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问,而且信的内容大概也不适合让我知道。」凤翎黯然低头。她深知依萧子暮个性,信中不可能写些风花雪月的情话,但必定是一些相思慰问之语,所以她不想问,问了也是徒增伤感。
他不让妳知道,是想保护妳。张玉云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只是讽然笑道:「他倒是对妳很好。」
「是啊!相公……萧先生对我很好呢!」一听人家赞美她的丈夫,凤翎一颗芳心就飞扬起来,开始如数家珍地叙述萧子暮种种的好。
孰料张玉云愈听脸愈黑,最后冷冷地截断她:「不管他对妳多好,最后仍是没告诉妳信上写些什么不是?我倒可以告诉妳。」
萧子暮这么护着凤翎,她就偏不让他如愿!
「这事要从好几年前开始说起。洪武年末时,我还是个小宫女。老皇帝有一天破例带了一个平民进宫谈话,我在一旁服侍,那个平民便是萧子暮。从他们言谈之中,可以听出萧子暮见识不凡、分析时事鞭辟入里,于是我便开始注意起他。」
凤翎极有同感地点头。当初,她也是见到他在一片混乱之中,仍能有条不紊地谋画策动,那种峥嵘的大将之风,令她一下子就迷恋上他。
只是与凤翎短短交谈几句,张玉云立刻了解她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是极为单纯的一个人,便又故意说道:「妳应该知道我的祖父是谁吧?」
「嗯。」是张士诚,由于寨里的大老都是他的属下,因此张玉云从小在案里的身分便相当特殊,大家都十分敬畏她。
「当年我祖父与朱元璋争天下,最后却兵败平江,被徐达所俘,在城破前,他只交代了我父亲一句话:夺回天下!」
凤翎闻言机伶伶地一怔。「所以玉云姐妳入宫是为了……」
「没错,只有身在敌营,才更利于从中颠覆。过去朱元璋太过精明,我父亲无法成事,但我不同,萧子暮这等人才若能为我所用,岂不更佳?所以我刻意接近他,与他……结交成友。」张玉云淡漠一笑。「靖难事起,朱棣取代朱允炆,但朱棣顾忌朱允炆会重起炉灶,便四处派人追踪他。我现在潜伏在京师附近,便是要劝朱允炆夺回皇位,因此萧子暮这封信,是知道我处境危险,欲助我一臂之力。」
「不可能!如今天下承平,若要颠覆朝政,百姓必定又陷入战乱之苦,所以相……萧先生一定不会帮这种忙!」凤翎难得正经八百地肃起脸。
盯着凤翎义愤填膺的样子,张玉云噗哧一声笑出,脸上的冰霜又化了些。「瞒不过妳呢!但这封信确实是他要我有危险时去找他,这可没有骗妳。」
「那是因为他重感情!他知道妳有危险,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妳很了解他。」张玉云轻柔的声音一下又沉重起来。「但是这些事的前因后果,他都没有告诉你,又是为什么呢?」
「这……」是啊,这么重要的事,他为什么没说?难道他觉得她只能同甘,无法共苦?
「看来,妳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还要再重新估量估量了。」刻意丢下这一句,张玉云秀气地举起左手,轻轻一挥。「妳回去吧!帮我转告萧子暮,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他既帮不了我,就不要阻止我。」
「玉云姐……」凤翎咽下心头的苦涩,试图力挽狂澜。虽然这件事与她没有直接关系,但萧子暮的好意被张玉云一口回绝,她心里就是难受,好象把他交代的事给搞砸了。
「回去吧!顺便问问他,什么都瞒着妳,究竟把妳当成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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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了?
过去她也曾思考这个问题,但当时只想到自己能待在他身边、能保护他就够了,他把她当成什么根本不重要,可是在京师他并不需要她的保护,却又让她以妻子的身分留下来……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能不能有一点点期待?
但是,现在张玉云出现了,他……
「……是吗?玉云姑娘拒绝了吗?」萧子暮了然地点头,一眼瞥见凤翎自责的模样,自然放缓脸上线条。「这个答案是可预见的,不是妳的关系。」
「而且,玉云姐还把很多事情都告诉我了。」她心里是憋不住话的,为了厘清心里的疑虑,她将张玉云说的话完全转述,忍不住期期艾艾地问:「相公,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事你不告诉我呢?」
「这么危险的事,妳何必担上一桩心事?」淡淡地为自己解套。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啊!至少我可以知道哪些人对你不利,才好提防他们啊!」凤翎着急地拉住他的袖子。「那……还有那个大胡子的老板一天到晚想派人杀你,又是为什么?」
萧子暮暗自喟然,想是再也瞒不住了。「他有篡位之心,我不愿协助他,又与他作对,因此他要杀我。」
「那怎么可以!要杀你之前,必须先踩过我凤翎的尸体!」她以另一种方式宣誓她的决心,他永远别想再将她排拒在外!
