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尚武看不到她的脸,更加困惑,高声问:「妳是谁?」
她没有回答,但她的手指都在发颤。
他不耐烦的追问:「妳到底是谁?转过身来!」
她仍没有动静。
府内有人跑出来,急急的说:「侯爷,冷姑娘忽然晕倒了。」
南尚武脸色一变,什么话都没说,丢下门口所有的人,独自转身走回府内。
沐菊吟慢慢侧过半个身子,眼神追随着那一缕在半空中残留的,属于他的气息,不知道是幽怨、是慨叹、是无奈,还是伤心,她微开嘴唇,却只发出一声叹息。
「这位姑娘请留步。」杜名鹤再次叫住她,「姑娘不如进府一叙?」
她淡淡拒绝,声音中的冷漠连她自己听来都觉陌生,「不必客气,侯爷何等繁忙,哪里有空接见我这等外人?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她抛下这一群人,缓缓离开县衙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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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菊吟没有立刻踏上返程的路。究竟要不要见南尚武?她还拿不定王意,分别三年第一次重逢,丈夫竟然流连于别的女人身边,这种滋味实在无法形容,那痛像是一个珍藏多年的美梦被人硬生生摔碎一样心痛。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珍视他们的感情,就像她这般珍视?难道这世上永远都是男人薄情女人痴心?
沐菊吟身上没有银两,只有一点首饰还值钱,当她在城里找到一家客栈后,便要求用一双玉镯换了一间客房和两套寻常人家的衣物,伙计和店家捧着她那双价值连城的玉镯,自然欢天喜地忙不迭的应承着,很快为她送来了衣物。
她换下已经有些破损却还能揭穿她身分的华丽装束,头一次穿上粗布棉裙不免令她有些好奇,机灵的伙计适时送来一面铜镜,让她可以借着镜中暗淡的影像看出自己现在的样子。
现在还有谁能认得出来她是堂堂镇国侯的妻子,南黎国三王子的王妃?
好了,一切准备妥当,下一步该怎么做?回去?还是留下?她依然举棋不定。
她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有些饥饿,于是步出房门准备下楼要些饭菜,刚走到楼梯口,便听到楼下有个清脆的女声正招呼着--
「伙计,来碗阳春面,多放点辣椒!」
这声音何其熟悉,沐菊吟惊喜万分,从楼梯栏杆上探出半个身子向下看,果然看到想象中的那个人,脱口就喊,「乘风!」
本已拿起筷子的苏乘风听到她的声音立刻抬头,随即她手中的筷子咱的掉在桌上。
「菊吟?!」苏乘风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一样,从一楼平地一下子飞纵到二楼,让正在端菜的伙计差点吓掉下巴。
她紧紧搂住沐菊吟的肩膀,又笑又哭,「菊吟,妳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那一晚妳突然失踪,害得我连以死谢罪的准备都做好了,妳怎么能和我开这种玩笑?」
沐菊吟拍拍她的肩膀,低声说:「一言难尽,这里不方便说话,到我房里来。」
两人携手走进沐菊吟的客房,苏乘风上下打量着她,惊奇道:「菊吟,妳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这身打扮?」
「说来话长。」她长叹一口气,将自己被孙婆子绑架到此的经过简短说了一遍。
苏乘风听得目瞪口呆,大叫着,「天啊!那个丧心病狂的孙婆子,在南黎可是非常有名,被她拐卖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没想到她竟把主意打到妳身上?」她红着眼眶,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要是妳真的被她卖掉,我也不想活了,这都是我害的。」
沐菊吟笑着为她擦泪,安慰她,「妳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妳常说有句话叫吉人自有天相,可能我也是『吉人』吧?所以老天也不忍见我受太多的苦。」
「妳这话是什么意思?」苏乘风敏感的察觉到她话里有话。
她低垂眼眸,遮掩说:「没什么。对了,妳怎么会到这里?」
「我是追踪查访妳的下落来的。那晚妳突然失踪,我便悄悄入宫,宫里发现妳不见了也是一片混乱,我于是猜测妳会是被什么人胁迫带走,我问了黎都四门的守城官兵,只有东门说当晚有辆可疑的马车半夜要出城,车上有个老婆子说女儿得了疾病,便放她们走了,所以我顺着这条线索沿路追了过来,希望能侥幸追到妳,万幸老天有眼,让妳逃出魔掌,也让我们在此相会。」
沐菊吟看她一身的风尘仆仆,非常感动,一生中能有一个这样的朋友,纵使有再多的不快也可以暂时放下。
苏乘风兴奋的说:「好啦,既然找到妳了,咱们赶快回去吧,宫里都乱得不象样了,是我拐妳出来的,总要完璧归赵啊。」
她摇摇头,「我暂时还不想回去。」
「什么?」苏乘风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妳不想回去?为什么?妳不怕国主和南后着急啊?他们为了找妳几乎快把皇宫上下的地皮都掀翻了。」她一向最是孝顺懂事,要是知道公公婆婆如此为她担心,怎么可能还在宫外逗留?
