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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云上  第25页    作者:严沁

  心中扭曲着、痉挛着疼痛,痛让它痛去,又死不了,他怎能不笑?

  得到是喜悦,失去——也让它喜悦,至少在表面上!

  “小曼,失去你,是天意吧!”他真的笑了。

  小曼点点头,她宁愿看他这副吊儿郎当、毫不在乎的样子,这才是康柏,刚才那默然、没表情的,可是像他的另一个男孩子?她爱过他,现在——也不算恨,哪能恨得这么容易,小曼爱的尽端,未必是恨呢!

  “别推在天意身上,你不检讨自己的行为?”她笑。

  “检讨又如何,你能回心转意?”他反问。

  “不能!”她肯定地。

  “那又何必检讨?”他大笑起来,笑得有点狂——一种掩饰情感的狂态。

  小曼再笑一笑,把戒指放在他的掌心。

  “祝福你和她!”她说。她不愿说出刘情的名字,那个女孩——她怎能不恨?

  “她?!刘情?”他手掌一握,把戒指藏在掌心。“祝福我和她什么,你以为还有将来?‘小曼眉毛一掀,却忍住了要问的话。

  “你知道,”康柏却会意地说出她所不曾问的问题。“失去了爱情,我就全心往上爬了,她——怎能帮我?”

  “你的爱情又岂是只有一次?”她说。

  他凝视她一阵,看得出她心潮起伏,脸色却波纹不生。

  “心只有一个,真爱也只有一次!”他说,绝对严肃,认真地,“其他的只是逢场作戏!”

  小曼懂了,却是不言语,在这方面,她固执得像条牛。

  “你真美,小曼,”他真诚地,“相信到我老了,死了之后,我仍然会记得,我几乎拥有了全部的你!”

  “不会是全部,”小曼吸一口气。“没有人能拥有我的思想,我的意志!”

  “是吗?”他转回头,最后的一眼了吧!“告诉我,会是——沈欣吗?”

  小曼嘴唇动一动,却是没有出声,康柏已大步走了。他带走的不只是一枚戒指,还有戒指所圈住的心,和心中的全部爱,他知道吗,他会知道吗?

  小曼那未曾说出的话是——“除了你,天下所有的男孩子有什么不同?”她不说出来,他永不会知道!

  若说出来,会有不同吗?

  然而——结束终究是结束!怎能改变?

  第八章

  天色阴沉,飘着细细的雨丝,是属于春天特有的、令人懒洋洋提不起劲儿的雨丝。中午时分,四辆空军的中型吉普车从成都把放春假的飞行员带到灌县,预定的节目是参观李冰父子的“都江堰”。然而在细雨纷飞中,大家都提出抗议,何必冒雨参观呢?

  反正他们在灌县有三天的停留,也不急于一时。队长考虑过之后,决定大家解散,自由活动,宣布了明天中午集合的时间、地点之后,三十几个年轻人就自行结伴,寻找娱乐节目了。

  只有康柏,仍然坐在车尾,无精打采,神情落寞;之翔和他同车,已经注意他好久了,康柏有什么心事吗,是不是和小曼闹情绪?

  “康柏,一起走吧!”之翔招呼着。除了是队友,他们将是连襟,亲戚呢!“坐在车上发什么呆?”谁发呆了?“康柏强打哈哈,夸张得很不真实。”走,走,这种天气,最好是找个地方打牌去,打它三十六圈,天昏地黑,精疲力竭再说!“

  之翔暗暗皱眉,他看得出康柏有些不正常。

  “你有心事?”他问。

  “什么话?”康柏看之翔一眼,挤出的笑容十分勉强。“你在疑神疑鬼,我好得很,喂——谁参加我们打牌?二缺二!”

  “我!”邢树人第一个响应。

  “我也参加吧!”略见清瘦憔悴的韦震也说。他并非真想打牌,却是没有玩乐的心情,康枫还在成都住医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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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了!角儿够了,”康柏大声说,“去‘凌云饭店’好吗?我知道那儿是此地最大、最好的一家!”

  “带路吧!”之翔笑。

  康柏并非识途老马,四个人、四部黄包车直奔“凌云饭店”。康柏说得对,的确是最大、最气派的一间饭店,只是——似乎三山五岳的江湖人物不少。

  “要间干净、最好的房间,”康柏一进门就吆喝。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也许和小曼感情的结束,使他心理不能平衡吧!“我们要打牌!”

  掌柜的看他一眼,知道是惹不起的飞行员,连忙赔下笑脸,一面吩咐伙计带路。

  “请!请!二楼有最好房间!”掌柜说。

  “替我们预备午饭,”康柏又吩咐,他是故意做给之翔看的,他怕被之翔看穿心事。“弄你们最出名、最拿手的菜,要快!”

