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被豪瑟视为故乡的城市,法柔依约前来,但豪瑟……豪瑟却永远永远地消失了……
时代快速的变迁,南京也许变了样貌,但南京还是南京,因为豪瑟,所以这个城市也让她彻底心碎,当她登上紫金山灵谷寺后,站在高达六十公尺的灵谷塔上,远眺着脚下的万壑松涛时,她为那还若碧海的壮阔景观屏息,心里想着,也许豪瑟的祖父曾带他站在这里,看着一样的松海,这之间,是多么微妙的一个缘份啊!
而当她看见店家摆在骑楼底下,一个很小碗里盛着大大小小,色彩斑斓的雨花石时,终于再也克制不住,眼泪急如骤雨,只得飞奔离去。
就在她在南京碧蓝天空下,哀悼着逝去的情人时,她作梦也没想到,他来了,追随着她的脚步而来,他并没有失约。
“早呀!柏小姐今天打算上哪里逛逛?”
法柔已住了好些天,柜台里一位当班职员和每天早上一样,亲切地与她打招呼。法柔老实回答, “还不知道,也许就到中华门外走走吧!”
“中华门有什么好看的!”有着一张可爱脸的女职员热心地提供行程,“若不想走远的话,就到瞻园瞧瞧也不错,可以逛园子,外面的小吃街还有很多好吃的呢!”
“瞻园?”法柔心中隐然一动,心里已有非去不可的念头。
“柏小姐,可以……问你一件事吗?”女职员试探地同。
“嗯”,她点点头,“要问我什么?”
“你是来观光的?就你一个人吗?”她十分好奇地。“是啊,就我一个;”法柔轻轻地答道, “不过我在等一个人。”
“我就说嘛!平常的观光客,了不起在南京停个两三天,你却住了这么些日子,又是一个人,说是单纯来游览的,实在不像,原来你在这里等人,还要多久你等的人才会来呀?”不知情的她关心问着。
“我不知道……”法柔摇了摇头,尽力保持平静,“他应该不会来了。”
她宁愿这么回答,留下万分之一的可能,就算是在自欺欺人也好。
“那不要紧;”她赶紧安慰法柔,“你就再多待两天。
我保证你不会觉得无聊,南京市的旅游社这次办了个很热闹的活动,让大家都上城墙去放风筝,一支风筝看起来是不怎么样,可是若是好几百支风筝一起飞舞,你想想那会有多壮观啊!反正你再耐心等等,他一定会出现的!“
“嗯。”法柔用力点头,看着她那么卖力的安慰一个寻常过客,那份情意,柏法柔感动之余也燃起星火般的希望,也许,豪瑟真的会出现,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瞻园”原为明代庭园,清时乾隆皇曾题字“瞻望玉堂”,故称“瞻园”,游人虽然不少,但曲径通幽之间,仍可独享许多匠心造景间,优美清宁的意境;山有“种奔走的气势,水也有一种漫延的神韵,虽然是局限的空间,但经过巧思的设计,让置身园林的游人漫步流览时,就像在欣赏一幅逐步展开的山水画卷。
行在回廊下的法柔,正有一种忘却自己置身何处的飘然恍思之感,这时身旁花窗突然闪现一个身影,法柔整个人像被电亟过似的,震住在原处。
那个高大颀长的背影,带着强烈的熟悉感,法柔定睛再由花窗外一看,只剩下被框在窗棂里的水榭园景,她匆忙穿过洞门,来到墙的另一面,还是什么都没有!稀落的游人一目了然,没有一个是令她震撼万分的身形。
可是,不会错的!不会错的!法柔的心鼓动着,在曲折回绕的园林间四处查看,她一定要找出他!
那一定是豪瑟!她万分肯定,可是他为什么不出来见她?
园林里层层叠叠,铺陈掩映的景致,顿时成为困惑她的深幽迷宫,她踩过倒映远景的小桥流水,穿入角翘屋檐,整个建筑像随时会展翅入云的楼合亭台,和景中有景,虚实交错的漏窗洞门,却在一次次狭窄幽暗,豁然开朗的视觉演绎交替中,失望期待,期待失望,直到她再也跑不动,绝望已极的停下来为止,她扶着雕砌的凭栏,急急喘气,这时,背后传来喊她的声音——“辛西亚!”
法柔回过头来,整张脸却是顿失血色,容颜惨淡——“洛,洛昂?………”
她异常困难地吐出来者之名,脑海里是天崩地裂的剧烈毁灭。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一定是她昏头了,糊涂了,眼花了。洛昂,洛昂怎么可能追她到南京?她再也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不是真的……
可是那个被她坚决否定的幻影却清清楚楚地开口:“怎么了?辛西亚,你刚才不是拼命在找我吗?”洛昂嘲蔑的目光看着全身发软的法柔跌坐下来。
“不对,我找的人是豪瑟,明明是豪瑟!……”
洛昂失笑,“原来你大老远跑来中国,就是为了欺骗你自己,豪瑟仍活着,而且跟着你来了,你简直是异想天开!”
