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脚不关你的事,我也不想再谈到这个问题了。"他真的没碰过这么不识相的女人。
"我们当然可以不要再谈到这个问题,可是你的臭脸每天都会影响到我的心情啊!"郭佳丽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老实地说道。"你的脚有点问题是事实,但是那并不妨碍你的出色,而你的跛脚影响到你的心理状况,那才是最严重的事。"
"我不需要一个只会看爱情小说的女人来解析我的心理状况!"
严秉钧暴吼出声,重重一拍桌子。
"我没有要解析你的心理状况──"郭佳丽咬紧牙关,免得自己的牙齿打颤的声音太过明显。
只是,因为她费了太多力气在咬紧牙关,所以双腿的力气仅能维持站立,再没有多余的力气供她逃跑。所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虎豹豺狼似地朝着她直扑而来。
"你还敢狡辩!"严秉钧矗立在她面前,瞪着她惨白的脸孔,他白牙一闪,阴沉沉地骇人。
"你比我大舅还凶,我哪敢狡辩,我是实话实说而已,我现在吓到连去帮你泡菊花茶的力气都没有了。"郭佳丽哇哇大叫地申冤,还举高右手呈发誓状。
"为什么要泡菊花茶?"许久末发声的陆秋华,好奇地插入一个问句。
"菊花降火气。"郭佳丽回头跟陆秋华解释道,然后又回头向严秉钧问了一句:"你要不要来一杯?我帮你加点甘草,喝起来味道会很甘甜。"
严秉钧拳头一紧,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的双手放上她的肩膀,然后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郭佳丽看着他颊边的笑纹,感觉到他掌间的热气,她却猛地打了个寒颤。
"郭小姐。"严秉钧笑得很亲切,那笑意却没有进到他的眼里。
"叫我佳丽就可以了。"郭佳丽陪着笑脸,不争气地又打了个哆嗦,顿时暑气全消。
"佳丽──"严秉钧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脸色旋即一变为修罗厉鬼般的森严。"你被炒鱿鱼了。"
"我不要!"郭佳丽立刻扯住他的手臂,却马上被他不客气的右手狠狠挥开。
五指红印鲜明地印在她的手臂上。
她被吓傻了,怔愣地抬头看着严秉钧无情的眼,她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
严秉钧捏紧了拳头,压抑着心头内疚的感觉,谁要她不识好歹,死都要绕着同一个不讨好的话题转。
"你不可以把佳丽辞掉,否则我就去劳保局告你虐待员工!"陆秋华疾奔到郭佳丽身边,握住她的手,担心地嚷嚷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郭佳丽吸了吸鼻子,又吸了吸鼻子,只是当她抬起头时,那鼻尖的粉红,还是怎么样也藏不住。
他心一拧,竟有种冲动想拥她入怀,叫她别哭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没有恶意呢?他只是……只是骄傲到不愿让任何人发觉他的脚有问题罢了。
"严秉钧,我不觉得我有哪里说错了。你应该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你不说话骂人、不摆样子吓人时,你甚至是会让女人小鹿乱撞的那一型。"郭佳丽捏紧拳头,拚命地深呼吸忍住自己的心酸,只想赶快把话说完。"加上你白手起家,然后事业又有成,头脑也是一级棒,如果你真的要因为那么一点点不完美而心有芥蒂;那么像我这么一个年近三十,没有专长、一直想结婚,却又乏人问津的胖女人,岂不是该一头去撞壁吗……"
她愈说愈觉得心酸、愈说视线也愈来愈模糊、愈说头也愈低。不敢伸手去揉眼睛,怕自己真的丢人现眼地哭了起来。
严秉钧看着她颤抖的双肩,他咬紧牙关,感觉到自己的心墙,竟被她一记脆弱的出拳击成片片。
如果人生的得失,可以摆在一座天秤上衡量的话,那么他相信自己所得到的一切,远比他失去的多……
只是,他从没想过他拥有了什么,因为他只会一味自卑自怜于他的不完美。
郭佳丽咬住唇,嘴边却还是泄出了一声呜咽。
陆秋华一瞧见儿子脸上心疼的表情,她缩回了原本要出来主持公道的脚步──嗯,还是把现场留给儿子自由发挥吧!
