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允飞微笑道:“你骗得了别人,难道也骗得了自己吗?你敢说这几个月来,你心里没有想着我?你如果对我没有情,方才见到我,又怎会一副又惊又喜的模样?你敢说你从来没有期待我的出现?你如果心里没有我,又何必数次对我手下留情?”
他愈说愈逼近她,终至几乎贴着她,唇几乎碰到她的脸,气息若有似无的喷在她脸上。而他的手,也不知何时揽着她的腰,正悄悄地收紧力道。白雪棠晕沉沉的,气息浅促的瞪着他,脑中一片混乱。他正低下头,而他的唇就快要碰到她的了……
忽然间,她猛然一掌拍向他胸口,而自己也被他反激而出的力道震得往后跌去,摔倒在墙角边。
凌允飞抚着胸口,唇角溢出血丝。他茫然的望着她,慢慢浮上一抹苦笑。幸好她无心杀他,否则在他毫无防备之下,这一掌势必夺去他的性命,而体内自然而然产生的反激力道,只怕也不会让她好受到哪里去。
“看来你果然是挺讨厌我的。”他苦涩的笑说。
白雪棠缓缓地站起来,低垂的头掩去她眼里的一丝后悔和不舍。
凌允飞望着她,慢慢说:“既然如此,我走了。只要你一天不愿意,我便不会再出现你眼前。你知道该上哪寻我,如果你来,我会当你已经接受我的感情;如果你不来……”他笑了笑,“我想我也不会有太大的意外。”
临去前,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眼里的深情和无奈,只怕白雪棠一生都不会忘记。
又过了数日,这夜正是十五,圆盘似的银月高高挂在天际,引起白雪棠的愁思,忍不住步出别苑,缓缓来到中庭。
皎洁的月光水银似的月华泻了一地,她坐上亭子里的石椅,手托香腮,怔怔的望着那轮明月。
曾经每月的这夜,他潜心修练神功,利用捉来的七名武功高手,一点一滴地夺去他们的内力。那时候的他,心里可曾想过这么做是不道德的?在练功之余,他可曾觉得自己愧对任何人?
为了让自己成为天下第一高手,他伤害了多少人,也背负起邪魔歪道的名头。不但如此,体内更因饮下醉血酿而积存许多难以消除的毒素,这样值得吗?为了练一们武功,竟然这么不择手段?如今他神功已成,天下也得以太平。从今尔后,武林中人不需提心吊胆、人人自危,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只是,他曾经造下的罪业,是否能得到世人的原谅?
不管他在世人心中的评价如何,那似乎都不干她的事了。曾经,她背负除去他的责任,但东方恕在冥霄岛上的一席话,已轻易地卸去他过去所有的罪孽。她与他仅有的交集不存在了,她不需再杀他,这让她如释重负,但也有地评的感伤。没有这光明正大的原因,她又何必再见他?
想到此处,白雪棠心中一凛,为自己想再见他的念头震惊住了。
过去的她,将除去他的责任视为理所当然,难道真的只为了替武林铲奸除恶?还是……还是只是借由这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亲近他、与他相处?如果那时,真有机会杀了他,她是否会下得了手?而种种不杀他的理由,莫非只是内心深处她为自己找的借口?
他说,她在意他,却不愿敞开心扉;他说她对他有情,只是一再地欺骗自己;他说……
他说他不会再出现她眼前,只等她正视自己的心时,再去找他……白雪棠咬着下唇,脑中一片混沌。他说的是真的吗?她早就爱上他而不自觉?为什么每一个人都比她还早了解自己?
她可以去找他的,他说过他在那儿等着她。何苦再继续自欺欺人、折磨自己?明明就是想见他的,不是吗?
白雪棠望着月亮,兀自怔忡不已。
蓦地瞥见回廊尽头,有一个人影摇摇晃晃的走来。
白雪棠皱眉,凝目望去,赫然发现那人竟是东方杰。
没想到这人竟如此命大,原以为那一掌该打得他半残才是,即使武功不废,至少也得躺在床上三、五个月,居然没几日便能下床走动了。看来她真是小愿他了。
不想和他照面,白雪棠起身,朝居住的别苑走去。
“嘻嘻,别走……别走呀……”东方杰来得好快,一晃眼便挡住她的去路。白雪棠脸上难掩惊讶之色,皱眉朝他望去。没想到他的武功竟然进展得这么快。
东方杰伸开双臂拦在她面前。
“嘻嘻,跑不掉了……”
“让开!”白雪棠叱喝。
东方杰仿佛听不懂似的,茫然的眼神瞧着她不停的傻笑着,嘴角留下唾沫,滴湿了胸前一片衣襟。
望着他没有焦距的眼神,白雪棠没来由的背脊发凉。怎么他好像痴傻了似的?莫非那一掌没打坏他的筋骨,却打坏了脑袋?