他一步向前,揪起法柔的领子,“让我再告诉你一次,豪瑟朗格已经死了?在哥伦比亚,在麦德林让我亲手开枪打死了!你听清楚没有?”
“不!他会来的!我们约在南京见面,早就说好的,他一定会来!” 一法柔试着要挣开他的围困,却被他趁势拦腰一抱,整个人动弹不得。
“放开我!这里是中国,不是哥伦比亚,你以为你还能为所欲为吗?”
“我倒要看看,没有豪瑟,没有雷茨那小子,这次还有谁会来救你?”洛昂正欲强行带走她,没想到竟突然冒出一群当地人,七嘴八舌地嚷嚷着:“就是这里,你们看你们看,光天化日之下,竟有这种人!……”
“还是个外国佬,不行,这可怎么得了……”
法柔赶紧高呼求救,“我不认识这个人!拜托你们把他赶走……”
这些民众一听这女孩会讲中文,说得更起劲了,他们一个个横眉竖目地警告洛昂:“喂!我说,你快把人家放开!这里是中国!可不是你们外国!”
“赶紧叫公安来吧!”
法柔知道洛昂根本听不懂,马上改以英文警告:“他们要叫警察了,你还不走?”
洛昂一见情势不对,只得作罢,放开了法柔,仍然撂下狠话。
“你等着吧!”洛昂不改其色,反而十足自信的,因为他手上还有一颗棋,一颗足以令法柔后悔莫及的棋,“好戏还在后头呢!”
法柔惊魂未定地逃回旅馆,心里正盘算着许多能够立刻离开南京而不被洛昂查觉的走法,可是似乎都行不通,既然洛昂都能找到这里,那还有什么地方是他所找不到的?她根本太小看他了。
匆忙走进旅馆,法柔已顾不得和柜台人员打招呼就要上楼——“柏小姐!你回来了啊!”那位女职员眉开眼笑地迎上来,“好消息,今天有人来问到你,是个外国人,他就是你要等的人吧!他——”
糟了!一定是洛昂,他连她的住处都知道,那么她根本一时半刻也不能再停留。
“他是你的情人吧?长得真好看!”她丝毫没有查觉法柔的惊慌,圆圆脸上净是不胜向往的神色,“那么高大英挺——”
“对不起,”法柔不得不打断她, “我还有事,我先回房去了。”
没等她接口,法柔匆忙上楼。
望着法柔慌乱的背影,女职员是一肚子的莫名其妙:“我还没说完哪!柏小姐……他的中文,怎么说得这么好啊……”
*** www.fmx.cn转载整理 *** 请支持凤鸣轩 ***
一路从瞻园回到下塌旅馆,洛昂是一脸晦气,眼看就要得手,没想到竟杀出一群程咬金,他有点纳闷,原是那么僻静的角落,哪来那些管闲事的人?
掏出卡片打开房门,背后突如其来的一个力量将他推进屋里。
“可恶!”洛昂揉着撞到桌角的手臂,抬起头来竟是他刚刚才斩钉截铁告诉辛西亚,那个已被他亲手开枪打死的人。
“豪瑟?”不过他倒是马上回复镇静,“哼!你这条命可真够大啊!”
豪瑟还未开口,门外又闯进一个人——“豪瑟你一早去那里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不是说好今天一起去找辛西亚的吗?……”可柔抬起头,这才发现房门还有另一个人,静静站在那里,却散发着慑人气势,那脸孔,那身型,竟如同希腊天神般臻达完美;她不明所以地看向那一路与她同行而来的男子:“他是谁啊?豪瑟,你们认识?”
“豪瑟?”那伟然傲岸的男子开口了,“洛昂,你什么时候改了名字,我怎么不知道?”
可柔简直一头雾水,困惑地看着两人,然后豪瑟——不,是一直欺骗她自己是豪瑟的洛昂笑了,还是开怀地纵声大笑。
“来,我帮你介绍一下——”洛昂将可柔带到豪瑟面前,“这一位是大名鼎鼎的豪瑟朗格,也是让你那傻妹妹爱得死去活来的心上人;而我,则是他坏心的伙伴,从哥伦比亚来追捕你妹妹的,现在懂了吧!你被我给耍得团团转,居然一点也没查觉,不是很好笑吗?”
“你——”可柔甩了洛昂一耳光,羞愤交集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还舍得打我啊,真想不到,一路上不是对我中意地不得了吗?碍着妹妹又不敢表态,真可怜啊!原来我根本不是豪瑟,怎么样?这个消息是不是能让你开心一点?”
“住口!你别说了……”可柔捂住耳朵,拼命摇头。
豪瑟一把揪住他,“你说够了吧!伤害辛西亚不够,还要伤害她身边的人,我绝不饶你!”
“喂!你说话公平点!”洛昂不怕死的还敢抗议,反正已到该摊牌的时候,他现在只后悔那时竟大意地忘了多补几枪。
“你以为我闲着没事干哪?黑手党要我交人,我不能不交,追过大半个地球,没想到竟然还能遇上你?真够刺激的!老板要知道你没死,不昏过去才怪呢!”
