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家的闺女?这么美?」
南尚武回身将她从车上扶下,向他介绍,「这是我妻子,三年前成的亲。」
宋大叔笑得阖不拢嘴,「你小子好个艳福,娶得这么漂亮的妻子,我看就是宫里的贵妃也比不上她,真像画儿里的仙女。」
沐菊吟听了也下禁抿着嘴偷笑,轻拉南尚武的衣角,「你在搞什么鬼?」
他在她耳边低声道:「回头告诉妳。」
扶着她走进一间简陋的小屋,屋中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这让沐菊吟更加奇怪,他出身皇族,征战沙场,怎么想也和这里扯不上关系,但看刚才他和宋大叔谈话的样子,似乎又很相熟。
大概是看出她的疑惑,末大叔先问道:「妳是不是奇怪我和小武是怎么认识的?」
他健谈,沐菊吟也想听,便立刻点点头。
他指着南尚武道:「十五年前,这小子骑着马跑来我这里,对着麦子看了一个时辰,然后跑来问我那是什么,我一看就知道他是有钱人家出身,否则怎么会连麦子都不认识?然后他又问我一旁的镰刀和锄头是做什么用的,我便教他,后来他每年到了秋收的时候都会跑来为我割两三天的麦子。」
见末大叔抢先说了,南尚武便耸耸肩,对她笑道:「说穿了也就是这点事而已。」
沐菊吟想象着年少英武的南尚武在麦田中劳动的样子,唇角的笑意更深,秋波流转看向他,见他同时也在瞧自己,不知为什么,她双颊骤然一红。
「您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哪家子弟吗?」她不相信宋大叔如果知道南尚武的真实身分后还会喊他「小武」。
果然,宋大叔摇摇头,「我没问过,他也没说,管他是谁家的孩子,我们只做我们的忘年交,我不占他便宜,他也不会赖在我家白吃白喝,呵呵,大家做个萍水相逢的朋友而已。」
南尚武此时接话,「我妻子日前受了伤,我要带她在这里多休息几日,静养身子,这后山上的野味还多吗?」
末大叔答,「当然多,这里路远,猎户都不愿意过来打猎,所以山上出没的野味也一年比一年多。」
「那好,下午我就和您上山转转。」
「好啊,我也好久没活动筋骨了,回头我叫隔壁家的小凤英先熬锅粥,你也有三年没来了,不知道她如今的手艺有多好。」末大叔说时站在门口冲着篱笆旁的隔壁一家喊,「凤英丫头,妳小武哥来了,还不快来帮忙?」
「来啦来啦!」一个清脆的女孩儿嗓音伴着一团火红的颜色,从邻院跑到宋大叔门前。
宋大叔笑道:「才一会儿工夫怎么就换了衣服?」
小凤英朝他做了个鬼脸,「老人家话真多,小武哥难得来一趟,我当然要穿得干干净净的见他,再说……」她伸过头朝着屋里的沐菊吟打着招呼,「是大嫂吧?我刚才在我们家的窗子里看到妳了,大嫂好漂亮,有这样漂亮的大嫂我就更不能穿得破破烂烂了。」
南尚武对着她笑,「三年不见,小姑娘的确长大不少。」
她挽起袖子,「好吧,看在你这句话的份上,我为你和大嫂做一锅好粥,今晚尝尝我的手艺吧!」
她跑进屋拉起沐菊吟的手,「大嫂只管在屋里等,一会儿粥就好了。」
沐菊吟被牵动伤口,秀眉轻颦,呼痛的声音几乎脱口而出,一双手臂忽然抱住她的腰。
南尚武对小凤英说:「小心点,别毛毛躁躁的,她身上有伤,哪儿能像妳这样风风火火、横冲直撞的。」
她不注意又被他抱在怀中,本来这两天已经习惯了他不期然的拥抱,但现在身边有别人,她又羞又急的忙道:「屋里有人,你怎么如此张狂?」
南尚武哈哈大笑,「我生来就张狂,更何况抱的是我自己的妻子,有什么好避讳的?」
小茅屋里只有一张床,他安顿好沐菊吟,便叫上宋大叔,一人背着一张弓出门上山。
沭菊吟在床上怎么能待得住?窗外牧童短笛的悠扬声,透过纸窗一阵阵飘进耳朵里,小凤英叽叽喳喳的声音也像歌儿--
「大嫂啊,妳这么漂亮,妳家一定是书香门第吧?」
「大嫂啊,妳爱吃什么我也不知道,只能做几道山野小菜,妳别见怪。」
「大嫂啊,妳和小武哥成亲多久了?我看他这人外粗里细,一定是个好丈夫吧?我好羡慕妳哦。」
「大嫂啊……」小凤英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每次都不等她回答便又问出下一个问题,看来提问题只是她的一个小嗜好而已。
渐渐的,沐菊吟有些困倦,但她很想知道南尚武究竟去打什么野味了,于是走到门旁,倚坐在门槛上,半睡半醒的望着天边的斜阳。
