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知道宇冀的帐不可迁怒到别人身上,但她不管,当初宇冀诬陷爹叛国通敌时,何尝不是连累了尹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命。如今,宇熙伦是宇冀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杀了他反而比让宇冀面临死亡还痛苦万分,所以,她不能放过宇熙伦!
而现在最大的难题,是将宇熙伦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的宇悠帧。要杀宇熙伦,就要先解决宇悠帧。
“姑娘,你别不识抬举。”为首的猥琐男子露出不善表象。“如果你乖乖地跟我们兄弟走,我或许还会考虑对你好一点,否则,你就准备等死吧。”露出凶狠面孔,淫秽目光直直勾着尹灏萦。
见到此种情形,宇悠帧唇角一扬,不动声色地继续看着。
他想看看这个丫头要怎么处理。她现在是年轻而易冲动,锋芒太露,让世事帮她磨去一些锐角也好,何况,那几个瘪三还不是她的对手。
“我再说一次,不要逼我动手。”银光乍现,细长的丹凤眼微微张着。再不识相,她的耐心便告罄。
“哟,你当我们兄弟是说假的呀。”男子唇角一扬,同身旁的两人使了眼色。“兄弟,看来不让她见识一下我们的能耐,只怕她还以为我们是三脚猫——”
话甫落,带头的男子立刻冲上前来,反手使出阵阵阴柔掌风,袭向尹灏萦。
尹灏萦脸色未变,狂怒一起,层层阴冷顿时蒙上她原本清丽无比的容颜。长年思着报复的心于此时发挥了最大的效用,面对不利于她的人,她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是你们自己找死,别怪我!”尹灏萦冷冽说道,眼瞳中燃起了杀戮之气。
银剑一出,闪过掌风,凌厉气势一起,全身炫烂红衣斑斓一飘,艳丽地夺人魂魄,慑人心神,现场的人屏气凝神,为这绝美的天姿魅影倾倒不已。
只见尹灏萦利落地翻身,以残风卷落叶之势攻向那三人,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带头的那人已被一剑刺穿心窝,霎时身子如破败的布娃娃倒下,不再见一丝动静。
收回剑,冷然的柳眉淡淡地睨向已抖得不成人形的余下两人,轻启朱唇:
“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滚是不滚?”森冷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栗,没有人敢相信一个女子竟有这般英猛狂放的神态。
不敢再多做迟疑,两名男子连滚带爬,离开了这地方。
宇悠帧看完整出戏,唇角微微泛起笑意,深不可测的心思正泛起小小的涟漪。望着那个美丽却胆识过人的女子,他有了浓厚的兴趣。
他一直以为她不过是个无聊、愚蠢的女子。毕竟以她满心仇恨的情形来看,他实在是厌恶至极;如果是为了自己还好,但为了那死去的一百多人……恕他无礼,他不认为那值得她牵牵念念一辈子,对他来说,那只能以愚蠢来形容。不过,现在他却在她身上发掘到一个秘密。
她像他,在某一方面。
过去的仇恨像蜘蛛网层层密密地把她捆死,她急于脱身却不得其法,困囿的身心正发出痛彻入骨的呼喊,才有她今天一经撩拨便失控的行为。失控的野兽怎会有理性呢?
这,也是她眉梢中蕴锁着阴郁的原因。她不快乐。
多像他呀!他兴致勃勃地发现这一点。
过去的他,就是这样子的,一心恨着宇冀,午夜梦回之时,想的不都是一剑刺入他咽喉中见那殷红血液流出之痛快吗?直至十三岁时宇熙伦找到了差点被漫天大雪冻死的他,并且承认他为其骨肉相连的手足。从这刻起,他所有的情感知觉便悄悄复苏了,对人从不假辞色,除了真诚待他的兄长。就连对宇冀的恨,也不知不觉地不屑为之了,只是他这辈子仍不可能会对宇冀有任何宽贷。在蒙古当军师之时,宇冀曾因战败被俘,他没有给予他特别的待遇;在他眼中,他只是个失意无能的阶下囚,满心期望地等着救赎的一天。那时,他是可怜他的,一个叱吃风云、骁勇善战的将领,却只有等着他人相救的分。
他不再恨宇冀,相反的,他为他可悲。
而现在,他却寻到了一个与他过去本质极相似的尹灏萦,这不是很有趣吗?毕竟世界上能如此像他的人已不多了。
尹灏萦眯起杏眸,举步缓缓走向宇悠帧。方才杀得红眼的杀气尚未自眸中褪去,显得有些恐怖,教人见了,不禁退步三舍。
宇悠帧唇畔凝笑,未置一词,只是好整以暇地等着那抹艳红来到。还有很多事,他要自她身上一一挖掘出来。
尹灏萦的脚步在他面前站定,环顾了下四周,闲杂人等早已全部走避。握紧拳,她冷然地道:
“我要玉佩,还我玉佩来。”
不再似先前的淡漠轻视,他轻轻扬起一抹震慑人心的笑容,望进她眸里。
“追我到千山万水,只为要玉佩。”这丫头愈来愈有趣了。细瞧一番,他发现原来她的容貌堪称天上之姿,只是可惜了愁云在眉间盘桓不去,加上愤世嫉俗的忿忿之情损毁了部分灵气娇颜,否则,她的容颜不输给宇熙伦的未婚妻子。
尹灏萦强压下他那记魅惑的笑容所带给她的震撼,止住如擂鼓般的心跳,她道:
“没错,你偷了我的玉佩,我没有不要回来的道理,那是我祖传的玉佩,不容流落外人之手。我再说一句,你还是不还?”