闻言,萧子暮又是一声叹息。她总是将他排在第一位,若被卷入这件事,她应该担心的是自己的人身安危,而非他这个时时暴露在危机之中的人啊!
他一直不愿牵连她,因此有意无意地排斥她的爱慕,将她的殷慰视而不见。但人非草木,他的坚持正在无意间一点一滴被她侵蚀崩溃,就怕哪天便决堤泛滥。
纵然萧子暮一直逃避着这个现实。
「妳很傻,知道吗?」面对一双痴迷的眼神,他不禁想抚上她娇媚的脸,大手伸到半空又愕然停下,最后克制地收了回来。
「真的吗?」以为他在骂她,娇颜变得更加沮丧。「玉云姐也这么说。」
「这就是我担心妳的原因。」她太容易被看透。浅浅勾起唇角,从某一天起,他竟开始懂得笑了。
「相公,我问你,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我!」她艰涩地开口。「我……我在你心目中,有没有一点份量呢?」
她居然在担心这个?他忽然觉得荒谬。「若没有份量,我何必担心妳的安危?为何要教妳那么多事?若没有份量,为何妳每次对我的要求,我皆无法拒绝……」
话声顿在这里,再也无法接续下去。萧子暮这时才慢慢发觉,她在心目中的份量,早已重到无法估算了……他开始质疑起自己对她,真的只有关怀,没有爱?
「太好了!」疑虑一下子消了,娇躯陡然靠近,玉手顺势环上他的腰。「我就知道相公对我很好。」
很好?真是容易满足,然而他并不认为自己对她很好。深夜,美人,以及她毫不矫饰的爱恋,交织成一种缠绵的诱惑,凤翎这个动作他应该早已习惯,但此时竟冲动地想回搂住她,还想进一步……
这远超出于他应该对她抱持的情感。
微甩头拋去一切杂思,回到正务。「妳这回出城,有无遇见什么事?」
「嗯……」她偏头努力回想。「啊!对了,相公,最近城外山贼出没,你一个人千万别出城。」
「山贼?」似乎与他设想的有些不同。
「是啊,我到城外树林时,看到一群山贼正在围攻三个人,其中一个好象叫什么……牛公子还是马公子的。」
「应该是朱公子。」
「对对对,相公你怎么知道?」反正他好象没有不知道的,凤翎也无心追问。「那群山贼功夫好差,若是可以,真想带他们回来操练操练……」
那就对了。他这么做,实险中求奇,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她。
第七章
「夫人,如仪郡主来访。」
萧子暮上朝去了,杨姑也出了门,萧府内唯一可作主的,只剩下顶着萧夫人名号的凤翎。长工来到了庭院里,向她禀告这个消息。
听到如仪的名字,凤翎反射性地皱了皱眉,放下手中大刀,拭去香汗,揣测起她来这里的用意。
「请她到大厅吧。」总之,相公说别得罪了这批坏蛋,即使再不愿,她也只能虚以委蛇一番。
慢吞吞地来到大厅,便见到秀雅细致的如仪浅笑盈盈地起身,有礼地福了一回。
「凤姑娘您好。」连声音都似黄莺出谷。
凤姑娘?「妳该叫我萧夫人吧?」人都还没坐下,听见刺耳的称呼,凤翎不客气地反驳。
要让这群坏蛋进萧府大门已是她能忍让的最大极限,休想她如萧子暮般多礼。
「唉,奴家很想这么称呼,但是……」卖了个关子,美人如仪,连说话的神态都像在撒娇。「凤姑娘可能很快就不是萧夫人了呢!」
「什么意思?」她险些就冲过去拎住如仪的衣襟。
「其实,妳今天真不该让萧先生入宫的。」一下又揽起秀眉,一下又故作姿态地叹气。「我昨天到宫里陪伴几位公主聊天,想不到让我听到一个大秘密……」
「什么秘密?」实在按不住脾气,凤翎冲口又问。可恶!一句话不能快点说完吗?偏要三五个转折再叹口大气,难道美人说话都是这般要死不活的?
