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知道我为什么骂妳吗?」
闻言,凤翎骤然转过头来直视他,娇靥上的绯色仍在,但泪水不受控制地滚出眼眶,像雨水里一朵柔荏的小花。
「我知道……我很想救玉云姐,可是还是让她被打了一掌……不过,不过她没有受伤,我全替她挡下来了,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
她清楚玉云姐已回到他身边,也该是她放开他的时候了……
「不是这个。」他不愿再听下去,那只会让他心痛得不能自己。拭去她的泪水,他轻声责备:「妳一心只想着保护别人,但妳有没有想过自己?」
「我没关系的!」她急了,忘了自己衣不蔽体,直抓住他的手臂。「玉云姐是相公最爱的人,我当然要——」
「等等。」他打断她的话,神色怪异的瞅着她。「谁说玉云姑娘是我最爱的人?」
「不必说,用看的就知道了……」她沮丧地垂下头。「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玉云姐的画像你都是不离身的,到山寨来也是为了她,到京城里也是为了她,我当然知道你是爱她的。」
萧子暮闻言一愣,蓦地心头涨满了对凤翎的爱怜。她一直是这么想的吗?她偶尔会流露出的受伤神情,原是误会他爱张玉云吗?这样她竟然能帮他保护画轴,帮他送信,还不顾危险地只身追踪张玉云至深夜,只为了告诉他关于张玉云的行踪……她究竟受的是什么煎熬、是什么苦?
「妳真的……太痴、太痴了!」他何德何能,能拥有这么一个深爱他的女子?
「我知道我很笨。」忍住呜咽,她鼓足勇气问出了她终要面对的问题。「相公,玉云姐出现了,那我……我是不是应该自己离开?我会帮你跟玉云姐解释,我们不是真正的夫妻……」
「我们永远都是夫妻!」
他败了,他真的败了,败给了凤翎,也败给了自己。管他什么秘密、什么责任,搂住她腰际的手臂一紧,令她不由自主贴上胸膛,接着迎上她疑惑的眼神,他低头以吻缄封她将说出口的疑问。
凤翎瞪大了眼,直觉承受他以唇传递过来的澎湃情感,渐渐的,她自然而然闭上眼睛,完全投入在彼此的浓情蜜意里。他吻她的方式与她吻他是那么的不同,超乎极限的缱绻与依恋,激荡出一波波的浪花,好象要把这几年浪费的时间全部补回来,瞬间将两人灭顶。
良久,他放开了她,急促的喘息与交缠的呼吸营造出绮丽的前兆……「不行,现在不适合……妳受了伤。」
他说着只有自己懂的话,似在说服自己。两人静静的拥抱,交换着情意,待凤翎从激情中稍微清醒了脑袋,才找回舌头说话:
「相公,我们……你……」
「我没有爱过张玉云。」他贴着她的耳,娓娓诉说,不希望她再因这个误会折磨自己。「以往只要妳问我的,我便不会骗妳。这件事妳没有问过我,怎能如此断定?」
「我以为……」她羞愧地咬住下唇。「我、我弄错了吗?」
「妳说过我们心灵相通的。」他正视她的脸,要她也看着他。「我本来也这么以为,可是,我发现我不完全懂妳,而妳也不完全懂我,难道是我隐瞒的事太多,让妳无所适从吗?」
「不!我们的确心灵相通,我可以证明的!我……我……」一时间慌了手脚,凤翎支支吾吾找不出理由。
「那么,妳知道我心里的人是谁吗?」他不想再逃避自己的感情了。
「是谁?」回忆他身边来来去去的女子,除了张玉云,就只有……而他方才又那样缠绵的吻着她,莫非那个人会是……凤翎一双充满爱意及希冀的眼光,终于勇敢的定在他脸上。
「妳到底明白了。」他浅笑出声,手摩挲着她滑腻的脸蛋。「没错,就是妳,我怎么逃也逃不开。」
「相公!你说了!」她埋首在他怀中,感动的泪水再度落下。「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爱上我,我都快要放弃了……你说了就不能反悔!」
「不准妳放弃!我在皇帝面前都敢承认了,又怎会反悔?」他差点失去她了吗?想到这里,萧子暮内心一阵抽痛,越发增添了对她的怜惜。受了她在怀中依恋动作的影响,他拉起床上丝被遮住她泄漏的春光,否则怕自己马上就要向徐爷证明他不是「那儿」不行。「以后我们就不必分房睡了。」
凤翎满足地偎在他胸口,螓首轻点。她真的感受到他的爱了……此刻她是何等幸福、何等快乐……
这是否也代表着,他们永远不会分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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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她的情,涓涓滴滴添在面团中,倾尽一生的爱恋去揉合,比往常加诸更多的专注,无视麦子粉脏了身子、脏了脸,小心地使劲揉着。愈用力,制作出来的糕点愈有嚼头,像他们之间的联系,愈尝愈香,余韵不绝。