宇悠帧一挑眉,走近她一步,尹灏萦反射性地退了一步。
他今天是怎么了,浑身上下溢满危险的气息,竟教她心慌意乱起来。
她怕他。宇悠帧有趣地发现这一点。
荡出魔样的音调,他问道:
“如果我说不还,你要怎样?”
正抑制心神的尹灏萦听闻此言,蓦地抬起头来,口气冲得很:
“那我只好杀了你!”不管是谁,都不能拿父母的遗物。
“是吗?”幽黑的瞳眸染上深深笑意,他忽然大手一揽,将猝不及防的她抱入怀。“那我现在告诉你,我要定了,任谁都夺不走。”他俯在她耳边低语。就不知她是否听得出他的言外之音?
原本妄情霸气的样子一瞬间转变成蛊惑心律的音调,阴柔邪魅的教人一不注意就被诱拐走三魂七魄,迷失了坚硬如铁的心意,投入他布下的绵绵魔咒中。
尹灏萦头晕眼花,不知情欲的纯稚心思因他些微的挑拨而扬起巨波骇浪。
他很危险!尹灏萦发现这一点,惊恐地想自他身旁逃开,但奈何傲气比天高的骨子容不得她有如此懦弱的行为,只好硬起头皮,怎样都要与他周旋到底。
“放开我!”尹灏萦冷冷地低语。“再不放开,我不保证我的剑会不会随时出了鞘。”
“你在威胁我?”兴味地挑起一边眉,他的口气仿若听闻世间最好笑的事。“我一向狂妄,而狂妄的人是不允许别人威胁他的,你不懂吗?”轻轻落下他的禁语,他嘴边的笑意甚是张狂。
“宇悠帧!你不要太过分!”愤恨警告着,尹灏萦几乎露出她不知进退的扰乱纷绪。
浅淡一笑,放开钳握着她身子的手,宇悠帧坐回椅子,倒了杯普洱,悠闲地品起茶来。
“坐呀,这里的茶极有名,喝喝看。”桌上除了一瓶酒外,的确放了浓郁香醇的普洱,是因他不喜喝酒,心情不好之时,才会小酌几口。多点了普洱,是为了解酒。
尹灏萦戒备地望着他突然和善的面孔,倔强地没忘了她此行的目的。
“我的玉佩,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它。”该死的男人,不知意欲为何。
“你不坐吗?”宇悠帧显然没将她的话听进耳,径自问道。“你如果不坐,那就太可惜了。毕竟以你现在的武功压根赢不了我。如果想拿回你的玉佩,何不想想先要如何迎合我,这还比较有可能。”仿佛嗤笑她的自不量力,宇悠帧旁若无人地品起茗来。
“你别做梦了!”尹灏萦飞快自剑鞘中拔出长剑抵住他脖子,凝聚眉头低低警告,杀气腾腾的模样让人不敢怀疑她话中的真实性。“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的玉佩快还我。”轻轻一使力,剑锋在宇悠帧的颈上划出一道血口。“虽然我武功不如你,但你也不要错估这玉佩对我的重要性,为了它,我可以跟你拼性命!”说出口的话狠绝,可惜心中却不知为何没有这般坚定。
宇悠帧神色未变,反而故意将脖子轻轻磨着锐利的剑身,让血迹自他颈上缓缓流下,触目惊心。
他挑眉,笑了笑。“瞧,我不怕你,你的恐吓对我没有用。”
尹灏萦心惊他的举动,又觉狼狈不堪,仿佛一切都只是她自己在自以为是、不自量力。
“宇悠帧,你无赖!”愤恨啐道,她想一剑杀了他。
“谢了,已经很久没人这样骂我。”在人前,他甚少显露这一面的,她可真有福气。
尹灏萦只想把他那种笑容用力抹掉,愈思愈气,但明知打不过他,各种难堪受辱的情绪翻转之下,心一偏,收回剑就想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抹——
“你在做什么?”宇悠帧微微皱眉,不耐地低斥,稍稍拂袖,尹灏萦手中的剑就落了地。想死滚远点,不要来扰我!”这样轻贱生命的人,实在不值得他有一丝关注。
方才口口声声要为父母报仇的人,现在只为了小小屈辱就想放弃自己的性命。他真搞不懂自己是不是瞎了眼,竟然会以为尹灏萦是他想要注目的女子?哼!她连大街上只求苟活的乞儿还不如。
没有了再与她逗弄的兴趣,他敛下笑意,冷寒神色霎时浮现在面容上,全然不掩饰他的厌恶。
“快滚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扯下腰间悬挂的玉佩,他如弃敝屣地丢还给她。“拿了你的玉佩就快走人。”
尹灏萦俯身捡回玉佩,一丝狡黠在她眼中滑过,但随即消失不见,再抬头面对他时,只剩浓浓的憎恨,瞳眸在他身上梭巡一回后,便转身离去。
她赌赢了,不是吗?
