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秉钧蓦地站直身,瞪着她脸上的哀怨。她刚才是在浴室跌倒,所以现在脑子有问题吗?居然对他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没有想搞鬼,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有多么人在福中不知福。"她望着他,一手抚上了他颊边的阴郁。
因为爱他,所以不想他有任何的不开心,可是他也是如此设身处地为她着想吗?,
并不是。
"我知道你有多值得珍惜。"他握住她的肩,用一种息事宁人的声调说道。
"你是用你以为你在珍惜人的方式来珍惜我,而不是我要的方式来珍惜我。"郭佳丽看着他眼中勃发的怒火,身子一颤──就连听听她的意见,他都不愿意吗?"你想同居、试婚?"
"没错,我对生活要求的比较多,我讨厌油烟,我的衣服一定要整烫……这些小细节,如果在婚姻中爆发出来,到时候一定会闹得不可收拾。"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摆出一副受尽艰苦的模样,他的出发点并没有恶意啊!
"那么我的要求呢?你想过我不是那种开放的女人吗?我不可能和你同居或试婚的,这是我的固执,也是我不想让家人担心的坚持。可是你没有想过这一点,对吗?"她哽咽地打断了他的话,紧握成拳的双手甚至青筋毕露。"因为我老是傻傻地由着你转圈圈,所以你觉得你一定可以说服我试婚,对吗?"
严秉钧哑口无言,因为他真是这么认为的,他只是没想到她的反弹会如此剧烈罢了。
"万一试婚之后,我们真的合不来呢?那我拎着包包回到我舅舅家之后,他们和邻居又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我呢?你会毁了我的。"她很快地擦去一颗不小心滑落的泪水,不想让他看到。反正,他又不懂她干么哭!
"我们不会不合。"他只能这么说。
"如果我们不会不合,为何不在婚姻中再来面对这些问题呢?"
她反将了他一军,而他铁青了脸,在她盈亮的目光之下回避了她的视线。
他承认自己是没有站在她的立场着想,但是他很为他们的未来着想啊!
"你还没有为婚姻做好准备,我们……"郭佳丽咬住自己的手背,怕自己因为心痛而恸哭失声。"我想……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好好认真地想一想我们适不适合。"
郭佳丽抬头看他,而他甚至没有抬头,迳自板着一张骇人的厉脸,瞪着墙壁。
他不留她吗?他甚至不想费事地反驳她吗?她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郭佳丽缓缓地背过身,步履蹒跚地走下楼梯。
"说我自私,你就不自私吗?"严秉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明显在颤抖的背影,他讥讽地扬起唇角。真是太好了!他居然一边生她的气,一边还想要紧紧地抱住她、安慰她。
郭佳丽身子一震,停住了脚步。
"你又何尝考虑过我的心情呢?喜欢上你,是我人生中的意外。对一个不想结婚的男人来说,在他步入婚姻之前,需要经历的挣扎绝对不会太少。"他愈说愈觉得自己很可悲,为什么他生命中的一切,总是要煞费苦心才能得到?严秉钧瞪着自己的脚,开始愤恨起上天的不平,说话的口气自然撂得极重──
"你需要好好想一想,我也需要想一想,想我的付出,是不是也被人接受得太理所当然了;或者,你也没有真正爱过我,你爱的只是那一份被追求的浪漫。"
听出他声音里的激愤,她飞快地转过身,他的房门却在同一时间被重重地甩上。
她伤了他吗?郭佳丽难受地看着他的房门。
可他也伤了她啊!
她现在没有力气再去和他争辩谁是谁非,她的脑子现在一片浑沌,完全没法子思考。
谁知道他们第一次的争吵,竟会吵得如此一发不可收拾呢?郭佳丽挫败地走下楼梯,泪眼朦胧地步出大门。
她走到脚踏车边,瞪着车篮里的那"束"白菊花。
平常是一朵白菊花,今天居然摆了一束白菊花!真是和她心情太相符了。
她难受地拿起白菊花打算往地上一扔,却在举高手臂的那一刻,转念将菊花放回了篮子里。
何苦呢?糟蹋一束花,又不会让她的心情变好。
郭佳丽骑上脚踏车,任泪水就这么哗啦啦地掉下来。当她骑过那条第一次和他相遇的田边道路,她甚至看不清前方的风景。
隐约听见身后有车子的引擎声,她的心揪紧了一下。
他追过来了吗?
她刻意地放慢了骑车的速度,身后的车子也缓下了速度,却仍然没有超越她。
一定是他!这么多虑又龟毛的人,她也只认识他一个了。
他们彼此都需要一声"对不起",如果他说不出口的话,那么她愿意先跨出这一步,毕竟他那么高傲,自尊心又特强。
郭佳丽停下了骑车的动作,漾出一个笑容,陡地回头说道:"对不──"
她话还在嘴边,忽地看见一辆白色BMW朝着她直冲而来!