  他的态度是嚣张一些,他的气焰也的确太盛了一些,除了之翔发觉他有心事之外,连韦震、邢树人都惊讶,康柏怎么换了一个人似的?不是孩子,总不至于为放假而兴奋过度吧?这时,旁边已经有人在注意他们,尤其是一个穿长衫的年轻人,神情更是表现出不屑的样子。

  “是!是!”掌柜一味的点头。

  康柏身随伙计上楼,转身之际,他看见了那个面露不屑之色的穿长衫年轻人,他心中本来已不平衡,再看见那人一脸不屑之色,无名火就冒了上来。

  “看着我做什么?‘康柏没好气地停步。”我多一只眼睛?“

  长衫年轻人冷冷地一笑,昂然不惧地迎着康柏的视线。

  “你不看我怎知我看你?”年轻人说,“天上飞的就真比别人高一等吗?”

  康柏受到讽刺,整张脸都涨红了。他倒并不真想和那年轻人过不去,只是——他实在控制不住那波动得好厉害的情绪。

  “你小子有种,”康柏朝那人走过去。“天上飞的就算不高人一等也能教训你!”长衫年轻人一撩长袍,摆出一副迎战的模样。

  “喂!喂!康柏,你做什么?”之翔一把拖住康柏。“我们来打牌的,你少说一句行不行?”

  “那小子瞪人!”康柏激动地。

  “算了,算了,”韦震也在劝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出来玩的,又不是结冤家,上楼吧!”

  邢树人也过来拉康柏上楼,康柏吸一口气,狠狠地再瞪那年轻人一眼。

  “便宜了你,小子,”他似乎得理不饶人呢!“下次把照子放亮些,嘴里别不干不净的!

  年轻人瘪瘪嘴,却是冷笑不语。他那沉稳的眼神,那气度,都和普通人不同,之翔心中一动,停下脚步,看见康柏他们已上了楼,进了门,才回头说:“兄弟,刚才的事真抱歉,我们那同学心情不好,冒犯了!”

  年轻人把撩起的长袍脚放下,凝视之翔好一阵子。

  “冲着你,这梁子揭过了,”他抱一抱拳,一派江湖口吻。

  “请吧!”

  之翔微微一笑,大步上楼。他真是不想在灌县惹麻烦,此地人生路不熟,万一发生了什么事,连个接应都没有,他实在不明白康柏今天怎么如此沉不住气!

  房间里两张桌子已摆好,一张是麻将台,一张是饭桌,康柏他们三个都围坐一起。

  “小子,你今天吃了火药?”之翔一进门说,“到处惹是生非,你想做什么?”

  “明明是那王八羔子瞪我!”康柏愤愤不平地,粗话也来了。

  “瞪我做什么?***又不是女娃子!”

  “人家看不过你那份嚣张!”邢树人摇头。“康柏,是不是小曼给你气受了?”一提康柏脸上立刻变了,他敏感地看之翔一眼,粗声粗气地说:“你少放屁,我的事不要你管!”

  “谁管你了?”韦震也看不过去了,康柏不总是吊儿郎当的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认真?“小子今天连好歹都不分,你真想挨揍?”

  “康柏!”之翔皱着眉,按着他的手。“冷静点,要发脾气,要耍横,回成都再说,这儿是人家的地盘,你不想连命都丢在这儿吧!”

  “笑话!”康柏今天是有些不识好歹呢!“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一根汗毛!”

  “算了!算了!”之翔打圆场,一边给韦震他们做眼色。“不论你有什么心事,什么委屈,吃完饭,打完牌慢慢说,我们都帮你!”

  康柏深深吸一口气,脸上的血红退了,人也平静些。

  “没有心事,没有委屈,”他说,“今天好好的醉它一场,癫它一次,荒唐它一夜!”

  之翔再皱眉,这是什么话?难道真是在小曼那儿受了气、受了委屈?若非这样,康柏不会失常得这么厉害,除了小曼,还没有人能这么刺激他呢!

  菜、饭、酒都送了上来,康柏不由分说的就把酒往嘴里倒,他原本不善于喝酒,一杯下肚,脸就红了。

  “康柏,这是大曲,不是白开水!”之翔抢过了酒瓶。“我们要打牌,不能三缺一!”

  “笑话,酒能醉倒我?我能连尽十大杯!”康柏要抢酒瓶,韦震阻止了他。

  “这小子今天癫了、疯了,”邢树人笑,“快吃饭,我们的目的是打牌,快!”康柏知道抢不过他们三个,只好悻悻地吃饭,看得出来他吃得毫无胃口,吃得好勉强,之翔把一切放在眼里,他想,打完牌再问吧!

  吃完饭,换一张桌子开始打牌,伙计也把饭桌收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杯急酒,或是康柏空着肚子喝,虽然只是一杯,他也有些醉意,讲起话来就更语无伦次了。

  ‘邢树人,有了老婆,你生理平衡了吧?“他不正经地说,”像之翔一样,永不会出毛病!“

  “你今天怎么了?说话不干不净的!”树人笑骂。

  “你呢?韦震,你真要跟康枫结婚??他眯着眼笑,”她的身体似乎有缺陷呢?“

  韦震脸色一沉,就要发作,他不能忍受任何人说对康枫不尊敬的话;可是,之翔更快地按住了他,对他投去一个暗示的眼光。

  “你再胡说八道就不跟你打牌了,”之翔说,“你是不是只有在小曼面前才正经?”