没想到她一言不发,神情也异常肃穆。
「出了什么事了吗?」苏乘风敏感的察觉到她的反常行为后面必有重大隐情。
沐菊吟不想对好友隐瞒,轻声说:「他在这里。」
「他?谁啊?」她满脑子的困惑,还要追问时只听外面楼梯响动,有人走到她们的门前。
店小二拍着门问:「姑娘,有位军爷要找您说话。」这话显然是对住在这里的沐菊吟说的。
但沐菊吟还没应声,苏乘风就先大声问道:「军爷?哪儿来的军爷?说什么话?」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门前,双手突然将门拉开,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一双杏眼瞪得又圆又大,叫道:「小杜子!怎么是你?!」
沐菊吟转身看过去,也吃了一惊,她一没想到门外来的人居然是杜名鹤,二没想到苏乘风竟然也认识他。
杜名鹤原本是为沐菊吟而来,见到苏乘风也大为吃惊,「乘风,妳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我的朋友。你呢?你不是陪着镇国侯戍守边关?怎么会跑到这里?」苏乘风诡谲的笑着,「莫非是你受不了边关的风沙之苦,当逃兵了?」
「妳少胡说,侯爷刚刚随同大军撤守到本县,我自然也一起撤了下来。」他笑骂着,「妳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顽劣任性。」
她撇撇嘴,「你才刚见我就乱下判断,你是哪只眼睛看出我顽劣任性?」
「妳满脸都写着这四个字,赖也赖不掉。」说完,他这才想起正事,先放过她,对沐菊吟行礼说:「这位姑娘,刚才妳走得匆忙,未曾说出妳的姓名,侯爷刚才问起,我无法回答,所以特意查访本城客栈想当面问清楚,好在妳还留在城里。不知道可否……」
苏乘风叫道:「你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她就是……」
「我说过我只是侯爷一位故友的女儿,他只怕已经记不得我了,不说也罢。」她的打断让苏乘风立刻明白了什么,她回头看了好友一眼,看到她满面的沉静和眼中淡淡的哀伤,此时不便追问详情,只有卖力的帮好友圆谎。
「是啊,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子罢了,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还急忙追到这里来。」
明明苏乘风的话前后矛盾、漏洞百出,明显有问题,但杜名鹤并不急于追究,他一再试探下已经确定沐菊吟身分特殊,却又故意隐藏身分,来历绝非寻常,若是问得多只怕会把她问跑,不如先稳住。
于是他转而对苏乘风说:「妳来得正好,侯爷前几天救下一个女人,那女人似乎身上有病,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晕倒,满城大夫都束手无策也查不出病因,既然妳来了,就和我去看看吧。」
「一个女人?」她瞇起了眼睛,暗中偷看了下沐菊吟的反应,过于平静的面容更让她起疑,那几句「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诗句闪电般刷刷刷的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
她一撇嘴,「不管!」
「为什么?」杜名鹤瞪圆了眼睛。
「不为什么,本小姐不高兴给侯爷的小妾看病。」
他皱眉,「乘风,别任性,这姑娘不过是侯爷凑巧救下的一个可怜人罢了,不是什么小妾。」
「乘风,」始终保持缄默的沐菊吟忽然悠悠开口,「既然杜参军有求于妳,妳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若是怕侯爷位高权重,妳不愿意以布衣之身单独前往,不如我陪妳一起去,如何?」
「啊?」她张圆了嘴,困惑的双瞳中倒映出的全是沐菊吟的盈盈笑容。
第三章 菊梦
沐菊吟是以苏乘风助手的身分随同她走进县衙大门的,她的态度变化不禁让杜名鹤对她更多了一重疑惑和防范。
这些年来四国明争暗斗甚多,刺客横行,谁也不能保证此时站在你身旁的人是否无虞,更何况候爷身分特殊,既是镇守边关的部队统领,又是南黎的皇嗣,他身为候爷的部属,对候爷的安全问题更要考虑周详。
虽然她看来不懂武功,手无缚鸡之力,但她的美丽太过耀眼,最容易瓦解人的戒心,比起明枪明刀更让他不放心。
而沐菊吟显然没有注意到身边这个一直在留意监视她的人,她的双手紧紧握住苏乘风的药匣,跟在她的身后,眼睛看着前面人的脚后跟,一步步走进县衙的后院。
近了!近了!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随着秋风,她彷佛又闻到南尚武那特有的气息,在她的身前身后团团包裹,让她窒息。