"不要哭了。"严秉钧低语着,笨拙地伸手拍拍郭佳丽的头。
"我失业了,为什么不能哭?我圆滚滚的,为什么不可以为我身上的肥肉掉眼泪?"呜……他居然还打她的头。
"你不过是脸蛋比较圆润了一点,你根本就不胖啊,你的四肢看起来都很纤细。你犯不着拿自己跟电视里那些营养不良的女人做比较。"严秉钧绞尽脑汁地想安慰她,不料却愈说愈觉得她真的还满顺眼的。
郭佳丽闻言,猛然抬头看他,却因为动作太剧烈,而不小心摇落了眼角的两滴眼泪。
严秉钧见状,弯身凝视着她,伸手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珠,手指却违反意愿地滞留在她的脸上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肌理。
他干么靠得这么近?这样她没法子呼吸。郭佳丽绞着自己胸前的衣服,害怕自己的心跳被他听见。
"喂……你可不可以不要摸了……会痒耶……"郭佳丽忍不住伸手抓了下脸颊,却不敢看他的眼。
严秉钧依言缩回了手,目光却仍然专注在她泛着淡红的脸颊上──他之前怎么从没发觉她看起来满"可口"的。
"摸习惯就不痒了!"陆秋华好心建议道。
"哪还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反正,我被炒鱿鱼了──"郭佳丽小嘴一扁,马上对他怒目相对。
"对喔,我家这个无情无义、没血没泪的下肖子刚才辞退了你。你这么苦口婆心地告诉他,他的人生有多美好,结果却换来了一个失业的下场,天理何在啊!"陆秋华拉着佳丽的手,声调哀凄,神情却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严秉钧瞪了老妈一眼,只能莫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承认他刚才辞退她的举动太情绪化,而她掉眼泪的样子实在太楚楚可怜……
她真的没有恶意,只是说话真的很不中听而已。然则,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很真,不会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这点就很值得他欣赏了。
"郭小姐,我决定重新聘请你回来担任我妈妈的看护一职。"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决定主动伸出友谊的手。
郭佳丽咬着唇,对着他的大掌犹豫了一会儿。
"你不会再莫名其妙对我发脾气了?"她小声地问道,可不想再被人教训到眼泪直流。
"我从来不莫名其妙发脾气。"他说得斩钉截铁,一脸的童叟无欺。
"骗人。"她怀疑地瞄他一眼。
"加薪一千。"他一挑眉。
"恭喜你重新获得一名忠诚的好员工。"郭佳丽眼里冒出星星,旋即笑容满面地握住他的手。
严秉钧爆笑出声,忍不住敲了下她的脑袋。"你才几岁,怎么就一副嗜财如命的样子?"
"我想多赚一点钱,早一点买一间属于我自己的房子,这样就算我以后真的嫁不出去了,也可以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吧。"她揉着自己被敲痛的头,认真无比地看着他。
"你们家的中医诊所生意那么好,你就算嫁不出去,也会有人养活你的。"严秉钧不以为然地说道。
"中医诊所是舅舅的,不是我的。而且舅舅、舅妈照顾我那么久,他们对我够好了,我不可以再麻烦他们了。你看,我们这种看爱情小说的人也是很懂得规划未来的吧。"她勉强自己扬起嘴角,拉出一个笑容弧度。
舅舅、舅妈照顾她那么久?严秉钧听出她话中淡淡的落寞,不由自主地凝视着她的脸庞。
"你爸妈呢?"他双手置于她的肩膀上,皱着眉低声问道。
"我……我爸妈在我国小六年级的时候就过世了。"她绞着十指,小声地说道,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陆秋华一听,马上红了眼眶。
严秉钧的眸光转为浓闇,现在回想起她平时毫无防备的笑颜,只觉得让人心疼。
"他们怎么过世的?"他挑起她的下颚,温柔地看着她。
"骑摩托车要去学校载我时,被砂石车……"她没有把话说完,因为泪水已经湿润了她的脸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哭的,我已经好久没有因为想到他们而哭了……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
她胡乱地擦着自己的脸,尴尬地笑着。
"这种事,没有人会习惯的。"严秉钧捧正她的脸孔,用他的大掌仔细地擦去她每一滴泪水。"我和我爸爸的感情不是特别亲近,可是他过世的时候,我还是哭得很惨烈的。毕竟那是我们最亲钓人,毕竟我们再也……没有法子相见了。"
郭佳丽嘴角一扁,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就这么趴在他的胸口哭得像个小娃娃。
为了怕舅舅担心,她总是不敢大哭。大笑,是让别人放心她的最好方法。
陆秋华坐在一旁,也跟着猛掉眼泪。生离死别,是最自然却也最让人无法释怀的痛苦。那种难受,她也经历过的……
"你爸妈会以你为荣的。"严秉钧拍着她的背,柔声地说道。
"你……不用安慰我。"她打了个嗝,头垂得低低地不敢见人。
"我没有安慰你。你既好心又善良,有这样的女儿,任何爸妈在天堂都要面带微笑的。"他说得真诚。
郭佳丽看着他眼中的肯定,新的泪水再度夺眶而出。她顺着他的手势,枕着他的胸膛,让泪水浸湿他的衬衫。
而后,她听见了他的心跳声──
他的心跳那样沈稳平静地在她耳边跳动,像是在安慰着她的无助一样。
他真好,好得就像小说里的男主角。只是,哭成这副德行的自己,肯定是没有女主角的美形吧?郭佳丽难堪地咬住唇忖道。
她不知道小说女主角怎么有法子哭成梨花带雨的美艳。事实上,她每回一哭,就会变成一颗红番茄。
而且,她还会想流鼻水。郭佳丽不好意思地甩手遮住自己的脸,吸了下鼻子。
严秉钧侧身拿了两张面纸,塞到郭佳丽手里。
"谢谢。"郭佳丽捂着鼻子,闷声说道。她后退了一步,不好意思地看着地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让大家的心情变得这么沉重的。"
"引发这些情绪的肇始者是我,你不用道歉。"严秉钧看着她仍然狼狈的小脸,轻拍了下她的头,把她凌乱的发丝拢到她的耳后。
郭佳丽愣了一下,而且再度红了脸,这回连耳根也红得像珊瑚一样。
一个人的脸能红到这种程度而没有中风,算他服了这个女人了。严秉钧失笑地看着她一脸的潮红,却没有忽略她把他当成"男人"的眼神。
唉,她的心情真是太容易阅读了。而他,是故意让她误解吗?或者,他是情不自禁呢?