「别急。」如仪好整以暇地整整头发,像在欣赏凤翎着急的样子。她父亲说过凤翎性子鲁直,是个好解决的小角色,只胜在武功高强,要接近萧子暮,第一个必须以计逼退她。「在宫里,五公主是最受皇上喜爱的女儿,而萧先生是现在皇上跟前的红人,我听公主们说,皇上似乎有意将公主赐婚给萧先生呢!」
「赐……赐婚?」差点儿就咬到舌头。
「是啊。皇上赐婚,谁敢反对呢?萧先生恐怕非得消受这飞来艳福,而皇上更不可能委屈五公主做小,所以妳这个『萧夫人』的名号,可能保不久了!」她又妩媚地笑了笑。「恐怕,皇上现在便正在询问萧先生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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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暮,关于朕上次和你提到公主的事,你意下如何?」朝会之后,朱棣嘱萧子暮到御书房见他,便是要说这项重要的事。
回视朱棣一眼,萧子暮三言两语化解他的逼婚。「皇上,国家乱源一天未除,臣实无心谈论儿女之私。」
「乱源?你说的可是齐王?」无所谓地一笑,朱棣对这名阴谋不轨的兄弟再无纵容之心。「他已走到穷途末路了。上次在城外行刺朕未成功,还被朕的护卫肌了两、三名刺客为证,虽然他们口风很紧,不过,主使者是谁,你我心里都很清楚……」
顿了一顿,他闲适地啜了口香茗,拋向堂下的目光多了丝赞赏。
「你建议朕在青州暗设间谍,刺探齐王谋反的证据,最近陆陆续续有消息传回来,说齐王已开始集结重兵,甚至私下与附近诸王接触。这些行动,都和你先前的推测相吻合。」
这并不难猜。萧子暮打铁趁热地进言:「既然如此,皇上应趁此持快刀斩乱麻,在他尚未公然谋反之前先动作。建议皇上近月可诱齐王来京,予以近距离控制。」
「可是……」朱棣抚抚下巴沉思。「这会不会太躁进?他毕竟都只是小动作,刺客又尚未招供,且朕担心……」
萧子暮明白他的顾忌。朱棣自视甚高,且非常重视众人对他的评价,若在朱榑未真有谋反的行动前便宰了他,怕后世史简会派下一个多疑猜忌及滥杀胞弟之名。
「皇上,这便是臣劝您现在要先下手为强的原因。目前事证虽还未到必须处死齐王的地步,但他都派人行刺你了,要再放任下去,反可能欲不杀之而不得!兄弟手足毕竟血浓于水,拖到兵戎相向最是不智。诱他来,只是箝制,而非格杀。」
「你真的很清楚朕的心意!」一番话正中朱棣下怀,他并非不想杀朱榑,而是有所顾忌,想不到萧子暮连这一层都替他想到了,足见此人心思之深密。
这般人才若能加以掌握,将是极有力的臂膀;但若不能令他完全效忠……
「子暮,朕一个不经意,竟被你转移了话题?」又把话题绕回方才的事。「朕的五公主艳名远播,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你才子佳人,正好匹配。这样吧!朕把公主赐给你,明天我便在朝会上宣布,择日替你们完婚。」
「皇上……」萧子暮的面容一下变得凛然,弓身长揖,冒着丢脑袋的危险回道:「臣无法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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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不会答应皇上赐婚的!」凤翎义正辞严,她相信萧子暮。「没有感情,只是误了公主一生,相公绝不可能答应这种事!」
「妳想得太简单了。他即使再不愿意,也无法拒绝,否则令皇上失了颜面,后果不是他能承担的。」眼看没人端茶送水的,如仪向身后侍女使个眼色,后者马上上前倒上一杯茶。「妳恐怕只能乖乖的让出萧夫人的名号了。而且奴家与五公主颇有私交,知道她绝不容许自己的夫婿纳妾的……想到这里,奴家也不禁替妳担心起来,日后妳一个弱女子怎么生活呢。」
是这样吗?凤翎沉默下来,秀容出现一丝苍白。她信任萧子暮的心并没有动摇,她担心的是,皇上赐婚,萧子暮真能拒绝得了?即便要娶公王,他的责任感也。不容许他拋下她,那么他要怎么面对这两难的局面?
「凤姑娘,我能了解妳的心情。萧先生这般杰出的人才,谁能不倾心?就是五公主,也是偷偷瞧过他的风采,才允婚的。」说到这里,如仪也不禁红了脸。
不经意看见这个娇羞的表情,再回想如仪不久前对萧子暮的欣赏,凤翎豁然领悟,不经大脑便脱口问道:「妳也倾心于我相公吗?」
纵然是如仪这般落落大方,也落得霞光满面,低声啐了一口,不依的低下头。「哎呀!凤姑娘说话怎么这么直接!萧先生这么俊的人品,人家……人家当然……」
凤翎懂了!心里也随之泛起些微不悦。「那妳为什么还特地来告诉我皇上赐婚的事?」这个郡主除了对她存在敌意之外,应该也恨极了五公主啊?
「妳不懂,就算五公主没有成为萧夫人,最后的萧夫人也不会是妳。」如仪拖长语气,又轻叹一声,欲言又止。
「什么意思麻烦妳一次说完好吗?」凤翎真恨不得掐一掐如仪纤细的脖子,看她说话能不能顺畅些。
「因为,就算五公主没嫁成,爹也会将奴家许配给萧先生。」淡雅宜人的笑容渐渐转为讥嘲。「而我,也是不容许他纳妾的!」所以聪明的人就应该自己退让。「我爹是齐王,又是皇上的胞弟,若奴家先当上了萧夫人,不仅皇上没辙,五公主基于与奴家的情谊,也不好多说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