郭佳丽吓得想往旁边一闪,却忘了自己还坐在脚踏车上,于是连人带车整个儿住旁边一翻。
白色BMW冲驶过她的身边,车身和她之间只相距不到三公分,车子呼啸而过的风速甚至刮痛了她的脸颊。
这人开车不看路的吗?
她抱着自己发抖的双臂,瞪着那辆没有车牌的白色车子。
没有车牌的车,看起来就像是要做坏事!
郭佳丽看了一眼被抛出车篮的白菊花,突然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惊恐地抬头看着白色小车离去的方向──
吓!白色车身急转了个方向,再度朝着她疾驶而来。
这辆车要撞她!
郭佳丽想也不想地直接跳入马路旁的排水沟内,整个人发抖到只能缩在杂草堆中,动弹不得。
啪叭!
白色BMW辗过了她的脚踏车,呼啸而去。
"我的脚踏车!"郭佳丽猛然起身尖叫,正巧看见严秉钧的黑色BMW从路的另一端驶来。
黑色车子在脚踏车边紧急煞车,轮胎因为高速磨擦而发出阵阵难闻的焦味。
"佳丽!"
严秉钧跌跌撞撞地打开车门,凄烈地叫喊着。
他从远方就看到那辆白色BMW压过了她的脚踏车,当时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心脏痛到他以为自己会在车上暴毙而亡。
"我在这里……"她虚弱地说道。
严秉钧直接跳入排水沟里,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没事吗?你没事吗?"他不停地抚摸检查着她的全身,一连迭声地问道:"你没事吗?"
他额上的泠汗潸潸地滑下脸庞,目光不曾片刻离开过她。
"我没事。"郭佳丽轻拍着他苍白的脸颊,低声说道。
"我以为……我以为……"他结巴得甚至说不全一个完整的句子。他蓦地低喊了一声,把她紧紧地拥入怀里。"我吓死了!"
"我没事了。"她回拥着他,感觉到他全身不停的颤抖。知道他有多担心她,她感动地红了眼眶。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突然同时抬头,同时开口说道。
她掉下了眼泪,因为他的眼角竟泛着泪光。
"我们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她抱着他的腰,把眼泪全揉到他胸口。
"你说什么都好!"在差一点失去她之后,他真的不想再多想了。
老妈说得没错,生命中的意外太多。所以,人应该要好好珍惜当下的每分每秒的。
严秉钧捧起她的脸,吻干她的泪水。
"那辆车会不会再出来撞我?"她害怕地缩在他怀里轻颤着。
"放心,有我在,那个变态不敢再出来的。"他将她更揽近了几分,坚定地说道。"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我们一定会捉到凶手的。"
终曲
一盏橘黄的灯光照在严家的餐桌上,热腾腾的火锅边,烘出一桌子温暖的气氛。
严秉钧帮郭佳丽舀了一勺她最喜欢的香菇鱼丸,又顺手帮她倒了一杯乌龙茶。
郭佳丽抬眸对他一笑,忙着把他爱吃的白菜放到火锅里。
"喂,你别忙着只帮佳丽挟菜啊,自己妈妈也要招呼一下吧!"陆秋华把自己的空杯推到儿子面前,继续追问他刚才在帮佳丽挟菜前没说完的事。"你说那个朱老师的家人知道她拿白菊花诅咒人,还开车试图要吓佳丽,有什么反应?"
"朱老师的爸爸亲自到出版社来跟我道歉,那种名门望族当然不希望这种事张扬出去。听说朱老师以前也有过用快递送诅咒木偶恐吓人的例子,所以这回他们家开始认真地帮朱老师规划完整的心理治疗。"严秉钧心有余悸地握住郭佳丽的手,检视着她手肘上仍未完全痊愈的擦伤。
在还没有过滤出朱老师是可能凶手的那两、三天,他每晚都失眠,一天几乎要打上十通电话给佳丽确定她的平安。他真是吓到了!
"没事了。"郭佳丽轻拍了下他的手,从他拧蹙的眉心知道了他此时的想法。"你别再生朱老师的气了,她也很可怜啊。如果她不是同时在出版社和学校这两边,都受到了太大刺激的话,我想她也不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报复我的。所以啊,我觉得我们说话还是要厚道一点,如果我们那时候对她说话客气一点,也许今天就不会是这种结果了。"
"你啊,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太好。像朱老师那种人如果不早点治疗,早晚都会对别人的人身安全造成伤害的。"严秉钧倾身亲吻了下她的额头,她则是有点害羞地看了严妈一眼。
"佳丽,他说得没错。你千万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太好,包括严秉钧在内,否则铁定会被他吃得死死的。你瞧他现在将朱老师这件事说得这么云淡风清,铁定在公事上也有拿到人家好处,对不对?"知子莫若母!陆秋华朝儿子嘿嘿笑了两声。
"既然朱老师的父亲为表示道歉诚意,主动要帮我争取教科书的市场,我何乐而不为呢?"仓库的库存书全都抛销一空的感觉真是痛快。
"你真的很奸商耶!"郭佳丽戳戳他唇角的笑意,朝他皱皱鼻子。
"我没多赚点钱,我们一家三口怎么有法子去欧洲度一个月的蜜月。"他无辜地说道。
经过了那次惊吓之后,他很肯定自己根本无法忍受失去她的可能。所以,在苦思了几天之后,他决定尽快地对她交付出自己的下半生方是上上策。
"去欧洲度蜜月一个月?!"郭佳丽抓住严秉钧的手,开心到不知如何是好。"我只搭飞机去过金门耶!"
