聋即哑,对方却有了动作,不声不响地回头朝屋内进去,她只好莫名其妙地跟进去。
到了一间房前,老婆婆轻敲了两下门屝,接着回头看了凤翎一眼,便默默离去将她拋在门口。
这是什么意思?凤翎一头雾水,不过,会敲门就代表里头有人在吧?可是都过了好久,为何还没人出来开门?
踟蹰少顷,她小小声从外头唤道:「里面有人吗?我要自己推门进去喽?」
还是没响应。豁出去一推门,还没看清里头,一道剑光已挥至眼前。
经历过各种大大小小阵仗,她并不把这一剑看在眼里,立即偏头闪过了剑势,手抓着门扉往内硬推,将对方的招式全数撞回去,自个儿以门为轴,双手施力晃到了另一边,照面就是一记拳头……
「玉云姐?」拳头到了张玉云鼻尖前霍然停住,凤翎差点误伤了她。
「妳是……」张玉云放下了剑,对眼前有些眼熟的人起了疑心。
「我是凤翎啊!妳忘了吗?我们从小一起在山寨里长大的!」凤翎尚年幼时,张玉云便离开山寨,因此对她的轮廓只有一点印象,但凤翎几乎天天看着张玉云的画像,两人对彼此的熟悉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妳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久别重逢,张玉云不仅没有一丝喜悦,更警戒地退后两步。
「我是来送信给妳的……」凤翎一口气从萧子暮找上山寨起一直说到她无意间发现树林里的暗记为止,然后把信慎重地交给她。「所以,相……萧……呃,萧先生他要我送这封信来给妳。」
「妳和他是夫妻,还称他萧先生?」心里已有九分相信,但仍听出了不对。
「那、那只是权宜嘛!我和他只有名义上的夫妻关系,其实我们之间没什么的!」急急忙忙地摇着手,凤翎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坏了萧子暮的好事。他期待与张玉云见面已经好久了,要是让张玉云产生误会,他会多么伤心难过?
张玉云看着凤翎惊慌失惜的模样,若有所悟地点头,讥嘲的笑容冲破了冷凝的表情。「妳和我一样,都是傻瓜。」撂下一句语意不明的话,她低头拆开手中的信,默然阅读起来。
天渐渐暗了,安静的室内,灯蕊爆开的哔剥声清晰可闻,凤翎见张玉云看完信后不语沉思,耐不住性子问:「玉云姐……那信上……写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