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不再感到意外和突然,他下午还说过结婚呢!她没有立刻回答,考虑了好一阵子。
“有这必要吗”她反问。
“只有你能令我安定,令我有信心,你不知道”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但是,我没有令你往上爬的能力!”她是认真的。他说过,往上爬是他人生的目的!
“有了你我已经满足!”他的手用力握紧。“往上爬只是心灵空虚时的安慰!”
“我怕你会后悔!”她沉思着。“而且,我发觉有时你好陌生,我并不能真正了解你!”
“你该相信我,小曼,”他定定地凝视着她,他是真诚的,他是爱她的,她看得出来。只是订婚—叫以乎太仓促。“我会把自己像—本书般摊开在你面前,你可以随时翻阅!”
“把人比喻成书,很新奇!”她岔开话题。她不知道是否应该答应他,她爱,她愿意,她却没有把握!
“回答我,好或是不好,”他摇晃着她的手。“别让我再患得患失,整日不安宁!”
“我令你不安宁”她颇感意外地,这话怎么说呢
康柏轻轻叹一口气,放开她的手。
“我对你完全没把握,一点把握都没有,”他又叹息,“我总有一种感觉,你会有一天离我而去,你知道吗这件事常在梦境中困扰着我,好多次我从梦中醒来。你离开我的恐惧令我无法再入睡,小曼,我从来不会对任何女孩子有这么强烈的——占有欲,我——唉!我甚至无法从你的浅笑中看得出你的真正心意,你使我对一切都失去了信心,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失败得一塌糊涂,我——”
小曼摇摇头,再摇头,心中涌起了万丈的波涛,康柏从来没有这么坦白、这么赤裸裸的表示感情,即使他说爱,也不如这般剖白更能打动她,她开始了解自己在他心中的真正地位,她觉得他真像一本翻开来,可使她真正清楚、明白、了解的书!
“康柏——”她轻轻说。刚才还拿不定主意的心已坚定起来,那是爱,没有理由再困扰自己,折磨康柏。
“我不勉强你点头,更不要你同情我,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真正的感受!”他的叹息变成激动,他少有的激动。“你的矜持,你的淡漠,你的深藏感情,你的处处防范,你的自我抑制,根本是件武器,能伤人心、伤人感情的武器。我苦恼过,痛苦过,矛盾过,我想逃避你,我不想有一天被伤得头破血流,但我是人,我不是机器,我不能说逃开就逃开,我发现——我已没有逃开你的力量,我已经陷得好深,好深,我根本无法回头,然而——我又何尝有力量能使你放弃矜持,放弃防范,放弃抑制我只能继续忍受一切,我现在才知道,原来爱是痛苦的!”
“康柏,”小曼真正被打动了,她主动地握住他的手。她惊异于自己在别人眼中原来是这样的,意外于小心翼翼的感情原来竟能伤人。她更不能置信,那看来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风流种子大情人竟被自己伤害了这——这——康柏若是不剖白,她怕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康柏,别说了,我从来没想到是这样的,我——”
“你当然不会想到!”他激动得眼睛都发红了。“高贵,漂亮,出色又富有的云公馆三小姐,那活在云端之上做其人上人的云小曼,怎肯俯首望望云层下的世界又怎能了解云层下的感情”
“别这么说我,康柏!”小曼严肃地。康柏的话令她委屈,她何时认为自己是云上之人了“你即使不了解我,也该明白我不是——那种人,也许我令你误会了,我不善表达感情,而且——感情该是深埋心底的,康柏——”
他摇摇头,努力把自己的激动平抑。
“只回答我,好或不好,点头或摇头,”他说得有点霸道,却很能表达此时心境。“无论以前是误会,是了解,都可以从头来过,只要你回答!”
小曼深深吸一口气,排除心中一切纷乱思绪,她早巳在心中答应了他,不是吗当她随着日子付出更多感情时已答应了他,她是那种爱一个人就是一辈子的女孩,岂会把感情随便交付于人是他误解或是她太深藏,无论如何,这是表示的时候了!
他不知道她也同样矛盾、苦恼、痛苦过他不知道她也患得患失的怕失去他他们——哎!同样那么紧张,却至今才坦白!好在不迟,好在不迟!
“康柏,”她舔舔发干发烫的唇。“如果订婚能使你更平衡,更有信心,那么——你预备吧!”
康柏一震,他真是没想到小曼会答应得这么干脆,爽快,她说预备,她是答应了,是吗
“小曼——”他狂喜地拥住她。“小曼——”
“一星期后我回来时,会把这件事告诉爸爸和妈妈,相信他们都会——喜欢你!”她脸上泛起红晕,眼中漾着醉意,嘴角飘着满足,那种空前的美,无比的媚,真使他目眩神移,她说得这样坦率,她是完全接受了他,她完全敞开了自己心扉,是吧!这个女孩,这个出色、雅致、美得秀中带刚的女孩子将属于他,完完全全地属于他,天——他狂喜得连话都几乎说不出来。
“小曼,小曼——太好了,我马上预备,我立刻预备,我会通知在广州的母亲,我会告诉所有的队友,我会——小曼,我要向全世界的人宣布!”他稚气地嚷着。这一刻,他完全不像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他看来竟像个痴情的小子呢!