艳光四射的笑意在她踏出客栈门口之时,毫不留情地展现。
???
黄昏彩霞没落在重重山头下,一轮明月孤单地挂上黑幕,令人感觉分外凄凉。晚风吹起,吹起一段不为人知的哀伤故事,但是,纵使悲泣哀鸣,却无力回天。
滴滴的水声落在她耳里。屋外由原先的绵绵小雨,转成倾盆大雨,似乎是老天爷对她即将流逝的生命而哭泣着,然而,所有的事不再是她所能控制的,伤痛总会过去,而啼泣却像永不停止……
在屋外的那个人呀,为何会如此牵动她万般心绪呢?
“小姐,熙伦少爷在外头等了两个时辰了。”一个时辰前,小云急匆匆地来报告他在外头守候的情况,语气中颇多责怪她的狠心绝情。
宇熙伦守在君家屋外,执意要见到她才罢休,没人拿他有办法,只好任由他。
她只是轻轻啜茶,像听而不闻般,继续她手中的针线活儿。
她已没有见他的勇气,早已注定他们未来的路只有绝望,她残败不堪的身躯实在承受不起他深情的凝视。荆棘遍布的重重艰难,她不舍他忍受一点点的苦楚,所以,忘了吧,将那些过往全部遗忘吧……遗忘在时间的递嬗中,不要再提起了。
“小姐,外头下了小雨,熙伦少爷在外头守了那么久,这样下去他会承受不了,你就见见他吧。”三刻之后,小云又奔进来忧心地道。
她蹙了蹙眉,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叹口气,长思了一会儿,最后苦涩地一笑,又继续她的工作。
小云对她的固执无能为力,气恼地跺跺脚,跑出去再探听消息。
“小姐……我看到熙伦少爷好像快昏倒了,你只要出去见他一面,他就会死心回去了。小姐,你去见见他吧。”小云又在一刻后气急败坏地冲进来。
外头的雷声隆隆,雨势愈来愈大。
她停下了手中的针线,细细的针头不小心刺入手指头而不自知,一滴血悄然迸出。她又瞧瞧外头天色,无奈地吁口气,终于说了句话。
“给他打把伞去吧。”为什么这么不爱护自己呢?
不见他,就是为保护他,她又怎能让自己前功尽弃?
“小姐,你……”小云见她不为所动,又急又气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旋身出房,为宇熙伦送上一把伞。
小云出去后,她站起身来,隔着窗口,见到在大雨中坚毅等了不下三个时辰的宇熙伦,任由心痛如绞,仍没有出去见他的勇气。
她现在这样子,如何见他呢?见了,也不过徒增难过而已。
她知他甚深,怎会不明白他执着的程度,尤其在与有关她的事上,他更是不可能退缩,在她小时候就已懂他对她的情深。
犹记得她四岁之时,家里甫迁到京城定居满三个月。母亲要为她缠小脚,她深刻记得那时一条又长又白又刺眼的布在她眼前挥舞着,她惊惧得连连后退,怎样都忍不下那刻心彻骨之痛,这时,宇熙伦却因听到她的求救而冲进来,见到这样的情况后,面罩寒霜,浑然天成的气势霎时震慑了在场的每人……
“熙伦,你做什么?”母亲问道,显得有些不悦。
他鹰隼般的眸扫过在场的每人,不回答什么,只皱起他的眉,对她招了招手。“雪凝,过来。”那年,他十六。
她依言走到他身边,泪痕未干的小脸期盼地望着他,小手紧紧捉着他衣角,感觉他是她全心的仰赖,能够真真正正保护她的人。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将自己许了他。
对她浮起一抹温柔的笑,安抚了她惊慌不已的心后,他看向母亲,不卑不亢地问着:
“君伯母,你们在做什么?”
母亲皱了眉,叹口气。
“熙伦,你不该闯进来的,雪凝正要缠小脚呢。”
缠小脚,自宋时蔚为风潮,女子的三寸金莲成了男子的最新宠爱,所以她也没有获赦的权利。时代加诸女子的悲剧让她后退不得,只能一一接受,然而,幸运的是,她遇见了宇熙伦……
“缠小脚?”
她深深记得,当宇熙伦听见这个答案之时惊愕不已的表情,紧接而来的,是深沉而不易察觉的怒气。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将她搂在怀中的宇熙伦,他身上的肌肉完全紧绷起来。
小小年纪的她,讶于他的怒气,迎向他的眼眸,轻轻摇了摇头。
他暂时平复下来,只以他一贯温文的表情道:
“裹足是一项不人道的事,雪凝不该受这种苦刑,君伯母可否不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