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盘似的银月移至中天,十六夜的月竟比十五还圆。天上繁星点点,衬得圆月更加迷人。然而这样的月、这样的星,却隐隐带着肃杀的血腥之气。清冷的月华笼罩在竹亭里,凉风中夹着扑鼻花香。竹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繁花也随着款摆摇曳。凌允飞邀月独酌,百花珍酿散发出的阵阵酒香回荡在竹林丛花里。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行来;他放下酒杯,浓浓的剑眉微微蹙起,薄薄的唇角却勾起一弯淡淡的冷笑。
他不喜欢不请自来的入侵者,但他知道整座岛上惟一有这个胆量的就是他那千娇百媚的小师妹。
果然来人正是何丹若。
何丹若婀娜多姿的身形轻盈地踏上竹亭的台阶,手上捧着精致的玉盘,盘中放着一个斟满的玉杯,杯中散发出醺人欲醉的酒香。
何丹若柔媚一笑。
“师哥,你方练完功,该饮醉血酿了。”
明知道是饮鸩止渴,凌允飞还是接过,面无表情地喝下了。
何丹若微微一笑,风姿绰约的在竹椅上缓缓落坐。“那七个废人,师哥想好该如何处置了吗?”凌允飞微笑的望着她,淡淡道:“师妹觉得呢?”
“我可不许你像往常一样放他们走喔。”何丹若妙目一转,笑道:“反正以他们现在的情况,再置身江湖也不过任人宰割,不如留下来让我试试新制成的毒药,这也叫废物利用。”
“随师妹高兴吧。”凌允飞意兴阑珊地把玩手中的空酒杯。
方才饮下的醉血酿已在他的丹田灼热起来,暖遍四肢百骸。良药苦口,害人的毒药却一如醉血酿的甘醇。虽说这杯醉血酿味美更甚他原来酌饮的佳酿,但如果可以选择,他倒宁愿喝的只是呛辣的劣酒。
何丹若欣喜的双掌合十,娇媚地说:“太好了!我正愁刚研制出来的‘销魂丹露’没人试毒呢,谢谢师哥赏赐。”
凌允飞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语带察觉不出的讥讽:“师妹要试毒的对象还愁没有吗?岛上这些佣仆丫环的,哪一个没有受过师妹的‘眷顾’?”
“讨厌!师哥你笑我。”何丹若嗔道:“都是你老把那些人放走,所以岛上的仆役才愈来愈少,害我要倒杯茶都得自己来。”
凌允飞执起原先放在竹桌上的酒壶,慢慢斟一杯酒。“之前那些仆役大都死在你的毒物下了,怎么能怪师哥?”
“可是岛上每个月都有七名新加入的人哪,那些人可以充当佣人使唤呀。”何丹若笑道:“而且我兴致一来,可以拿那些人试毒,也不愁找不到对象了。如果不是你练完功把他们放走,说不定我们冥霄岛早就‘人满为患’了呢。”
凌允飞淡淡道:“他们大多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即便失去武功,也无法要他们甘心让人呼来唤去。对付那种沽名钓誉的正派人士,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放逐到江湖上,成日担心仇家追杀报复,提心吊胆、食不知味,那才是有趣。”
何丹若拍手笑道:“师哥的方法真是太妙了,比我在他们身上用毒更绝呢。那些正派人士老把我们当成邪魔歪道,真该让他们好好尝些苦头。”
凌允飞淡淡一笑,优雅的品尝杯中的珍酿。
何丹若甜甜笑着,不经意的问:“师哥的‘冥霄九诀’练至第几层了?”
凌允飞微微扬眉,懒懒的望着她。
“怎么?”
何丹若垂下头,纤手拂着鬓边的发丝,轻笑道:“关心你呀。”
“多谢小师妹关心,待我学成,自然会告诉你。”凌允飞扬起唇角,若无其事的回答。
何丹若怔了怔,强笑道:“师哥总是这么神秘。爹爹从前说你这个人挺深沉的,果然一点没错……”
凌允飞眼眸微微一闪,笑了笑。
“师父这么说我吗?我是否可将此解读为一种赞美?”
“本……本来就是赞美了。”何丹若轻咳了咳,“爹爹说你的性子最符合他的脾胃,而要练冥霄九诀正需要你这种沉稳的性子,否则爹爹怎么不传给我呢?”
“师妹也对这门神功感兴趣吗?师哥倒也不藏私,你喜欢我可以教你,一同修练或许更容易领悟这门神功的奇特之处。”
何丹若一震!强笑道:“丹若没有习武的天分,多谢师哥美意。”
凌允飞仰头哈哈一笑,“也对,师妹使毒的功夫独步天下,何必再学什么冥霄九诀,瞧师哥真是糊涂了。”
何丹若胀红脸,低声道:“师哥此言差矣。爹爹说若遇上真正的武功高手,什么样的毒也无计可施。施毒多少总要接近对方,而武功高手又怎可能让敌人近身而不察觉?何况内力到了一定程度,所中的毒便可逼出体外;或许有见血封喉、一沾毙命的毒药,但以我这么差的功夫,能近得了敌人的身吗?暗地里施毒或者可行,但并非每次都有这么好的机会呀。”
顿了顿,她又说:“施毒,不外乎服药、闻气、沾身,这三者都得靠近对方的身体,要神不知鬼不觉让敌人中毒,总要有巧计。因此丹若习毒不过是为了防身和兴趣而已,哪敢想什么独步天下,师哥说笑了。”
凌允飞微微一笑,“师妹客气了,总有在你手下神不知鬼不觉,而且心甘情愿服毒的人吧?”