她只是笑,笑得甜蜜,笑得欣喜,笑得满足,笑得恬适,能得到一个爱她又她爱着的人,毕竟是那般困难,她是幸运,是幸运的!
“小曼——”他再叫。低下头去,热烈地吻住了她。
这吻绝对不同于下午,没有欲念,没有疯狂,没有令人心悸的兽性,他吻得深情,吻得安详,吻得满足,也吻得全心全意!
她没有再抗拒,也没有挣扎,当她决定接受他时,已安全放弃了矜持和压抑;她虽羞涩,却也悄悄地迎着他,她的手缓缓地绕住他的脖子。
好久,好久,他放开了她,紧紧地互相凝视了一分钟——好长的一分钟哦!在爱的世界里,他们已相携相依地飞越了千万里!
“我爱你,小曼!”他真诚地,全心全意地说这几个字,那不只是一句话,而是—个烙印在心灵上的誓言,一个带着生命、灵魂的许诺!
她闭一闭眼睛,好妩媚,好女人味的一个动作。
“我会永远记住,而且——同样地回报你!”她柔柔地,轻轻地说。
他再拥住她,在互相的怀抱中,他们找到了属于他俩的世界。花厅传来一阵欢笑的音乐,一阵欢乐的笑声。今后,他们的世界只有欢乐,只有幸福,只有爱!
突然,更远处的另一端房中传来一阵不很响却十分清晰的摔碎物件的声音,惊破了他们的梦和欢乐。她迅速地推开他,一整神色,侧耳细听。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康柏也惊疑地。
更多摔碎物件的声音传来小曼脸色变了,她听出来那些声音来自母亲的厢房。
“妈妈房里,”她匆匆说,“你替我通知姐姐,我先去看看!”
“让小怡去你母亲房里”他问。
“是!要快!”她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你可以到我房里等我,我很快会回来!”
“好!”康柏大步去了。
小曼半跑着奔向母亲的厢房,摔东西的声音虽已停止,却更令人担心,发生了什么事呢是母亲发脾气在摔东西,谁惹她生气父亲,白牡丹,或是什么人
母亲的贴身丫头巧云焦急不安又显得害怕地守在门边,正无助地四边张望,一眼看见小曼,好像遇到救星。
“三小姐,不得了,夫人大发脾气,”巧云快哭了。“大小姐呢请大小姐来劝劝!”
“姐姐就来!”小曼匆忙地说,“妈发谁的脾气”
“大少爷和——个女人!”巧云小声说。
小曼皱皱眉,决定不再等小怡先单独进去。大哥培元带一个女人来,是那个——唱戏的
拉开门,又掀起那幅挡风的锦帘子,看见母亲正板着铁青的脸,气咻咻地坐在酸枝木椅上,满地都是摔碎的瓷器和古玩。培元和一个垂着头、看不清面孔的年轻的女人跪在地上,气氛和外面的天气一样冷。
“妈——”小曼低声唤。她不知道在这场合说什么话,她只觉得有些奇异的不安,今夜的云公馆一边欢乐,另一边则弥漫着火药味,这——表示什么
云夫人看一眼,冷冷地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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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怡呢”她冷着嗓子问,仍充满了怒气。
“就来了!”小曼走到母亲背后,轻柔地替她捶背。“妈,无论什么事,你犯不着发这么大的脾气!”
“能不发脾气吗”云夫人狠狠地瞪培元一眼,完全不看一边的女人。“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竟然那么大的胆子,带个戏子来见我!”
小曼偷看一眼脸色难看到极点、一面孔哀求无助又委曲求全的大哥,小曼摇摇头,这个大哥真是没用,又窝囊又软弱,云家怎能靠他支撑再看那女人,她心中重重一震,那女人居然挺着已现了形的肚子,莫非——已有了身孕
门帘一掀,神情紧张不安的小怡来了。
“什么事”话一出口,看见跪在地上的人,她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母亲的脾气她是了解的。她只好放柔了声音,展开了笑容。“妈,大哥又惹你生气了看,摔了一地的东西,何必呢巧云,巧云,快进来收拾!”