严秉钧心头一惊,蹙起了眉头看着她。
"感情"这个项目,目前不在他的生涯计划中。他喜欢她,但没有喜欢到想为她踏入婚姻、放弃自由──她想结婚的意图太明显。
然则,因为她实在是个不错的女人兼朋友,所以他更不能让她有误会。严秉钧别开眼,神色一敛。
"我该去上班了,你们两个饭吃快一点,心脏科今天挂的不是早上十一点的门诊号吗?"他镇定地向她交代道,恍若刚才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
"喔。"郭佳丽愣愣地应和了一声,心里却莫名地涌上一股失落感。
"喂,我觉得你应该要帮佳丽加薪两千,这样才能弥补她今日受创的心灵。"陆秋华以正义使者的表情对儿子敲竹贡。
"不要太得寸进尺了。"严秉钧拿起桌上的果汁一饮而尽,大步走出厨房。
郭佳丽看着他直挺挺的背影缓慢地用一种绅士般的优雅姿态移动,她突然又觉得感伤了。
"严妈,他的脚……"
"出生的时候,压迫到左脚的骨骼,所以从小就是这个样子了。"
"他很在乎,对不对?"郭佳丽轻声问道。
"他的自尊心那么强,当然在乎得不得了。"陆秋华叹了口气,招呼着郭佳丽到餐桌边坐好,继续她们未完的早餐。"他国小的时候很讨厌体育课,因为那会凸显他的与众不同。你也知道有些孩子就是爱恶作剧,他们还帮他取了个'小拐子'的外号。"
"老师都不管吗?"她急着问道。
"我经常想,也许老师对他的伤害也不小吧。有一次,他经过办公室,正好听见导师和美术老师在聊天。他们说──严秉钧什么都好,就是可惜了脚有点问题。"陆秋华对着馒头叹了口气。"那孩子听到这样的话,怨天怨地怨到快抓狂。"
"他告诉你的?"郭佳丽握着一杯豆浆,脑子里全是年幼的他受伤的表情。
"不是,我偷看他日记。"
"严妈,你怎么可以偷看他的日记!"郭佳丽惊呼出声,圆眸不能置信地看着她。
"我要了解他的内心世界啊。"陆秋华故作专心地啃起她的馒头。
"那是他的隐私啊。"郭佳丽不认同归不认同,还是帮陆秋华又倒了一杯豆浆。
"好啦,我只偷看到他国小毕业就没看了。"
"你被严秉钧抓到了,对不对?"郭佳丽肯定地说道。
陆秋华干笑着,只好藉着不停的说话来分散郭佳丽的注意力。"要升国一的那年暑假,他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来练习走路,而且要我带着他去订制鞋子。其实,他的左右两脚只差了一公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鞋垫多加个几层,他走起路来就和正常人完全一样了。"
"上了国中之后,还有人嘲笑他吗?"不自觉地想关心他,因为他关心了她。
更因为她对他的感觉,似乎是比"喜欢"还多了那么一丁点──虽然,他对她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唉!
"秉钧国中读的是那种所谓的重点升学班,体育课是拿来补课用的。不过,他上高中之后,喜欢上了游泳,他现在还是有游泳的习惯,而且他游得相当好。"陆秋华骄傲地说道。
"难怪他身材不错。"郭佳丽点头。
"唉唷,你连我儿子身材不错都注意到了喔。"陆秋华暧昧地对她眨着眼,笑呵呵地看着眼前老实到不会反驳、只会傻呼呼脸红的佳丽。"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儿子很罗嗦,整天对我唠叨东唠叨西的?"
"他是关心你,才会说上那么一大串的。"郭佳丽走到流理台前,用冷水泼泼自己发热的红颊。
"依我看来,他也很关心你啊,还会帮你安慰天堂的爸妈,那小子刚才看起来就是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嘛!"陆秋华帮忙收起了空的杯碗,探头对着郭佳丽笑道。
"严妈,我们不可能啦!"郭佳丽擦去眼睫上的水珠,只是摇头。
"这年头,男男、女女都有可能了,没什么是不可能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