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不少无赖,即使我把话挑明了,还是不死心的纠缠。”
何文彦大笑道:“你这是拐着弯骂人了……偶尔当当无赖也不错。”
“是吗!”董屏幽幽地说:“我一直以为何大哥是店里少见的高素质客人……难不成我看走眼了?”明媚的眼里写着失望,半含幽半合怨的瞅着他。
“不要掘个陷阱让我跳,有时我真的宁愿自己是个无赖。”何文彦轻轻执起她的手。“我来店里这么多次,你应该很明白我的心意,难道连让我送你回去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不是我不愿意……”董屏美丽的瞳眸泛起泪珠。“我家里还有刚满月的儿子等我回去喂奶,我不能太晚回去,他会饿着的。”
何文彦呆了呆,瞪大眼睛看着她。
“你……你果然开始编谎言推托我了。”
董屏“噗哧”一笑。
“是你要让自己被归类成那种人,枉费我对你的欣赏。”
何文彦轻轻一叹。“好吧,我也不勉强你……”顿了顿,又充满期待的望着她。“你真的欣赏我?”
董屏羞怯的点点头。
“当然,像何大哥这么风度翩翩,而且从不强人所难的客人,很难不让人欣赏。”
这些话她对不少自命不凡型的客人说过了,通常那种年轻的斯文人,很少不败在这种奉承底下。
但是客人的类型有太多种,并非每个都适合用这一招。只不过董屏已经快要练成金刚不坏之身,对这种道行浅的酒客还算应付自如。
何文彦满足的笑了笑。
“能听到你这句话就够了……”
董屏轻轻将肩上的衣服递给他,柔柔的说:“早点回去吧,我也累了。”
何文彦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是不是那个保镖是你男友,所以你才从不和客人出去?”
董屏微笑。
“你看像吗?”
“不像,你的眼光不会那么差……那他是谁?为什么有资格接送你?”
“我想……”董屏垂下头,凄楚的笑了笑。“也许他是受托来‘监视’我的人。”
何文彦大惊。
“难道你不是自由之身?你被人蛇集团控制卖身?告诉我,我救你出来!”
董屏忍不住又是一笑。
“你社会新闻看太多了。他只是一个……朋友的朋友——这些只是我的猜测,你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
“我是心甘情愿在这里工作,没有人强迫,更不是受到‘控制’,你放心吧。”董屏微笑的看着他,眼里有着感激。
何文彦握紧她的手,激动的说:“你是不是缺钱才踏入这个场所?告诉我,我愿意帮你!你不像虚荣的女人,更不适合待在这里……如果你愿意,让我帮你!我郑重的表明追求你的决心,希望你能接受!”
董屏微笑的看着他。
“谢谢你,我会考虑你说的话。”顿了顿,对他眨眨眼笑道:“好了,我真的该回去了,否则我‘儿子’会饿惨了。”
* * *
对街的黑暗中,有一双阴郁的眼神目送他们分别离去。
于庭凯看不清和董屏谈话的男子长什么模样,只依稀知道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
第一次董屏用那么久的时间打发一个纠缠的酒客,也是第一次他看见她和对方有说有笑。
自从离开酒店后,他拜托阿虎代为接送她,也接下他“保护”的职责。他看的出来阿虎对董屏的仰慕,更看的出来他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但没想到阿虎那浑帐收了对方的小费就将董屏丢给那年轻人,也不管对方是何居心。他可是清清楚楚看到阿虎收下那叠千元钞时眼里流露出的贪婪神色,即使相隔遥远,他也恨不得能马上给那见利忘义的浑帐东西一拳。
眼尖的他看见那年轻人一身昂贵的名牌,更看见他那辆闪闪发光的保时捷。他还以为董屏就要屈服在那男子一身的铜臭味之下了,毕竟酒店里难得见到这种“大卡”,更难得见到这种斯文年少的客人。
直到看见董屏依然坐上阿虎的车,他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于是,他又踩着不变的步伐,郁郁的继续他那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偷窥”生活。
* * *
由于临检,今天提早结束营业。董屏坐在红伶的办公室里,轻轻啜着刚外送来的珍珠奶茶。
大部分的公关和保镖都下班了,红伶独独留她下来,却只是微笑的坐在对面看着她。
董屏一口气喝掉半杯,才正视着她,微笑问:“红伶姐找我有事?”
红伶摇摇头。
“没有,只是想和你聊聊。”
“想聊些什么?”