"那你这回可以开开眼界了。"他抚着她的头发,愈来愈喜欢这种让她开心的感觉。
"你们小俩口去就好了,我可不想当电灯泡。而且,我每个月还是要去医院看诊。"陆秋华插话说道。
"你这阵子吃中药不是适应得还不错吗?心脏状况很好,尿蛋白、尿毒指数都很稳定,一次拿一个月药的份量,应该没问题的,而且你一个人在家会很无聊的。"郭佳丽看着陆秋华,正经地说道。"如果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有你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媳妇,那我这个老太婆就不客气地打扰你们的蜜月旅行喽!"陆秋华朝儿子眨眨眼──可别说老妈没帮忙喔。"我吃饱了,我到客厅去打电话,你们小俩口慢慢聊,顺便商量一下何时去度蜜月比较恰当。"
郭佳丽很自然地点了点头,一脸的天真显示出她根本还在状况外。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度蜜月?"严秉钧状若无事地问道。
"看你们出版社什么时候比较有空,我们就那时候去度蜜月──"郭佳丽愈说愈觉得不对劲,他干么笑得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
她陡地睁大了眼,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你……你在跟我求婚?"
"没错,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握住她的手,深情地凝视着她不施脂粉的清丽面容。
"这……太突然了。"郭佳丽望着他深黝的眸,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朱老师事件过后,两人都绝口不提那天因为结婚、试婚而引起的争吵。她以为他还没想出结论,所以也就顺理成章地下去想这个问题。
"你答应嫁给我吗?"严秉钧牢牢握住她的手,因为她的沉默而感到不安。
"你是被朱老师的行为吓到了,所以才急着要跟我结婚吗?"她不确定地问道。
"学会更懂得珍惜现在,不是件好事吗?"他平静地说道。
"可是你前几天根本一点征兆都没有,今天却突然跟我求婚,这样真的很奇怪!"她咬着唇,一脸的困惑。
"因为我花了一些时间想为你挑选戒指。但是,后来觉得我喜欢的样式,不见得就是你喜欢的,所以,如果你答应我的求婚的话,我们再一起去挑婚戒,好吗?"他执起她的手,在她的无名指上轻吻了一下。
她感动地笑了,捧起他的脸孔,轻吻着他的唇。
"谢谢你的用心。"她说。
"不客气。"他揽过她的腰,把她抱到自己的腿上,和她额抵着额。"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郭佳丽呼吸着他的气息,手指深入他的发间,抚摸他刚硬的发丝──记得长辈们说过头发粗硬的人脾气通常也不好,可他待她真的是没话说了。
"我当然愿意嫁给你,但是我更怕你会后悔。"她低语着。
"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因为即将更快乐而后悔。"挑起她的下颚,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哪有那么多的气好生,我只是……只是有点害怕吧。"她把脸颊偎在他的颈间,将他抱得很牢很牢。"如果将来我们又像那天一样,吵得那么不可开交的话,总不能再有一个朱老师来撞我,让我们的误会冰释吧?"
"不准说那种诅咒自己的话。"他脸一沉,修长的眼眸尽是不安的神色。
"好,我不说。可是那不代表那种争吵就不会再发生啊?"她咬着唇,打了个哆嗦。
"怎么现在焦虑的人变成你了?"他轻咬了下她的唇,拍拍她的背。"放心,一切会没事的。我发誓我会慢慢收敛这种自我中心的个性,有什么想法也会先和你沟通的,那么一切就应该会OK无事了吧?你不是那种会主动和我吵架的人,不是吗?除非你结婚之后,突然变成一名泼妇,那我就真的无能为力了。"他手一摊,一副任君宰割的样子。
她鼓着颊,掐了下他的手臂抗议道:"我才不会变成泼妇呢!"
"那就告诉我──说你要嫁给我!"严秉钧轻啄了下她的唇,低声要求。
"我要嫁给你!"郭佳丽放声地在他耳边大喊了一声,接着害羞地把脸埋到他的胸口。"这样你满意了吧!"
"满意!"
回答郭佳丽的,是客厅里的陆秋华。
郭佳丽的脸孔,顿时变得比麻辣锅汤底还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