“师姑、师姑……嘻嘻嘻……”东方杰傻愣愣的瞪着她,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年轻美丽的师姑……我爱你呀,呵呵呵……作我的娘子吧……”
白雪棠恼怒不已,正想斥责他,没料到他竟然扑了上来。
白雪棠闪避不及,被他扑倒在地上。而东方杰整个人压了上来,双手紧紧扼住她细白的颈子。“我……我要杀了你……不、不能杀你,我要你作我的娘子……不、不行,要杀了你……”东方杰的手指一下放松、一下扼紧,眼里又是茫然又是挣扎。白雪棠定了定神,一掌推开他。
东方杰让她一掌打飞了出去,撞上一旁的石墙,嘴里呕出一口鲜血,慢慢软倒在地,双眼迷惑茫然的望着她。
白雪棠难掩心悸的抚摸自己被扼红的颈子,心里泛起一阵阵恐惧。东方杰的模样就好像被抽去魂魄似的,两眼呆滞无神,虽然痴傻,却有一种让人作呕的神态。他望着她的眼神就好像要吃了她,空洞的两眼紧紧锁住她的脸,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似的。
口涎和着鲜血沿着嘴角流下,东方杰却好像不知道似的,也不擦去,任凭胸前被染红沾湿一大片。
白雪棠有种想逃的冲动,慢慢的往后退开。
东方杰嘻嘻笑着,手撑着地,缓缓地站起来。
“你跑不掉了……嘻嘻……”
白雪棠蹙着眉,提起胆量,颤抖的问:“你疯了吗?”
“我疯……疯了?嘻嘻嘻……疯……疯了……”东方杰一步一步逼近她。
“师……师姑,好美、好美……嘻嘻……”
白雪棠抚着胸口,压下作呕的冲动。
“你……你别过来……”
东方杰仿佛没听见,一步步靠近她,呆滞的脸上又是口涎又是鼻涕,和着鲜血,看来狼狈又恐怖。他张开双手,摇摇晃晃的朝她伸来,似乎准备抱住她似的。
白雪棠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恐惧,一身的武功仿佛不知跑哪里去了,甚至连力气也使不出来。她一步步退着,身子已抵到背后的墙。
“别……别靠近我……”
“师姑,我……我舍不得杀你……”东方杰空洞的脸上闪过一抹痛苦,随后又显得狰狞。“我……我要杀了你……嘻嘻……”
白雪棠用尽全身的力气,朝他胸膛又击出一掌,随后转身就逃。
这一掌肯定让柬方杰肋骨尽断,然而没想到他仿佛感觉不出任何痛楚,在她转身的刹那,整个人摸了上去,紧紧的抱住她。
白雪棠控制不住的大声尖叫,双手胡乱的击在他身上。一掌又一掌、一拳又一拳……
东方杰被她打得不停呕血,然而双手却死命的勒紧她,丝毫不放松。
白雪棠已经忘记自己身负绝世武功了,只凭着生存的意识,拼了命的攻击他。
府内的丫环奴仆闻声奔了出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个个张大了嘴,呆呆的望着两人。
过了一会,东方恕也奔了出来,脸上大汗淋漓,仿佛刚刚才经过一场苦战似的。他看到纠缠在地上的两人,脸色大变,风也似的奔了过去,用力拉开压在白雪棠身上的东方杰。
东方杰早已在白雪棠的掌下气绝身亡,双手却仍固执的抱住她,任凭东方恕怎么扯也扯不开。好不容易扳开东方杰的手,他却已经像一摊软泥似的,全身筋骨尽断,软趴趴的挂在东方恕的臂弯中。
“怎……怎么回事?”东方恕颤抖地问。
白雪棠惨白着脸,愣愣的瞪着他,好半晌,眼泪才夺眶而出。
在黑暗的角落,有一双妒恨的眼神,悄悄的隐没。
第9章
东方杰的丧礼隆重又盛大,由于他是武林盟主之子,因此各方英雄豪杰纷纷前来告慰;这几日神武门挤得水泄不通,所有的人都惋惜东方杰的英年早逝。
白雪棠对于东方杰的死颇感内疚,虽然错不在己,但她还是觉得愧对东方恕,毕竟那是他惟一的血脉呀。
平日几乎难得踏出别苑的她,于情于理都必须前来悼祭东方杰一番。于是她也来到大厅之中,为东方杰捻一住香。
东方恕神色哀戚,但还是提振精神与前来的武林人土寒暄答谢。在看到白雪棠时,勉强对她笑了笑。
白雪棠内疚的垂下头,低声道:“师哥,我……”
“什么都不必说了,是这孩子命薄,原就怪不得别人。”东方杰反过来安慰她。
白雪棠咬着唇,歉疚地说:“其实可以不必到这个局面的,如果……如果我镇定一些,未必制不住他……我……我太慌了……”
东方杰脸上的黑云一闪而逝,随即笑笑道:“当时是什么情形,我看得出来。这孽子丧心病狂、以下犯上,活着也是丢我东方某人的脸,死了倒干净,你用不着自责。”
白雪棠望着他,不由自主皱起眉头。她分明见到他眼神里的恨意一闪而过是她眼花了吗?