凤翎在厨房里忙着制饼,站在她身后看的,却是面容苍白的张玉云。后者见她忘我的忙碌,便默默立在一旁,等她手上的工作稍停,再趁着这个空档插入交谈。
「凤翎,」毕竟自小就分离,张玉云与她在情感上仍有些疏离。「妳想不想知道,我是以什么方式接近萧子暮的?」
前些日子月老庙遇袭,带人救她的偏又是萧子暮,她便知道自己成事的机会渺茫,现在只能孤注一掷,赌在凤翎身上。
即便非常不想承认,但凤翎是萧子暮唯一的弱点,控制她,就能控制萧子暮。
「嗯……不是在妳服侍皇上时,在宫里认识的?」凤翎漫不经心地回答,将面团换了个方向继续揉。
「皇帝的贵客,岂是我们这种小奴婢可以轻易接近的?」张玉云冷笑。「是我趁着他留宿皇宫时,爬上他的床。」
凤翎内心仿佛被什么撞击了一下,手上工作猝然停滞不动,愣在当场。须臾,她的脸色缓缓平静下来,双手又慢慢开始揉面,什么也没有说。
「然后,」张玉云不理会她的反应代表着什么,径自说下去:「建文帝即位,萧子暮淡出政坛,后朱棣攻入南京时,我故意放出萧子暮为我画像的消息,以及我是张士诚后人的身分与宝藏的秘密,引来一堆人追杀萧子暮。他却对我一句抱怨也没有,还以为我会回山寨,千里迢迢来找我,妳认为这又是为什么?」
凤翎侧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又回头继续揉好了面团,将面分割成几等份,揉成长条状,再捏取小块杆成面皮,开始包填馅料。
「妳居然这么无动于哀?」从第一眼开始,张玉云对凤翎的印象,就认为她是个单纯好骗的女孩,但她现在说了这么多离间的话,她竟一点表示也没有?
包好了饼,凤翎拿过蒸笼,在上头铺上纱布,慢条斯理的答复:
「我想,当时玉云姐妳爬上相公的床,他的反应大概是把床让给妳,扭头就走;而妳故意放出消息害他被追杀,他却不怪妳,必是因为他不想害妳,所以引开那些人。」
她深爱的相公就是这种人,中规中矩,谨守礼仪,他说不爱张玉云就是不爱,即便今天没有她凤翎,他也不会对张玉云有所踰矩。
「妳……」张玉云难以置信凤翎对萧子暮的全然信任,嘲讽地摇头。「妳很爱他对不对?凤翎,这世间的人情冷暖我见识多了,这些日子据我的观察,妳对他的感觉并不是爱,只是一种崇拜、一种尊敬,因为他会许多妳不会的事。」
「不,我爱他!」用力放下蒸笼,凤翎斩钉截铁地回视她。「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像我很尊敬爹,因爹的武功比我强多了;我也很崇拜徐爷,他有满腹的学问和知识;我也喜欢阿大阿二,是他们从小和我一起灌蛐蛐儿、打架玩耍长大。但这是不同的!自始至终,我想拥抱、想依靠、想陪伴一辈子的,只有相公一人。」
张玉云脸色微变,怔怔思考着这番话,不得不承认自己一败涂地……她多次试图色诱萧子暮,虽说是想迷惑他后加以利用,但要爱上这样的男子是很容易的,整个过程中,她也并非完全没有付出一点感情……可是,她自问做不到凤翎这种完全奉献、飞蛾扑火的爱,只因这种爱若得不到对方的响应,接踵而来的将会是无尽的痛苦。而她不像凤翎会愚蠢的交出整颗心,她,要保护自己。
「我一直都知道妳接近我的目的。」
一片宁静之中,萧子暮突然推门进厨房,他已在外头听了好一阵子。
「妳实在没有必要去背负上一代的仇恨,逝者已矣,妳想搧动建文帝复辟,想拉拢我襄助,种种徒增国家动乱,何苦再令民不聊生?我也知道,妳放出画像及身分的消息,根本不怕谁来抓走妳,只因会来的,仅有朱棣的敌人,与这种人联手颠覆朝政,不正是妳希望的?」
他又深叹口气。
「只是妳这么做,却连累了山寨的兄弟,害他们的底被掀出来,落得寨毁人散。」
凤翎听到他的话,内心一阵黯然,想冲进他怀抱里寻求慰藉。但跑到他身前两步远时,她又顿住身形,忍下了这股冲动。
她的衣服上都是麦子粉,会弄脏了他藏青色的长袍,还有,张玉云在这里,应该算得上大庭广众……
「翎儿……」他看出了她的难过及犹豫,不禁垂下眼帘暗嘲自己过去无谓的坚持,大步一个上前,雄臂一伸搂住了她,将她住怀里带。
「相公,我身上好脏……」她微微挣扎。
「没关系。」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拥抱她,感觉温暖而甜蜜,满满的情怀就像要溢出心房。他豁然了解以往她几乎让他养成习惯的拥抱,其中蕴涵了多少丰沛的情感。「我不希望看妳难过……如果这样能让妳好过一点。」