她真的挺没骨气的,居然会劝说好友去为丈夫的新欢看病,还以王妃的身分亲自提药箱,这种事若是在几天前,她想都不敢想,现在她却正在这么做。
为什么?为什么?她问了自己无数个为什么,最终只有一个结论--想见他。
自从知道南尚武和自己身处同一座小城之后,这种想见他的强烈念头就一直没有断过,即使初见时震慑于他带给自己的迫力,即使听说并亲眼见到他为别的女人操心、沉迷,她还是压抑不住汹涌如潮的欲望,克制住她一贯的矜持懦弱,再次走到进他的范围。
为了他,不知不觉中,她已开始改变自己,而他,尚未留意到她的存在。
一个独立的小院坐落在县衙的西边一角,隔着很远,沐菊吟就已经感觉到南尚武那浓烈的霸气充斥在小院四周。
果然,走到一间门前,杜名鹤拍了拍门框,「侯爷,我找了个厉害的大夫来给冷姑娘看病。」
南尚武冷沉的声音从里面透出,「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唆?」
杜名鹤微微一笑,引领着苏乘风和沐菊吟走了进去。
在最里边,南尚武坐在一张床前,专心一志的看着躺在纱帘后的那个人,头也没回。
苏乘风第一次见到南尚武,她本对这个男人充满了好奇,但见他如此沉迷留恋于别的女人床前,打从心底不屑一顾,重重的哼了一声。
南尚武这才转过脸,两道寒厉的视线停在苏乘风的脸上。
「这就是你说的『厉害的大夫』?」他虽满脸的质疑,但也在同时站起身,让开了床前最好的位置。「把脉吧。」他的口气就像是在下达军令。
苏乘风站在原地未动,高挑着眉斜睨他,「侯爷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在为谁诊脉?」
「大夫不需要知道病人是谁,妳的职责就是救死扶伤。」他抱臂胸前,「妳若是看病有这么多规矩就请便,我请的是大夫,不是千金大小姐。」
沐菊吟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太强嘴。
苏乘风喃喃低语,「真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她走到床边坐下,一手掀开半个纱帘,露出床上人儿的上半身。
沐菊吟及时探头去看,看到一张如烟如雾的绝艳丽容,登时倒抽了一口气。这样的绝色,难怪南尚武会为她牵肠挂肚,同时心底又酸又痛的像针尖抵在那里,真想立刻抽身跑掉。
恰好南尚武的眼睛正扫向她,四目同时相对,沐菊吟不敢多接触,立刻避开。
他刚才在门口没有看到沐菊吟的脸,此刻她又换了衣服,也难怪他没有立刻认出来。
苏乘风简单把了把脉,转身对他说道:「她没什么大事,只是好像最近受过什么刺激或惊吓,神经抑郁,肝火虚生,导致阴阳不调……」
「不要吊书袋,只要说她能不能好起来。」
他的打断让苏乘风本来就斜吊的嘴角更斜了一寸,学着他的口吻,干脆的说:「反正她死不了就是了。」
她起身,拉起沐菊吟,「病看完了,我们走吧。」
「且慢。」南尚武叫住两人,「妳们是哪里人?」
「黎都人,怎么?」苏乘风说:「侯爷要派人送我们返乡吗?」
他思忖一下,道:「妳们能否暂留县衙?我要为冷姑娘找位医术高明的大夫随时候诊,我看妳好像是有些真才实学。」
苏乘风听得简直火冒三丈。「什么?!你要我给你这个新……这个冷姑娘做私人大夫?你以为凭你就请得动我吗?」
「乘风,」沐菊吟再度开口,还是那样悠然平和的语调,「既然侯爷亲自开口相邀,我们不如就留下来吧,反正也不急于回去。」
南尚武的眸光骤然盯在她的身上,深邃的幽光像是要穿过她的身体直刺向心底。
沐菊吟只有将视线全放在好友身上,才能勉强躲过他犀利可怕的眼神。
苏乘风也看着她,猜不透好友心中究竟在想什么,但她实在无法拒绝沐菊吟那双恳求的明眸,无奈之下只有点头。
沐菊吟转向南尚武,低垂着眼脸,深深一福,「给侯爷添麻烦了。」
她的声音温柔沉静,却让南尚武陡然一震,眼神更加深邃。
她的心「怦怦怦」跳得厉害,她说的这句话并非只是出自于简单的客气,还因为在三年前的新婚之夜,她也曾对当时宿醉酣睡的他说过同样的话,只是那时候他可能因酒醉没能听得清楚,现在说出也未必能引起他的注意吧?
她不敢抬头,因为怕看到他专注的望着别的女子的眼神,她也没有勇气说出自己的真实身分,若和丈夫面面相对都不能让他认出自己,那她无疑是个失败的妻子,说破了只是徒增屈辱罢了。
而苏乘风冷眼旁观着这对奇异的夫妻,不知道是该叹气,还是愤怒,抑或是掬一把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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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县衙的这一夜沐菊吟几乎没有睡着,翻来覆去的她脑子里全是南尚武。
和她同榻的苏乘风被她吵醒,揉着惺忪睡眼抗议,「妳怎么精神这么好?我可是跑了一天一夜,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