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帮你剔除一些不合格的人选罢了!」
「好适当的措词。」她这时看他就像肉中的一根刺。
比目鱼脸红了起来,紫苏至今恋爱未成功,一半责任归他负责。
洗了泡沫澡出来,她看一下摊在床上的衣服和佩件,比目鱼的眼光独到,他搭配出的整体效果是绝佳的,但这不是她要的。
「桑小鲽──」
「洗好啦!」他立刻过来,「我选的你可满意?」
「你白天穿的那件呢?」
「去见情人,最好衣着端庄。男人喜欢看别人的女朋友穿得愈短愈少愈妙,却不喜欢自己的女朋友露给别人看。」他顿了顿,「假使你一定要穿,我去拿来。」
「算啦!」袁紫苏揶揄道:「你这条鱼也学会狡猾了。」
桑小鲽一笑而出。待她更装毕,他又进去为她薄施脂粉、淡扫娥眉、点娇朱唇,再以珍珠发饰绾齐鬓发,果然人要衣装,这一番打扮虽没花费太多工夫,效果却是绝佳的,把平常随便一条牛仔裤就可以跑遍天下的袁紫苏,有如仙棒一点,灰姑娘顿化成了白雪公主,加添了一番欢欣妩媚的可爱姿采,教人觉得为她情有独锺也是不枉了。
「妳真美!」桑小鲽感到自己的心再次沦陷了。
她在镜里对他语笑嫣然。「你有一双了不起的巧手和独具慧眼的鉴赏眼光,真的,比目鱼,你没去当明星很可惜,即使只当明星的造型顾问也够你一辈子吃喝不尽了。」
求学时代就曾有星探找上学校,桑小鲽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一反平常的果决,总是断然拒绝,还求紫苏回家别大嘴巴嚷嚷。
「我只喜欢打扮你,你有型。」
「有型的意思就是不够完美,但还堪造就?!」
「完美不好,失去再追求更上一层楼的喜悦。」
「你很会说话讨我喜欢。」她伸手挽住了他臂弯,笑说:「可以走了吧!」
第二章
多出一位毛遂自荐、不请自来的陪客,竟然还脸皮厚比铁板,紫苏不但后悔,而且深感难以为情,无地自容。
这臭鱼!回去我要把他腌成咸鱼干!她发誓。
桑小鲽对美食显然作过一番研究,老实不客气的接过菜单就开始点菜,也不管紫苏不住的使眼色,最后还要了一瓶年分二十六年的波尔多葡萄酒。
幸好于怀素不介意的笑了,「原来桑先生是位美食家。」
「这全是紫苏吃过一次后念念不忘的佳肴。」他柔情的望着他的紫苏妹妹。「你们不知道,为了伺候她那个胃,使我多年熬成美食家。」
「又来了!」袁紫苏内心暗自呻吟着,「害人家初见面就荷包干瘪是一招,让人误会他对我情意绵绵又是一招。」
不过,他所点的菜肴一一送上桌后,果真令袁紫苏食指大动,很快忘了要把他「腌成咸鱼干」或「碾成香鱼片」的不悦了。
姚瀛笑视她,「我若是有令兄的本事,娶得美人归不是难事。」
「什么本事?」
「看你吃得好香,他这么了解你的口味,你真是幸福的人。」
「我一向不挑食的。」
桑小鲽险些把一口酒给喷出来,诧异的看着她撒谎面不改色,骗得人信以为真。天晓得,袁紫苏最大的毛病就是挑食!她又爱吃又挑食,难养得不得了。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紫苏的笑眼中含有警告的意思。
「我忘了告诉你,今晚的甜点,有一样是以巧克力饼干屑做成的冰淇淋巧酥。」
「太棒了!」
她巧笑倩嫣,明眸俏如寒星皓月,激荡出的绚烂流辉,自从十二岁那年起已不费力气的俘掳了他那颗善感多情的柔软深心。他躲不开她荧荧的流盼,放不下她醉艳的红唇,割舍不掉投注在她身上多年,同时也早揉入他身心的万斛情爱!然而,紫苏只当他是哥哥,是伙伴,使他裹足不前。谁又想象得到,以他风采翩翩的俊秀外表,在爱情面前竟是毫无自信,只有使用最末流的技法,死缠紧跟,意图吓跑她的追求者。
他才不给姚瀛讨好紫苏的机会,对于怀素说:
「听阿苏说你需要借助她的推理能力,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必须保密的事,如果是的话,我跟姚瀛先到外面逛一逛,等你们谈完我再来接阿苏。」
紫苏挑眉瞪眼,一时真想怒斥他:「我不是娇弱不堪的病西施,也非懵懵懂懂的十五岁少女,不必哥哥接来送去,更没让姚瀛也避开的道理。」但她不能在第三者面前使他难堪,更不能当姚瀛的面大发雌威,原形毕露,忍得好不辛苦。