“是啊,拜你们所赐,我还能留着一条命离开麦德林,”豪瑟咬牙切齿地告诉洛昂,“只怕你作梦也想不到吧!我还早你一步到南京,在这里恭候大驾!”豪瑟赶到法柔在洛杉矶的住处时,探听得知法柔已经出走,而且可柔的姐姐很可能正跟洛昂在一起,他知道法柔必是到南京来赴约,在他马不停蹄地赶来南京之后,却在寻找法柔的动作上晚了暗中得到中国黑帮帮助的洛昂一步,今早地找到法柔的旅馆,女柜台人员很热心地告诉他法柔也许会到“瞻园”,到了瞻园,他不仅找到法柔,也见到跟踪在其后的洛昂,证实了自己的疑虑,豪瑟决定先不动声色解决洛昂,再过去与法柔会面,于是当法柔遭到洛昂胁迫时,他见机行事,叫唤了一群聚集在园子里下棋的当地人去为法柔解围,然后一路跟踪洛昂回来,这一次他们要面对面正大光明地一决胜负。
“请你先回避一下。”豪瑟向可柔交代,“听到任何动静都别进来,我和他,只有一个人能从那扇门走出去!”
可柔点头,只在这么短的几分钟,她已充分了解到妹妹何以会爱上他的原因,那是一个男人最其实刚强的本色。
走出去,可柔带上门。里面,是一场只属于男人的战争。
和柜台的女职员道过再见后,法柔拿着自己轻便的行李步出旅馆。
看着处处人来人往的南京街道,法柔竟有不知该往何处的茫然之感。
“这么急着走,你要到哪里去?你等的那个人不是已经来了吗?”好心的女职员不明所以地追问她,法柔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追来的那个人不是豪瑟,而是很可能会令她万劫不复的洛昂啊!她要怎么解释。
除了逃,她没有第一条路,可是能逃到哪里去?洛杉矶的家比这里更危险,她竟陷入有家归不得的困境了……
偶然抬起头,发现许多各式的风筝在风里飞着!一定是那个女职员提过的放风筝活动,虽然还未正式开始,但已先有暖身的宣传旗帜、和许多等不及的人拿着自己的风筝上城墙去了。
“小姐!”一个卖风筝的小贩看她望得出神,招呼她到他的摊子上买一个,选之个拖着长长尾翼的风筝塞到她手里,他笑嘻嘻地推销着,“这个风筝嘛!能飞之外总要得看对眼,我看这个水蓝色的风筝哪!和你很相配呢!看对眼了,我价钱格外便宜,小姐,你意思怎么样?”
法柔看着手里的风筝,心情一转——算了,反正没处逃,不如上城墙放风筝,至少可以享受片刻的快乐。
她累了,要杀要剐随他来吧!法柔宁愿不逃了。
呆呆地望着手里风筝在南京古城的碧蓝苍穹里翻飞。她的心已放开,黯然的神采却是倦累地想一睡不醒。
风筝拖着长长尾巴在风里徜徉,真美!她也想飞呢!跟着风筝一块儿飞向豪瑟的身边,真好……她的脸庞浮起苍白笑意,趴在墙壁上,随着飞扬的风筝将头仰得更高,望向更远的天际。
无意中松开手,她的风筝挣脱束缚,朝着天际的方向飞去……不行,连它也要抛弃她了吗?它可以自由飞往任何想去的地方,可是她呢?只能无助地留在原地,她要追它回来,要它带她一起走!
慌忙举步往前跑去,法柔望着风筝飘去的方向,一心一意只想追回它。
一个挺拔身形阻挡她的去路,毫无提防的法柔猛然摔倒在古城斑驳的地上。
头顶上伸来一只手,好熟悉的情景,好像澳洲机场的那一幕重演!
法柔又害怕又期待地抬起头,再次迎视上那对慑人心神的冰蓝双眸时,她只听见自己的祈求:神啊!请告诉我这一次是真的,是真的!若是幻觉,就让这一刻停止吧!……
一股强悍的力量将她拉入她曾倚靠的温暖胸膛里,法柔确认着他的气息。
“终于让我找到你?法柔……”说不尽的千言万语都落入他的无声轻叹里。
“真的是你!豪瑟!……我以为,我以为——”一口气哽咽上来,法柔欣悦的泪水止不住,她只有将豪瑟拥得更紧,她需要那充实感来印证自己不敢相信的事实。
“我不是故意要走的,我真的不是故意,洛昂和蔓蒂他们……”
“好了,别说了,反正都已经不重要!”豪瑟柔声制止住她,心中是一千次,一万次感谢上苍仁慈的厚爱。“你知道吗?是你的护身符救了我,替我挡住那原本命中心脏的子弹。”
豪瑟拿出那个已呈焦黑的小红袋,里面放着的古铜钱上是一个被打凹的弹痕。法柔惊异地看着那枚铜钱,触摸着凹痕的同时,仿佛仍能听到那惨烈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