红伶微微一笑。
“董屏,你真的变了,连说话都有点轻浮的意味,这不是好现象。”
“我以为这样才算融入这里。”董屏神色不变的回答。
红伶轻轻一叹。
“听你的口气,好像还有点怨我当初和阿凯联合骗你踏入这行。”
“怎么会!”董屏抿唇一笑。“我该感谢你们说服我踏入这行,否则我一家人还不知该怎么办呢。而且红伶姐没有骗我,一切正如你所说的,我并没有损失什么。”
红伶望着她,点点头,换个话题道:“阿凯也好一阵子没来了。”
“是吗?”董屏淡淡道:“我以为从那天起他就不再来了。”
“之后他还来我这里一阵子……”红伶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原先他每天都会来领取佣金,但最后一次,他要我以后把这些交给你。”
董屏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厚厚的千元钞。
“我以为他是靠这些生活的,他把这个给我,难道是又发掘另一个‘生财工具’了吗?”
“钱没有人会嫌多,就算另外有目标,他也不必拒绝这笔佣金,你说是不是?”红伶淡淡道:“你对他成见很深。”
“换作是你呢?”董屏瞪着她。
红伶没有回答,却道:“他变了很多。他要我找机会劝你离开这行。”
董屏怔了怔,讽刺道:“是吗?我看他不只变很多,简直是换了另一个人;打死我都不会相信他说出这种话!”
“别说你讶异,连我都不信。”红伶轻轻一叹。“我看他真是陷下去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总有一天会懂的。”红伶道:“既然他这么要求我,我也得问问你的意思。”
“离开这里,我靠什么赚钱?”董屏冷笑。r正如你所说,我一个高职学历能做什么?除了卖笑,大概也只能卖肉了。”
红伶点点头。
“确实,踏进这行,日进斗金,要换别的行业大概也不容易了;现在要你去待工厂,一个月赚两、三万,恐怕很难吧。”
董屏抿着唇不答。
她知道自己可以的,但如果不能存下一笔钱,为家人买一栋房子安身立命,她还不能走。家乡的三合院是租来的,房东随时会将房子收回,她不能冒这个险。
她有多么渴望回到当初那种单纯的生活,即使时常吃不饱、穿不好,至少也胜过成天端着一张虚伪的笑容面对每个生张熟魏。她实在怕了,也疲倦了,但却仍然必须咬着牙撑下去。
“听说何文彦对你有意思!”红伶道:“这年轻人不错,是一家着名建设公司的小开,你或许可以试着和他交往看看。”
“我记得你说过,待这行认识的客人,即使现在对你有心,总有一天还是会看不起你,将一切旧帐翻出来。”董屏笑了笑。“我有必要冒这个险吗?”
红伶也微笑。
“我并不是要你嫁给他,只不过要你从他身上好好捞一笔。我们当公关的靠着抬费能赚多少钱?当然要使些手腕。偶尔和他出去吃吃饭、逛逛街,相信他就会在你身上砸大把银子。这种火山孝子的钱最好骗了,多来两个,也胜过你喝一年酒。”
董屏皱眉。
“学会编些漂亮的谎言,未必要牺牲什么。那种男人钱多的没处花,被骗一些不会心疼的。”红伶笑道:“想要趁早离开这行,就要动一些脑筋。”
“我不想骗人。”
红伶睨她一眼。
“你真是死脑筋,难道当公关就不骗人了吗?你不也骗的那些男人心甘情愿天天来捧你的场?如果不是骗人,你能够在那么多只狼爪之下保住清白吗?”
“那不一样。”
“在我看来没什么不一样。”红伶轻轻一叹,忽然坐到她身旁,粕点细致的脸庞凑近她。“你看见了吗?我的脸上已经有许多细纹是再厚的妆也盖不住了……你相信吗,我今年才三十五岁,可是卸了粉之后,所有的人会相信我已经四十五岁了。多年来的卖笑生涯,又是烟又是酒,再加上熬夜,我的肌肤比一般人还早老化,这是再昂贵的保养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还有体质,因为这种近乎自虐的生活,让我长年病痛不断,即使吃了许多昂贵的补品也无法换回健康……”
董屏一颤,这才发觉在日光灯底下,这么近看她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然而这些改变还不算什么,”红伶凄楚的一笑。“更可怕的是,你的价值观在不知不觉中也跟着改变了。或许你现在还以为你仍然保有当初的纯真,但其实早就不是了。因为金钱带来的虚荣、以及糜烂的环境、和你身边人言行的侵蚀。你的心在你还来不及察觉的时候就渐渐的腐烂败坏了;当你想要回头,这才发觉一切都已经偏离轨道,怎么也导不正了。”
董屏咬着唇,眼里不知何时浮上一抹惊慌。
“或许一辈子这么下去也就罢了,就好像我。”红伶自嘲的笑了笑。“但是我不愿见到你重蹈复辙,毕竟到了我这个无法抽身的年纪时,你才会发觉这一切有多么空虚;钱或许赚到了,可是你再也无法享受花钱的乐趣,因为这种钱来的肮脏,花的也不会喜悦……当你花钱时,你会害怕是不是有人怀疑这些钱的来处,你时常害怕有人看不起你……除非你一直在烂泥里打滚,周遭的人也是烂泥堆里的人,臭气相投,你才可以鸵鸟似的告诉自己,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但是你要一辈子成为二等人,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般见不得光吗?”