何丹若一怔,呐呐道:“哪……哪有?每个被我下毒的人都是一副鬼哭神号、生不如死的模样,谁又心甘情愿了?”
凌允飞但笑不语。
何丹若眨着眼,忽然笑道:“其实习毒不过是下乘功夫,若能在武功上独步天下,才真正有本事呢。武学才是正宗,若以‘毒’征服武林,也教那些名门正派不服。想当年爹爹在江湖上已享有‘毒圣’之名,但比武大会上还是挤不进参赛之林。那些个名门正派坚持以武论天下,认为爹爹走的是旁门左道的路子,即便胜过许多武功高手,武功排名的‘名人谱’上也没有爹爹的名字;也因此爹爹才会强练冥霄九诀,却也因此……把命送了……”她黯然的垂下头。
凌允飞默不作声,仰望天上那轮圆月。凉风拂来,微微牵动他的发丝,沉静的眼眸里有些评的失神。
他不为师父何不屈的死而难过,毕竟是贪得无厌害了他。明知冥霄九诀练不得,何苦以身试险?又为何临死前定要他继承他未完成的遗愿?连死都要拖一个伴哪,这人竟是他的师父!
可恨的是,明知修练这门奇功有可能重蹈师父的覆辙,偏偏一旦窥了门径,竟再也不能罢手。深奥的武学挑动每一个习武者蠢蠢欲动的心,勾引修练者无止境的陷入。
原来自己也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如果有一天也为这们绝学献身,那是他自掘坟墓,怨不得别人。
“修练冥雷九诀必须吸取他人的内力,也因此造成体内聚集各门各派的内功,因而筋脉错乱,血管爆裂而死。爹爹临死前总算找出克制之道,只可惜却救不了自己的命……”何丹若幽幽道:“但这却对师哥你的修练之路大有帮助,每个月吸取他人的内功之后,服饮一杯醉血酿,可以让你体内各门各派的内功融合,不至于再像爹爹一样……”
凌允飞冷冷一笑,再替已空的酒杯斟上满满的佳酿,仰头一饮而尽。
既然是对修练神功有助益的醉血酿,何以不把酿制的方法传予他,却要教给小师妹?这等于是间接把他的生死交托在他人手里,叫他怎能不疑师父的用心?
他只知道醉血酿是搜集七种奇花瓣上清晨的露水,七十七朵未开放的花苞,再配以七种毒物的毒液,混合地窖里酿制七年七月又七天的西域葡萄酒合制而成;至于是什么奇花,抑或是何种毒物,他一概不知,也不明了分量为何。
醉血酿中具有奇毒,每喝下一杯,体内的毒便愈积愈深。这无异是拿性命相搏,明知这些酒喝下去只会伤身,却再也不能阻止渴望醉血酿抚慰的身体。
偏偏早已不能悬崖勒马,即便是万丈深渊,既然跳了,就看何时粉身碎骨。
世上就是有这么多痴人,为了天下第一的虚名甘愿以身试险。他不稀罕这无用的荣耀,却因为一开始碍于师命陷入,如今却不能自拔。
自从修练神功至今,已有三年光景。每月十五月圆之时,他便要吸取七名武功高手的内力;而隔天,他必须喝下一杯醉血酿;三年,三十六个月,两百五十二个高手的内力以及三十六杯醉血酿;如今已具有天下无敌的功力,却也让体内积满天下无敌的毒质。
他知道何丹若有解毒的方法,但傲性如他,既然她不愿透露,他也不屑相询。他倒要等着看,待他修练完成之后,他亲爱的小师妹决定如何处置他。
何丹若柔媚的一笑,悠然道:“爹爹要师哥你练成冥霄九诀,替他扬眉吐气,让天下名门正派知道毒圣的弟子也能跃上天下第一的宝座。师哥身负重任呀,我们冥霄岛是否能在武林中占有一席之地就靠师哥了,你可别辜负爹爹的期望。”
凌允飞懒懒地晃了晃酒壶,将壶中的珍酿喝得涓滴不剩。
何丹若轻轻咬唇,纤细的柔荑越过桌面覆盖在他的手掌上,挑逗的揉捏着。
“师哥,待你完成爹爹的遗命之后,我……我也就是你的人了……”仿佛不胜娇羞,她造作的嘤咛一声,精雕玉琢的粉颊很配合的红烫起来。
凌允飞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缓缓站起来,整了下衣衫,淡淡道:“夜已深,师哥不堪疲惫,先回房了。”不理她的错愕,转身大踏步离开这个让他失去品酒赏月雅兴的竹亭。
神武门位于雁灵山上,大小连绵一百二十个山峰皆属其境地。山势高低错落,险夷均俱。有草木清华、景色幽胜之地;也有寸草不生、陡峭挺立的悬崖。
由于神武门掌门人东方恕于五年前接任武林盟主,因此雁灵山上便加盖了许多院落,用以安置来访宾客之所。原本东方恕即是交游广阔之人,身为武林盟主后,往来的江湖人物更是络绎不绝。但奇的是,近年来分布在雁灵山上的“待客居”愈来愈多人居住了,而且竟然一住就不走了。算了算,竟有一两百人之多。以东方恕喜结江湖豪杰的性子,这些访客当然极受礼遇。然而这可苦了家丁弟子们,因为他们必须善尽待客之道,生活琐事、梳洗打杂,无不落在他们手上。