于怀素适时笑说:「请你们都留下,有人愿意为我分忧解疑,我高兴都来不及。」只是她的笑容微带苦涩,眉峰轻锁愁郁,心中似有解不开的结,声音低微的说:「是为了我的妹妹,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内心十分无助恐慌。她是我娘家仅余的近亲,我唯一的亲妹妹,对于双亲健在且有多位手足的人而言,或许无法了解『相依为命』是一种怎样的无奈,是心灵上的依赖与寄托,毕竟血源之亲任谁也无法代替,即使我已结婚多年,夫妻又很恩爱,仍然害怕失去这唯一的血亲。」
她眼中满布乞人了解的哀思,撼动了桑小鲽为之柔肠百结,突然把手覆盖在紫苏搁于桌面的手上,感伤的说:
「我完全了解。在家里我与阿苏最小,逐渐长大时,父母和已成年的哥哥们待在家的时间愈来愈少,我常有被人抛弃、天涯我孤独的凄凉感受,可是,只要有阿苏陪我,我就感到安心,人活着而能够『安心』,是多令人欢欣喜悦的事!融融的暖意足可驱挡心底的严寒,让停电的黑夜也变得可珍可爱了。万事随转烛,人生没有永远不变的人与事,唯有血亲是终身抛不下、割不掉,也是永远不变的存在。」
紫苏不免心生感动,「好啦,四哥,别多愁善感了。」她抽出手来轻拍他的手安慰一下。「于小姐,照你刚才说的,是令妹发生了什么事吗?」
「正是。」于怀素先对比目鱼投以感激的微笑,他说出她心中真正的感受。「让我从头说起吧!我的妹妹叫于还幽,小我两岁,有人说她美得疑似天仙下凡尘,清高且脱俗,不怎么随和,所以也有人批评她孤傲!其实,还幽是敏感而害羞,怯于表达自己的感情,绝不是故意冷落人。我跟我先生结婚后回印尼定居,原本还幽已答应毕业后,来跟我们团聚,不晓得为什么她突然变卦,不肯移民而留下来工作,我们也只好尊重她的意思。一直到九个月前,我们夫妻回国做生意,姊妹才又住在一起,高兴之余不免要操心起她的终身大事,我不相信没有男人追求她。还幽啊,她是那样清美秀洁,人格端正良善,除了不太外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缺点啊!于是,我们决定替她寻找对象。果然,我先生一放出风声,追求者接二连三的出现,其中不乏名门子弟和优秀出众的人才,但还幽却一个也不要,反而更加封闭自己,每天除了上班,哪里也不想去,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忧愁的微笑掠过于怀素的面孔,那声音近于悲叹。「就这时候,发生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大约两个月前,还幽出了意外,从三楼阳台上摔下来,幸亏二楼新做了一个凉棚,接住了还幽,等摔到一楼地面时只造成轻微骨折,生命没有危险,可是,还幽却因而丧失记忆!」
她一脸深邃的痛楚与忧虑,毫无保留的诉说她们姊妹情深。
「我不明白还幽为何会丧失记忆。医生说她的头伤并不严重,所以是心理因素造成的,我想知道,究竟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害得她失去记忆?我迫切渴望洞悉真相,又茫然束手无策,因此想求助于你。」
袁紫苏听得呆了。
「你要我帮你找出于还幽失去记忆的原因?」
「是的。」
她直觉不可思议,她又不是医生,拒绝的话就要脱口而出,于怀素又强调:
「我会支付你一笔丰厚的酬金,一日三千元如何?当然,我会安排你到我家作客,接近还幽,并且提供我所知道的一切线索。」
对台湾文坛有基本认知的人均晓得,光赖笔耕维持生活并不容易,更别提推理小说的市场有多小,投稿推理杂志的稿费更是微薄,即使出书也难以突破一万本的销售成绩,而偏偏推理小说是通俗文学中最难写得出色动人,也最须耗费精神与时间去搜集资料的一门专业工作。文艺、科幻、武侠、鬼故事……都可以任由作者胡吹乱盖,唯有推理不行,它讲究「现实」──凶手如何行凶?用刀,刺中哪部位会立刻毙命?用毒,毒药来源为何?中毒后尸体上将出现什么变化?人死后几小时产生尸斑?我国警方的办案程序与手法又如何……种种疑问都不允许作者自己编纂,必须有现实依据。在台湾从事推理创作可以说是吃力不讨好,付出的心血与得到的报酬往往不成比例,除非──真正热爱推理文学。
袁紫苏是其中之一,所以她常常喊穷,又不愿服从母命学习经营餐馆,只好四处兼差,管理画廊是其中一项。
于怀素一提到钱,她就有点心动。
「不会耗费你太多时间,暂订为一个月。一个月内若还查不出真相,我只好死心,顺其自然,当然酬劳照付。」
紫苏也不是见钱眼开,她想到这正是磨练她推理能力的一个实际案例,能使人付出高薪的谜案绝不只是表面上那样单纯,或许能够挖掘出许多经验呢!