由于她与人相处的经验不多,对于他人的反应及脸色不如常人来得了解,尤其是他人的心思,她更是无从猜起。但她相信那样充满恨意的眼神,她绝不会看错。
依常理判断,她也知道独子死在他人手里,面对下手之人不可能无动于衷。是他太过明理,或者是太会隐藏呢?为什么此刻看来,他又像是毫无怪罪她的意思?
“说起来我还要向师妹你赔罪。这孽子冒犯了你,师哥真是万分抱歉。”东方恕苦笑道:“师哥我管教无方,让师妹受惊了,真是惭愧。即使……即使你不杀了他,我……我也会下手除去,免得日后他人说我纵子放肆。”
“师哥,我……”
东方恕截口道:“师妹,日后你再也不要提起这件事了,也无需放在心上。安心在神武门住下去,千万别再提要离去之类的话了。如果你坚持要走,师哥可是会认为你不原谅我和阿杰喔。”
白雪棠秀眉微蹙,已经分不清杀了东方杰这件事到底是谁对谁错。她望着东方恕真诚的脸,勉强点点头。
东方恕仿佛放下一件心事,微微笑了笑。
“那么,师哥就不陪你了,我去招呼一下客人。唉,阿杰这孩子何德何能,劳驾这么多武林朋友,真是让我过意不去。”说着,摇摇头转身离去。
白雪棠见了张椅子坐下来,静静地望着灵堂上燃烧的白烛。
她感觉得出前来祭拜的人里,有许多人对她不住的指指点点。也许是因为他们得知东方杰的死与她有关,也或许是因为先前在冥霄岛上,众人先入为主的认为她和凌允飞有过暧昧。不管是何原因,她打定主意不去理会。反正她的性子原本就不在意他人的董短流长。
身旁有几人聚在一起,低声的谈着话。
其中一人道:“你可有听说,江湖上前几日又有人失踪?”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失踪的人里,还包括了江湖散人司徒弃司徒先生。”
“是啊。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司徒先生曾说,如果那恶人再要为非作歹,他要见识见识?”
“是有这么回事。而且好巧不巧,这回失踪的高手,算了算刚好七人……”
“你是说……那恶人又……”
“没错,看来那恶人还真如司徒先生的愿了,这回竟第一个找上他。”
“但……但那恶人已经当着所有武林同道的面答应不再干这件事了,怎会……”
“哼,那种邪魔歪道的话能信吗?当时肯定是为了活命随口应允的。”
“可是江湖上也平静了两个多月呀。据说练这门邪功,还未大功告成前中间停顿不得,怎么那恶人竟两个月无声无息?”
“说不定传闻有误,也说不定那恶人找到什么方法,谁知道怎么回事?我说呀……”
白雪棠听到这里,霍地站了起来。
他骗她!他又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东方恕看到她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又看见她脸上写满愤恨与伤痛的神色,忍不住问:“师妹,你怎么了?”
白雪棠咬着唇,很声道:“我去找他!”
说罢,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白雪棠已飞身而出。
又来到冥霄岛。事隔数月,当初岛上被来寻衅的武林中人焚烧肆虐过后的景象已焕然一新,不复当时的满目疮痍。
一下了船,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的花海。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花丛。花儿朵朵都是纯白夹着红丝,灿烂地开了满山满谷。白雪棠怔了征,猛然想起这是当初凌允飞说的“窈窕淑女”。
原本这种花该生长在高树之上,却被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占据了整个岛屿。或许该说所有让花朵依附的树木已被掩盖,因此只看得见花而不见树。
白雪棠愣愣的看着顽强攀附在树木上的花,竟然呆住了。这……这花开得好嚣张哪,眼前看去,除了花,似乎再也看不出别的植物。
忆起凌允飞曾拿这种花来比喻她,不禁让她晕红双颊。这人……这人真是的,哪有人这么种花的!被攀附的树密密麻麻地被掩盖,几乎连透气的空间也无,难道不怕树因此而死吗?树死了,花还能生存吗?
他曾说,这窈窕淑女生长在高树让人不易攀折,因此有种孤芳自赏的美,可望而不可即;如今不仅树梢有花,过于茂盛的生长还让花朵垂到树根,哪还有那种可望而不可即的美感?
白雪棠不禁好气又好笑,感动却也油然而生。是不是每回他看到花,就会……就会想起她呢?是不是……是不是他希冀能够如愿地攀折花,因此才让花朵如此嚣张的生长着?
他知道她会来的,是吗?他在岛上等她的时候,是否总是望着花而想她?他让花放肆的占据整个岛,是不是……是不是表示,她早已放肆的占据他心底每个角落?
白雪棠愣愣的望着花,泪珠盈睫。好半晌,她甩甩头,抛去这些想法。她才不会被他骗了,更不会因此而心软。他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她来,是再一次负着除去他的使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