然而涌进这么多宾客还不打紧,让人不解的是,这些人纷纷是因失去武功,陆陆续续来此寻求保护的。至于为什么会失去武功,他们自己也并非不知,只不过这个让他们成为废人的仇敌,却没有一个人能形容出他的长相。
不论正邪,只要身为江湖中人,就一定会树立仇家。一旦与自己有仇的人得知他们武功尽失,必定会挟怨报复。而武功尽失的人,在仇敌环伺的江湖中,能多活一天都是奇迹。于是他们只好厚着脸皮龟缩到神武门来寻求武林盟主的保护,毕竟武林中每一个人的安危都是人人景仰的武林盟主的责任。
每个月失去武功的人,不多不少正巧有七名。他们都是在迅雷不及掩耳的状况下被人劫走,连交手都不及,便被点了昏穴。而当他们醒来时,已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甚至比三岁小孩都不如。
这样的情形三年多前也发生过,但始作俑者大恶人何不屈已在众人的围剿下伤重不治。虽然他仍然拖着一口气逃离包围的武林高手,但所有人确信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当年东方恕曾与他交手,在何不屈胸口击下一掌时,真切的感受到他体内的气息纷乱,即便没有受到他们的围剿,一样也活不了多久。数十名武林一等一的高手围攻一人,说来不甚光采,但为了武林安危,即使卑鄙也不得不为之。那一役,伤的伤、亡的亡,大伤正派高手元气,但幸好成功的诛杀了这名大恶人。原以为武林就此安宁,却没想到平息不了多久,再次掀起轩然大波。
这回搅乱武林安宁的人甚至比何不屈的武功更高,竟能无声无息的点了武功高手的睡穴。据亲历其境的一两百人表示,这名恶人拥有极强的内力,在短瞬间就吸去他们的内功,而使之一无所有。当年何不屈还达不到这人的境界,在夺人时多少必须经过一番争战。而且两人对于失去利用价值的人处置方式不同,何不屈从不让任何一条人命从他手里逃生,每回总要极尽凌辱之能事,甚至在他们身上下奇奇怪怪的毒再放回,让这些失去武功的可怜人生不如死;而现在这个恶人显然心肠“好”多了,除了吸取内力之外,每个人倒是“毫发无伤”的回来。
三年来,武林人土想尽办法要防止这样的惨事再度发生。消极的人组成数名一团的守卫队,日夜不停的轮流彼此守候,以防范恶人来袭。但可悲的是,多名高手聚集一起,反而方便那名恶人东奔西走的凑足七名的人数。有好几团的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消失七人;在如此的重挫之下,仍旧搞不清那个恶人长什么模样。至于积极的人,莫不勤练武功,以加强自身功力,盼能在面对那名恶人时能有反击能力,不至于落得与前人相同的命运。但是这些人运气好的还没被恶人雀屏中选,运气不好的,所有的武功都白练了,一样糊里糊涂的连失去武功都还不知道仇人是谁。
东方恕为了这个引起武林恐慌的恶人伤透脑筋,用尽心力也揪不出这个罪魁祸首。枉他身为武林盟主,却无法给武林一个安稳太平的日子。在他任内连续出了两名丧心病狂的家伙,上一回侥幸除去一名,这一回却束手无策了。
昨夜十五日,在他神武门暂居的七名高手又相继失踪,分明是向他下战书。但这回不像以往在十六日时,这些人会陆续出现。只怕这七名高手凶多吉少,怕只怕丢了武功之后,连命也丢了。
虽然没有人把责任推给他来扛,但东方恕却自认愧对天下武林人土。几日前神武们便聚集许多各地涌进的江湖中人,原以为在东方恕强大的羽翼保护下可以暂度一月安稳的日子,然而数百名高手聚集的神武门还是惨遭毒手了。厅堂上,东方恕紧紧蹙着眉头,神情抑郁伤痛。
大厅上坐满黑压压的人群,气氛凝重沉闷。虽然有数百人,但却鸦雀无声,诡异的气息沉重得让人觉得似乎连呼吸都是件不礼貌的事。
座中一名手持铁斧、赤裸的上身肌肉纠结的蚪髯大汉忽地暴喝出声:“他奶奶的!想老子铁无霸活了这么大岁数,几时像现在这么窝囊!枉老子纵横江湖三十年,现在躲着连屁都不敢放!真要让老子遇到那恶人,他妈的老子绝对劈他十七八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