巧云立刻进来了,小心地清理地上碎片。培元和那个唱戏的女人仍是动也不动地跪在那儿。
小怡何等眼尖,她也看见了那女人有了身孕,本来不想帮忙的念头变了,母亲虽然不能见容一个戏子做媳妇,但总得顾及云家的骨肉。
“大哥,你怎么又惹妈妈生气,还不快赔罪”小怡说。
“是!妈,请饶恕我,我不孝,我不肖,但这一次——请你老人家千万成全!”培元哭丧着脸。
“办不到,戏子有什么资格来做云家大少奶”云夫人说,“我不要见你,你替我丢尽了人!”
“妈!求求你!”培元说。一边又推推身边的女人,示意她出声求情。“艳芳年轻,并没有染上戏班的习气,而且——而且——”
“老夫人,求你开恩,”叫艳芳的女人抬起头,倒也长得蛮秀气,她虽是软言相求,眼光却甚是不服。“我只求能服侍老夫人和大少爷,不敢要求名分,只要——你准我未出世的孩子进门!”
云夫人一震,眼光移向艳芳。从一进门,她就没望过艳芳一眼,未出世的孩子,难道艳芳有了身孕
“妈,求求你,”培元又说,“我的骨肉总不能不姓云,只要你答应艳芳进门,以后我一定痛改前非,好好地管理爸的事业!”
“你还有心事业,”云夫人的脸色缓和一些,老人家总是对骨肉特别重视的。“昨天才有人来找我收钱,是你的赌债,一万多美金,哼!你做的好事!”
培元低下头,不敢出声。他微微发胖的脸,看来十足的公子哥儿样,吃喝嫖赌之外,他真是不务正业,不败家已经够好了,谁还敢要他发展事业
“我一定改,我可以发誓!”培元低声下气地。
“发誓!”云夫人又冷哼,“上次你一夜就输了四万美元,把那间染场押出去时,你不是也对我发誓,叫我别告诉你爸,你一定痛改前非的”
小怡、小曼互望一眼,母亲说的事全是她们不知情的,看来这个大哥真是坏到家了!云家有了他,就像一个毒疮一样,可能有一天一发不可收拾
“那是——上了别人的当!”培元说。
“上了当还去赌,你想败光云家的产业”云夫人厉声说。
“我不敢,”培元立刻说,一副诚惶诚恐状。“不过——几万美金,妈妈也不会在乎的!”
“还敢说这种话”云夫人气得直喘息。“你有本事自己赚钱去输,云家的钱不许动用一分一毫!”
培元不敢再出声,求助的眼光望向小怡,他知道母亲肯听小怡的,只要小怡肯帮忙,这件事就有希望。
小怡不满地瞪他一眼,又看看那眉宇间满是不服的艳芳,她内心叹息,为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就算让艳芳进了云家门,怕也是麻烦,必须事先对她有所限制才行。
“妈,大哥虽然不好,但——孩子总是云家的骨肉,”小怡考虑一下,慢慢说,“总不能让他流落在外,别人知道了也会说闲话的!”
云夫人狠狠地再瞪儿子一眼,转向小怡。
“那——你说该怎么办‘云夫人问。其实,她口硬心软,最是菩萨心肠,若艳芳不是唱戏的,若培元没有那么堕落,她绝不会为难他们的。
一听见有转机,培元的眼中立刻有了光彩,艳芳也挺直了身体——除了不服,看来对云夫人还有不满和恨意,是恨意吗小怡更担心了!
“可以让她进云家门,但有条件!”小怡慎重地。她是云家最有头脑最精明能干之人!
小曼在一边沉默着,她知道,只要小怡出面,再难堪的场面也化解得了,她对小怡有信心。
“任何条件我都答应,我们都答应!”培元说。
“由不得你不答应!”云夫人又瞪儿子一眼。“小怡,你说下去!”
“第一,”小怡一边思索一边说。她并无私心,一心只为云家,虽然她是已嫁出去的女儿,但婆家远在沦陷区的北方,她只当云家是家! “艳芳进门不能称大少奶,只算做侧室,以后大哥若另娶正室,她不得有异议,第二,她无权过问云家所有的事务!”
培元面有难色,显然对艳芳甚有顾忌,艳芳的神色可就难看了,但——她不敢出声,那恨意却更明显。
“第三,不举行结婚仪式,免得令妈妈生气,再说,艳芳的肚子也不好看!”小怡又说,“定个日子搬进来,拜过祖先就算数!”
“还——有吗”培元望着妹妹。
小怡看母亲一眼,尊重地问:
“妈,你认为还该有什么条件”
“她以后只许叫我夫人,不许叫妈!”云夫人指着艳芳。
艳芳眼中的恨意凝聚得近乎怨毒了,只是谁都没注意,反正——她进了门也不会有什么作为!
“就这么多了!”小怡对培元说。
培元对艳芳看一眼,咬咬牙,勉强点头。
“好!我们都答应!”他说。
“那就行了,”小怡舒一口气,“你别怨我,大哥,我只想大家好,你该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