暗红色的斜阳,以前在宫中闲来没事的时候也常常会看到,但那时的心境和现在截然不同,那时候看到天边的流云、夕阳、落雨、残风,都会惹得她一阵感伤,而如今她心头盈满的却是一股甜甜的味道,好像初春后第一场雨那甘甜的滋味,抑或是久旱逢甘霖的那种畅快。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后来则被一阵爽朗的笑声惊醒,迷迷糊糊的听到宋大叔的声音--
「你小子的箭术还真是厉害,一个时辰就猎得这么多野味,往常我一个月也猎不到多少,怎么你人长得俊,连兔子都喜欢你?」
宋大叔的声音越来越近,接着又听见他喊,「哟,你媳妇儿怎么坐在门口?天冷会着凉的。」
沐菊吟睁开眼,眼前站立的正是南尚武,他身后的马背上挂着很多野兔山鸡,显然他这一趟收获颇丰。
但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喜悦,反倒蹙紧眉心,责备道:「坐在这里干什么?妳现在不能吹风,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他的声音很冷,彷佛又回到了他本来的身分,但她听到他的话却很开心,遂向他伸出手,「你坐,坐在这里和我一起看夕阳。」
南尚武迟疑了一下,看着她,忽然莞尔一笑,「好,依妳。」他靠着她的身边坐下,左臂揽着她柔弱的肩,面对夕阳。
「夕阳哪里好看?」他低声问:「比得上我们家的花园吗?为什么这几天我看妳在花园里都没有在这里开心?」
他用了「我们家」这三个字,让她顿觉温馨,心头暖洋洋的。
「家里很美,但是只有我一个人看那些花,太冷清了,而现在,我身边有你。」她不由自主的说出了真心话,双眼依然看着夕阳,瞳眸中、脸颊上都映满了桔红色。
南尚武的手一颤。即使在战场上,面对数十万的敌军,他都不曾心悸过,但为什么她轻轻的一句话,却让他从心到身都不禁颤抖?
「吃饭喽!」小凤英银铃般的声音清脆响起。
如今这样的声音也让沐菊吟倍感温暖,以前在宫里吃饭要说「传膳」,那么多的菜,只有她一个人吃,最多再和南后、国主一起,长长的桌子像人与人的距离那么遥远,再美的佳肴吃到嘴里都食不知味。
坐在宋大叔简陋的小木桌旁,热呼呼的小米粥和一桌农家小菜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沐菊吟忽然觉得自己饿了,所以当南尚武亲自为她盛了一碗粥,端到她眼前时,她立刻就喝个精光。
「真香!」
她由衷的赞许让小凤英很得意,「能让大嫂这样的大家闺秀说好就一定是好。」转而对南尚武道:「小武哥,你也喝啊。」
小凤英忙前忙后的准备饭菜,宋大叔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好一只乌鸡放在火炖上。
「乌鸡汤最滋补身子了,别以为只有你们有钱人懂吃,其实你们把鸡鸭圈起来养,不让牠们出笼子,养出来的也只是一身肥肉,咱野地的鸡整天在荒山野岭上跑,吸收了不少天地精华,身上的肉也最是美味,一会儿我的鸡汤妳一定要多喝几口。」
宋大叔的唠叨好像一位忠厚的长辈在关心自己的子侄。
沐菊吟悄声对南尚武道:「他们真是好人。」不用再细问,她已经可以猜出为什么他会常到这里来,和整日被四海之争,皇权倾轧搞得焦头烂额的人生相比,这种恬淡的农家生活倒成了一种奢侈的幸福。
南尚武答道:「这里是我最喜欢的地方,而我曾经发誓,只和我喜欢的人分享这里带给我的快乐。这十几年间,我没有带其他人到过这里。」他的目光紧锁沐菊吟的眼眸,她羞涩又惊喜的容颜映在他的黑瞳中。
「尚武……」她终于叫出他的名字,一只手悄悄握住他的,这一刻她好像听到了幸福走近的脚步声。
「来喽来喽,鸡汤开锅了!」宋大叔将鸡汤端上来。
升腾的热气冲进她的眼睛,那里一下子冲出许多泪来。
这里没有菊花。
曾经她以为菊花的香气是最能让她安神的味道,泡菊花茶时的热气会让她的心有些许的温暖,不至于太过的冰冷,所以她眷恋于在菊花身边。而现在,她恍惚觉得自己已有了另外可以依靠的安慰。
第七章 菊痴
幸福总是短暂的。
一骑飞马的造访让沐菊吟梦幻般的田园生活划上了句号,杜名鹤特意赶来寻找南尚武,满头大汗又神情紧张。
「你怎么还悠哉悠哉的在这里?!」杜名鹤惊诧的看到堂堂三王子镇国侯竟然在劈柴,而王妃沐菊吟还坐在旁边的一张小竹凳上笑看着他劈柴的样子。这两人都怎么了?疯了?