「相公……」凤翎释然一笑,反手抱住他,好象所有的忧愁郁闷,都能在这个可靠的怀抱中得到舒解。
萧子暮从未对一个女人如此温柔过……张玉云又羡又妒,凄楚自嘲:「凤翎,妳恨我吧?是我害山寨变成这个样子,害妳无家可归,妳很恨我吧?」
「不。」凤翎偎着身旁伟岸的胸膛摇头。「爹说,山寨迟早会走到这一步,他叫我别恨、别怨;而我也不是无家可归……」她深情睇了萧子暮一眼。「有相公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他们的情生意动勾起张玉云心中微微愠怒,于是故意说道:「萧子暮,你当初与她成亲,是为权宜,现在该不会仍是同情她吧……听说,我的画像你还留着,莫非你对我余情难了?否则为何不将画毁了?」
「从未有情,何来余情?」萧子暮并不怕凤翎误会,这丫头只会单向思考,选择相信他,就会死心眼的相信到底。「有没有画其实结果都一样,因为大家都认定我就是有画,无论如何众人都会追杀我。我也知道妳藉此引开他们对妳及建文帝的注意,妳才有机会好好摆布建文帝。但撇去这些不谈,这幅画是妳唯一一次开口求我,也是我唯一可以给妳的东西,因此我不愿毁了画,也要亲手交给妳。」
话声已尽,他由袍袖中拿出画轴,慎重地递给她。
「这是你给我的答案?」雅致如玉的脸蛋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就是结果了吗?就是你我之间的了断吗?」
他再度婉言劝她:
「妳我都明白,建文帝不适合当皇帝,当时我若帮他对抗朱棣,只是让百姓多痛苦一些时日,现在亦然。建文帝是无辜的,妳也是,百姓更是。听我最后一次劝,放手吧!建文帝已经答应我,我会协助你们到一个众人再也找不到的地方,你们可以重新生活。」
张玉云表情难解地望着眼前相拥的爱侣,目光先流连在凤翎身上,想到她为了救她弄得自己遍体鳞伤;再看向萧子暮,他本不想再涉朝政,却为了营救她及建文,以及为了苍生黎民打消她反叛的念头,又陷官场;再忆及山寨的叔伯兄弟因她一人死伤惨重,却没有人因此责备她……
最后,她惨然一笑,放下了肩上所有的负担,与骄傲。
「我想,我真的该放手了。」
第九章
「我要留下来!」
「这件事很危险,妳不适合……」
「我、要、留、下、来!」
「翎儿……」
「相公,为什么我不能听?」凤翎澄净却坚持的眸子锁定了萧子暮。「你才说过我们是夫妻啊!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不管你们谈的事危不危险,我都要听!」
这丫头愈来愈懂得如何要胁他……萧子暮无可奈何的叹气。「好吧,妳要听就留着吧。」
在旁的宁国长公主见了这对夫妻的互动,有趣地莞尔。「萧先生,没想到令夫人竟是如此……特别……」
因情况紧急,兼之萧府被朱棣暗中监视着,她简从便衣低调地约了萧子暮到她城里隐密的别馆会晤,话都还没说,却意外地见到从未露面的萧夫人硬是跟了过来。这位个性直爽无邪的夫人,居然让长久沉浸于丧夫之痛的她打从心里笑出来。
也只有这样的人,入得了萧子暮的眼吧?
「长公主急召下官,发生了什么事吗?」他回避了她的问题,状似无意地瞥了眼凤翎紧搂住他袖子的手臂,眼角飘过一缯若有似无的笑意,又移神回到正事上。
「郑和要回来了,归期定于明年九月。」长公主沉声道。「而且皇兄有意要他隔年春天再次出海。」
「时间这么赶吗?」他一听便知事态严重。朱棣正赶工造船,要上船队的人马,这时早已开始编列规画,若等出航名单确定,要再多安两个人,将会难上加难。
「所以,要尽快将建文及张土诚的后人送入宫,让他们在宫里混一会儿,才不会让人觉得他们是生手。」
「进宫?」新的问题再度浮现。「只怕他们二人的傲气,忍不下无名无份的进宫。」
「忍不下也得忍,这是为了活命。」长公主胸有成竹。「愈危险的地方,愈令人意想不到。而且,我想你有能力说服他们。」
又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萧子暮习惯了严肃的表情,连苦笑都做不出来。「送他们入宫,长公主要将他们安置在哪里?」
「先安插在我身边,再慢慢打算。」忽地,她皱起细眉。「只是,要让人认为他两人是一直在宫里,而非近日才人宫的。因此带他们进去时,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这我还没想到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