“红伶姐……”董屏艰难的吐出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为什么?”红伶怔了怔,继而笑说:“我也不知道,或许是觉得你和年轻时的我很像吧。真是的,既然要你去揭何文彦的钱,怎么能说这么多呢?要是把你良心给叫出来就不好了。”她拍拍她的脸。“其实红伶姐要你在何文彦身上下功夫也是为你好,最好你们俩能有个好结局……方才要你别放真心,其实是替阿凯说的。”
董屏一怔。
“关……关他什么事?”
红伶轻轻一笑。
“你看不出他为什么改变吗?”
“我根本不信他那种人会改变什么!他一辈子就只能是个垃圾—一辈子吃软饭,花女人的钱!”董屏咬牙切齿。红伶摇摇头,笑叹着。
“算了算了,反正你们两人也不太可能再有什么交集,是我多心了。”
董屏怔忡半晌,酸涩的笑了笑。
“当然,再和那种人有瓜葛,算我倒八辈子霉。”
他仿佛决心消失了,连属于他的小套房也拱手让给她。既然如此,还能再有什么交集?
“听我的话,试着和何文彦交往看看,或许你是继茱丽亚罗伯兹之后的下一只麻雀。”红伶眨眨眼。
董屏笑了笑,神智却飘远了。
* * *
何文彦每天都会来捧董屏的场,即使其间她会转抬,他也从不另外点公关,呆呆的独坐到营业结束,再等她下班。
而董屏也接受红伶的建议,将接送她下班的权力交给他。然而即使如此,两人仍然只有淡淡的交往,何文彦自始至终没有机会踏入那间小套房,更踏不进她的内心。
两人会一同吃饭、逛街,何文彦能得她青睐,出手显得更大方。什么钻石、珠宝、房车、名牌服饰,能送的都送了,差点要买一栋房子登记在她名下。
董屏对所有的礼物来者不拒,却很聪明的划分界线。即使大把大把的金子拱手送人,何文彦也从不敢奢求更进一步。
所谓的火山孝子大概就是这一类人了,以为金钱可以在风月场所买到真心。俗话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虽然董屏的行业称不上“婊”之一字,但除了不卖身,也相差不远了。她心里总是感叹又好笑,这世上还有像何文彦如此天真的人;难道不知道在风尘打滚久了,连感动都不容易吗?
在法国餐厅里,两人闲适的用着高级奢侈的餐点。
何文彦的手机响了,他压低声音接起电话。
“我没有把工作丢着不管……我出来吃个饭……这半个月我也去过两次啊……是谁说我败家子的?……我花的是我名下的钱……我当然有办正事……工地用不着天天去吧?……”
何文彦一手捂着话筒压低声音气急败坏的说话,一边尴尬的偷觑董屏的反应,生怕惹的佳人不高兴。
董屏若无其事的用着餐,仿佛不在意,连头也没抬。
“怎么可以把公司让给那王八蛋继承?我才是长子!”何文彦忽然气冲冲的嚷了出来。
董屏慢慢的将眼神瞥向他,仿佛苛责他在如此宁静的场所嚷嚷。
何文彦脸上一红,复又压低声音对着话筒道:“好好,我会把正事办完……不会不会,我不会跷班了……你一定不可以把位子让给别人……好好,我待会就去工地……”
收起电话,何文彦清清喉咙,尴尬地说:“我恐怕不能陪你吃饭了……我得去工地看看。”
董屏微微一笑。
“不要紧,你忙你的。”
何文彦看着她,又是沮丧又是为难。
好不容易求来一个下午相处的时光,不到半个小时就被硬生生打断了,怎么也不甘心。原本计划整个下午都能聚在一起,说不定能找个好机会求婚,西装回袋里躺着昨天找了一整天的求婚戒指,原以为今天可以派上用场……
习惯夜生活的她,经常是睡到上班前,好不容易今天能相约吃午饭,而且一整个下午都属于他……
错过今天,说不走以后又回复以前的日子,最多只能在董屏上班前载她去吃顿晚餐,连气氛都还来不及培养,就得送她到酒店。
如果不能趁早求婚,什么时候才能抱得美人归?他实在不愿见她对每个寻欢作乐的酒客微笑,那甜美的笑容应该只属于他呀。
反正到工地巡视只是做做样子,用不了太久的时间。如果她愿意等,接下来还是能够进行原订的计划。
“也许,我可以先送你去洗个头还是做脸什么的,我到工地看看,大概一个钟头以后就能去接你了。”何文彦恳求的望着她,小心翼翼地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