南尚武将斧头放下,接过沐菊吟递上的毛巾擦了擦手,这才慢条斯理的问道:「出什么事了吗?」临走前他只将这里的位置告诉过杜名鹤,虽然外表漫不经心,但他深知若非出了大事,杜名鹤绝不会单骑前来。
「太子和二王子为了出兵东野绝龙岛的事情吵起来了,两派争持不下,现在冲突恶化,两派下属在黎都内已经小范围的动起手来,国主震怒,要你立刻回去商议。」
沐菊吟在旁边听得一愣。太子和二王子吵架?虽然知道这两人并不十分和睦,但以南习文向来温文尔雅的性格,很少能与人结怨,怎么会闹到如此不可开交的地步?
南尚武略一沉吟,「好,我回去。」他回身对屋内喊,「宋大叔,我要走了,您多保重,明年我再来看您。」他拉起沐菊吟,走上一直停在门外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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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都城内的情况比南尚武想象的还要糟糕,原本黎都的关防是由兵部负责,但当他进城时发现守城的官兵已经更换为二王子南习文的部下,而皇宫的守卫本是禁卫军的差使,如今却换成了太子的亲卫军。
城内暗云密布、气氛紧张,街边的民宅都门窗紧闭,少有人出门走动。
南尚武赶到宫门外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他让马车先送沐菊吟回府,自己则独自进宫面见父王,刚要迈进第一道宫门,宫门一侧就听到南习文低低的声音--
「是老三吗?」
他瞇眼看去,南习文从黑夜中一步步走出来。
「我知道你今天一定会回来,失踪了这么久,你也该出现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直接问,「为什么又要和东野开战?」他在边关这些年,早已厌倦了战争,东野又不是可以被人随便欺负的弱国,一场大战下来,于两国都有巨大损失,平白无故的打什么?「前一阵子东野不是说要和我们结盟吗?」
「结盟只是表面文章,东野兰那个人有多少个心眼儿你和我都清楚,只有太子那样的傻瓜才会相信对方的诚意。」这次的事件显然让南习文动了气,居然就在宫门口公然辱骂太子。
南尚武一皱眉,「我看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这里毕竟不方便。」
「去我府上。」他等这一天也等很久了。
于是两人前往二王子的府第,进了南习文的书房,他们更毋需顾忌,开门见山。
南习文说:「我得到消息,东野兰刚刚离开东都,乘船前往绝龙岛,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南尚武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他黑亮的瞳仁闪烁,「当然是杀了他,以绝后患!没有东野兰的东野便死了一大半,剩下一个有勇无谋的东野雪已不足为惧。」
南尚武没有立刻表示意见,他沉思片刻后问:「东野兰在东都这么多年都不怎么出宫,为什么这次突然跑到绝龙岛?你不觉得奇怪?也许其中有诈。」
他笑道:「别担心,这点我也想过了,我还得到另一件密报--东野兰和东野雪最近反目,东野雪甚至搬出皇宫,住到兵部司。东野兰去绝龙岛的目的虽然不清楚,但他随身护卫不多,这一点可以确认,而东野雪则一直安坐兵部司处理朝政,并未跟随。」
「果然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南尚武继续问:「但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东野雪虽然外表看似与东野兰反目,但两人这些年来患难扶持,感情非一般人可比,万一你伤了东野兰,惹恼了东野雪,她操控风的能力南黎无人可挡,你预备怎么收场?」
南习文一怔,「你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记得三年前一听说边境遭到萧河国骚扰,你便不顾父王母后的阻止立刻赶赴边关退敌,如今东野都快欺负到南黎的头上来了,你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你的豪气呢?」
「我已不是热血方刚的年纪。我年纪不小,也算是有家室的人了,做事自然要慎重。」他回想着,「最近几年东野兰致力国内农业,对外扩张的速度并没有那么快,东野雪扫平了诸多小国,耗费不少元气,要动南黎这等大国也绝非一朝一夕的易事。」
南习文最后一丝笑容也收敛光了。「你不准备帮我?难道你要学太子,做个缩头乌龟?」
「我两不相帮。」
「你要坐山观虎斗?」
他的逼问让南尚武耻笑,「我还没那个兴趣。」他顿了顿又抛下一句话,「毕竟我对太子之位没兴趣。」
南习文变了脸色,一时语塞。
「你和菊吟……这几天去哪里了?」他突然转移话题。
南尚武扬起下巴,「去哪里和你无关吧?她是我的妻子,我想和她去哪里也不用向你禀报。另外,你是不是应该称呼她为弟妹更稳妥一些?」
这回换南习文笑了,「你的口气很冲啊,这种霸道的样子才像你嘛!」
他望着弟弟,若有所思,「你们三年不见,这么快就可以变得如此亲密?菊吟生性内向、怕生喜静,这次受了伤,应该坚持在家里静养才对,怎么会……」
南尚武神情僵硬道:「你在炫耀什么?炫耀你对她有多了解?我看你嘴上说得很有一套,其实你对她才是知之甚少。」他冷笑一声,「好了,趁宫门还未下匙,今夜我还要赶去见父王,你我私下见面的事情不要让别人知道,否则于你于我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