年少好事,初生之犊不畏虎,袁紫苏正是这样的女孩。
「你给我的资料太少,我很难决定答不答应。」
「这个自然。」
于怀素将安放在左手边的牛皮纸袋传递予她。
「里面有我搜集到的一些蛛丝马迹,我已作成纪录。上面有我的联络处,请你在三天之内给我答复,若真是帮不上忙,就把它交给姚瀛,我便明白了。」
紫苏看向姚瀛,姚瀛也正笑望着她。
「我目前住宿在表哥家里。」
她听得眼睛一亮,心底欢唱:「如果我答应了,不正好跟姚瀛共处于一个屋檐下,整整一个月哩!虽说工作重要,但也不能埋葬我宝贵的青春哪,对!一鱼两吃,既得佳婿又得嫁奁金。」
想到美妙处,她几乎要立刻答应下来,桑小鲽早已感觉不妙,及时在桌下踢了她一脚,哼声警告道:
「外宿一个月,先过得了爸妈那关再说。」
她蹙起眉尖,露出烦恼的神色。
「假使你『真心』要帮助于小姐,我会替你想办法,我只是不放心你承诺太快,三思而后行比较保险。」
见她长眉颦蹙得更紧,眸子莹然露出凶光,显然已大大的不开心,八成在恼怒他的多嘴多舌,他立刻转移她的注意力,叫侍者快将甜点端上。
美食当前,紫苏也不计较那么多了。
桑小鲽最爱看她享受美食的神情了,这一刻的阿苏,不再成天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陷害她书中的男女主角,不再尖牙利舌的揶揄他,这时候的阿苏只像个孩子,以最纯真的目光和态度看待眼前的食物,完全失去成人的心机,就那么眼神一亮,已令他低回不已。
他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落入姚瀛眼里,却很不是滋味。姚瀛敢说紫苏非常喜欢他,他也很欣赏她,乐于和她交往。
可是,袁紫苏对桑小鲽有爱吗?
或者,桑小鲽在爱着袁紫苏吗?
姚瀛一时感到难以捉摸。这对继兄妹究竟是什么关系?
「桑小鲽!」
一声娇滴的女高音骤然响起,伴随着阵阵香风飘送而来。
「桑小鲽,我是邝思巧啊,还记得吗?」她自信男人忘不了她,情话绵绵不绝,「缘分之说果真存在,瞧,我们又见面啦!我现在几乎每天都在这家餐厅吃晚饭,就希望能再见到你,果然你没让我失望。」
桑小鲽差点脱口喊救命了,他最不会应付这种主动倒追男生的女孩,而邝思巧更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一位。她既美又嗲且骚,千金小姐成天闲得无聊,坐飞机追着银幕偶像四处跑,偶然乍遇这位俊美尤胜张国荣的桑小鲽,芳心似痴痴有了着落,嫁不成超级巨星便退而求其次,在现实生活中找一个脸蛋不输明星的代替品,谈情说爱起来。
紫苏好玩的糗他,「快啊!快为我们介绍。」
紫苏怎么就是不懂我的心?也好,下一剂猛药试试。
桑小鲽走到袁紫苏所坐的椅背后,两手扶住她的肩,笑着对邝思巧说:「我来介绍,这位是我的未婚妻──袁紫苏小姐。」
一语惊四座,紫苏第一个就要跳起来,桑小鲽早有防备,用力按住她两肩,迅速低头在她耳边轻语:「你帮我这一次,我负责让你住进于怀素的家。」
她一乐,眼珠子转来转去,一时也不去否认。在她想来这不过是一次交换条件,浑不觉在他人眼中,桑小鲽那样亲昵的将嘴唇贴在她脸旁轻语,含情脉脉的眸光中蕴含了几许暧昧,多少柔情尽在不言中呵!
「你已经有了未婚妻?」邝思巧的反应是一声尖喊,震动了整家餐厅,吸引每位客人的注意力。「你的眼光未免太差了,她又没有我漂亮。」
「在我眼中,紫苏是最美丽的女孩。」
「你们不相配!」
「我与紫苏应该算是互补型的一对,只要有爱自然相配。」桑小鲽低头笑问:「你说是不是呢?紫苏妹妹。」
她横了他一眼,这臭鱼竟敢得寸进尺,看来非她亲自出马不可了。
「需要请服务生添一张椅子给你坐吗?」她给邝思巧一个隐约的微笑。「坐下来,听听桑小鲽谈述我们恋爱的经过,他比女人还仔细,任何精采的细节都不会遗漏,可以描绘得非常详尽,犹有余味呢!打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开始,在哪里吃饭,谈些什么,到第一次的短暂分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尝尽了相思煎熬之苦,终于恍然明白,这就是爱情哪!他已离不开我,我亦舍不得他,原本迷离如在梦境中的懵懂情怀恰似拨云见日,突然清明了,不再迷惘,不再迷惑!」
不愧是小说家,随口就编出一段浪漫爱情。
「坐下来嘛,让桑小鲽细细说从头。」
邝思巧的脸色变白、转青、最后涨红了。
「不必了!我很忙。」
她趾高气昂的丢下他们走了。
「好啦!」袁紫苏向祸首投以闪电般的一瞥,「戏演完了,把你的手拿开。」
「我早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应付的。」桑小鲽嗒的在她面颊上亲一记响吻。「谢谢你了,你不愧是我最好、最棒的妹妹。」心田深处则大叹无奈,她对邝思巧说的那番话若是出自肺腑的真心意,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