  “小曼?”康柏自嘲地笑起来,“云小曼,成都第一美人,谁有这福气?”

  “康柏——”之翔也变了脸色。康柏的话里分明有些什么,他——不满小曼吗?

  “哦,我几乎忘了你是云家长女婿,云小曼的姐夫,”康柏的确是失常了。“失敬,失敬!”

  这回不仅之翔皱眉,连树人、韦震也面面相觑,康柏受了什么刺激呢?他看来完全不正常!

  “你难道不是云家女婿?”之翔说,“小曼是你的未婚妻,你难道忘了?”

  “忘不了,一辈子忘不了,”康柏哈哈大笑起来,“云小曼是我的未婚妻,成都最美丽的女人,是我的未婚妻!”

  “康柏,你是装傻还是真疯?”之翔沉声问。

  “疯?傻?”康柏的笑容转成一种—似乎啼笑皆非的古怪神色。“谁都没有我清醒,像淋了一盆冰水一样的清醒,云小曼——谁有福气?”

  “康柏——”之翔停止打牌。“到底小曼怎么了?”

  康柏也停下来,脸上的神色慢慢地转变成严肃和难懂的深沉。

  ‘她——把订婚戒指还给了我!“他慢慢说。

  之翔、树人、韦震都吃了一惊,尤其是之翔,他知道小曼是那样深爱康柏,怎么会退还戒指?发生了什么事呢?昨天——还是好好的,不是吗?

  “你开玩笑!”之翔说。

  “任何事都可以开玩笑,但绝不是小曼!”康柏正色说。此刻,才在他漂亮得出奇的脸上看到一丝痛苦的正常。

  “到底——怎么回事?”韦震不能置信地问。

  康柏耸耸肩,摊开双手;叫他怎么说呢?错在他,然而——他却不愿说出刘情,为刘情而失去小曼,他怕全世界的人骂他傻瓜。

  “我想——她不满意我!”他说。

  “不可能!”之翔断然否认。“昨天还在等你,但是,你根本没去见她,准是你——对不起她!”

  “或者吧!”康柏也不分辩。“反正已经结束,是是非非又有什么重要?打牌吧!”

  “康柏,”之翔真诚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说出原因,让我出点力,我知道你们的感情!”

  康柏一震,却——更快地用一个绝不正经的笑容掩饰了,他显然在掩饰心中的真怀念,他的好强、好胜的个性,不容许他在人前示弱。

  “算了,你出力我也不感激,”康柏色迷迷地笑,“漂亮女娃儿多得是,我何必一定要争着做云家女婿?勉强的事——结了婚也没有情趣!”

  之翔放开康柏的手,不再言语;他知道康柏没说真话,若非真情,他怎能那般失常?口硬心软的家伙,受苦的是他自己!

  “那么——打牌吧!”之翔也说。

  才一洗牌,对着门坐的康柏发现一件事,他的脸色立刻变了,一股杀气从眼中冒出来。

  “***龟儿子!”他用四川话大声骂,一边还用力拍桌子。“来示威吗?”

  之翔、树人、韦震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哦!刚才楼下那个长衫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对面的房里也打起麻将来,而且面对面的对正了康柏,即使三岁的孩子也看得出,分明在显颜色。

  “妈的!”韦震也火了,“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他面子还不知足,揍他!”

  “何必呢?”邢树人不想生事。“关上门打不就行了?”

  “不,”康柏正是满肚子的委屈和怒火,认定了那年轻人做发泄对象。“关什么门?不教训他不知好歹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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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柏,我们是出来玩的,不是来惹事的,你要冷静点!”之翔也说。

  之翔不出声还好,一出声,似乎火上加油——很微妙的心理,康柏认定了之翔是小曼的亲戚,想到小曼,他全身都在燃烧,双手一推桌子,旋风一样的就卷了出去,快得令人想阻止都来不及,只听见一阵乒乒乓乓,康柏紧握的拳头已结结实实地落在那年轻人身上、脸上。

  那长衫年轻人长得斯斯文文,口头虽然凶狠强硬,却怎么也不像打架的人,康柏几拳下去,鼻血、牙血都打了出来,倒在地上。其他三个打牌的同伴已跑出房门,又跳又叫地嚷着。

  “打人哪!航空生,飞行员打人哪!他打伤了少爷,”一个瘦干的中年人怪叫,“少爷被打伤了,快来人哪!”

  打得兴起,眼睛都冒火的康柏自然没听见那人叫嚷,之翔却听清了每一个字,打伤了少爷,什么少爷?因为他和云家的关系,比较了解当地的情形,心念一转,脸色已变。

  “快!我们快走,”他招呼着同伴。“快拖康柏一起走,再不逃连命都没有了!”

  树人和韦震不明就理,但也知道事态严重,楼下人声沸腾,好像天塌了一样;他们三个一起冲出房门,楼梯下面已经聚了一大堆人,又是木棍,又是土制长枪,个个面带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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