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船——在这里做什麽?你们为什麽把我抓上来?”
“用不著害怕。”他试图安抚倩黛,“不会有人伤害你。”
倩黛并未因为他的话而稍稍宽心,相反地,她看上去更是吓坏了。“你是谁?”
他向前跨一步,倩黛立刻向後退一步,那人只得再向前走近一些。在此之前,贝哈金从未奉召和俘虏打过交道。第一眼看到她时,哈金便知道这位小姐绝不是普通人,和她交谈之後,她那傲然的态度,令哈金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不过,她是谁并不重要,将来她的主人会给她一个新名字。
哈金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办。船长梅芮斯坚持,所有掳来的奴隶,必须立即被告知自己的命运,并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习适应新的环境。哈金真恨自己,为什麽要是这艘船上唯一会说英语的人?
他正待开口,船身震动了一下。他知道,这表示水手已拉起船锚,准备启航。
“那是什麽?”倩黛颤声问道,整个身子紧贴著背後的墙壁。
“我们开航了。”
“不!”倩黛大叫道,“驶向何处?天杀的,快告诉我,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小姐,我们是海盗。”
用不著再多做解释,这一句话已经足够了。倩黛清楚地听见“海盗”这两个字,但却拒绝让它进入脑海中。
她脸上已然毫无血色,“海盗?土耳其海盗?”
哈金一耸肩,“海盗,商人。在巴巴利海岸,这两者没什麽区别。”
“鬼才相信!土耳其海盗专门贩卖白奴!”
“有时候是的。”
“这麽说,你是……不,老天,不要!”
倩黛由於激动,整张脸涨成艳红,令她显得分外明媚动人。哈金被眼前这张美丽的脸孔所深深迷惑,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麽,也没预料到倩黛会纵身向前一跳。他感觉到被人用力向旁边一推,整个人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上,手中的蜡烛也因而摔熄了。在一片漆黑之中,哈金勉强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一阵恐慌袭过来,他立刻一跃而起,向倩黛身後追去。她若是跳船,芮斯船长说不定也会把哈金扔下海。
哈金冲上甲板,却发现为时已晚。他看见一名水手急奔而上,伸手去抓直向前冲的倩黛,水手双手落空,倩黛已然以漂亮俐落的姿势,跃过护栏纵身向下一跳。哈金快步奔到栏杆边,见到倩黛头朝下潜入水面。最教哈金惊异万分的是,她竟然会游泳!在船上有许多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是旱鸭子。要不是因为这样,哈金早就跳下去追她。
他听见身旁有不少水手在吆喝著,大夥和他一样,都很讶异这名女子不仅没淹死,反而还能朝岸边游去。
“你这条蠢猪!我交给你一件最简单的任务,你却把它搞砸了!”梅芮斯的拳头伴随著吼声,如雨点般落向哈金,打得他重重跌坐在甲板”。梅芮斯站在他身旁,眼中闪动著足以噬人的凶光,“我真该——”
“去追她。”
“难道你也疯了?”梅芮斯大声怒喝道,“去追一个不值一文的臭女人?就算把她送给鲨鱼当消夜吧。”他的语气中,有著说不出的嫌恶。
哈金向旁边滚过去,避开梅船长踢过来的一脚,接著随即伸手挡住船长的下一波攻击,“她有著一头闪闪发光的银发,双眸有如紫水晶一样晶莹明亮,就连天上的仙女也会嫉妒她的美丽。”
梅芮斯立即收回脚,怒火顿时转向另一个方向,“笨蛋,为什麽不早说?”
哈金轻叹一声,看著水手们手忙脚乱地放下小船。他难过地想道,自己侥幸逃过一劫,但是那个女孩呢?哈金不禁暗暗祈祷,别让水手抓到她。
***
“爵爷,有位小伙子想见您,正在屋内等著。从您骑马出去约莫五分钟後,一直等到现在。”
蒙尔巴立伯爵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一旁的马夫。他双眉微蹙,一对绿眸望向通往前厅的小径,心中纳闷著不知来人是谁。今天并没有人约好来见他;更何况,他的每一位朋友,马夫何瑞都认识。
“你确定他要见的人是我,而非侯爵?”
“他指名要见您,爵爷,并没有提起您的外公。事实上,他除了您的大名以外,什麽话都没说。在我看来,他似乎并不会说英语。我想您明白我的意思。”
伯爵点点头,强自忍住想发笑的冲动。老何瑞的女儿,多年前与一法国人私奔。从此以後,他再也不相信任何外国人。在何瑞眼中,任何人的英语若是稍带外国口音,他便顿生怀疑。伯爵的好友费麦修曾不只一次抱怨过,他每次派人送信来,都会被何瑞弄得灰头土脸。不过,今天来的这个人,应该不会是麦修的信差。因为,在老侯爵的要求下,伯爵已不再涉足英国情报局的事。在那以前,他曾玩票式地帮过麦修几次。
那人还在厅里等著,在这里穷猜做什麽?伯爵边笑边摇头,踏上小径向那栋古雅典式的大宅走去。这是他外公亨斯特波侯爵的宅邸。伯爵本人在约克郡也有封地,但一年之中,多半的时间他都留在肯特郡,和老侯爵住在一起,只有偶尔回约克郡去看看那边是否一切如常。他是侯爵的唯一继承人,老先生对他爱护备至,处处都想保护他;伯爵也一直深爱著这位慈祥的外公。
来到大厅门前,管家卫先生立刻迎上来,“爵爷,有位——”
“噢,我知道,卫先生。”伯爵将帽子、手套,以及短柄马鞭交给管家,“他在那里?”
“爵爷,我本想让他在大厅里等您。但是,他猛盯著来往的女仆看,弄得她们好紧张。所以,我将他移往後面的小客厅。”
伯爵微微一笑,“有没有名片?”
“爵爷,他连自己的姓名都没说。”管家显然很看不起来人,“如果您问我——”
“没关系,我现在就过去见他。对了,卫先生,请送一盘点心进来,两人份的。”
伯爵来到位於正厅後方的小客厅,发现来人正盯著左手边一座木架上的各式古老钟表。看他的神情,似乎相当入迷,因而没有听见伯爵进来的声音,这样正好。因为,伯爵一向不喜欢意外。
只不过,此刻他确实感到有些意外。即使只是一个侧影,伯爵也已看出来人的国籍。成打的问题连同担忧,旋即涌入他脑海之中。阿拉伯装束的人在此出现,只会有一种原因——而且不是好原因。
伯爵勉强装出威严而漠然的神情,以标准的阿拉伯语说道,“你要求见我?”
卡艾里万万没有想到,在千里之外的英国,竟有人以他所熟悉的语言说话。这趟旅程,从一开始便十分顺利。他安全地离开巴瑞克,一路上风和日丽,租来的三艘船得以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驶抵英国。甚至连船上的水手,也分享了艾里的好运道。他们在岸边抓到一名不请自来的俘虏,也许可以因此大捞一笔。
艾里靠著船上所学的简单英语,沿途向人打听,顺利地找到这个地方。他一方面感谢真主阿拉的多方照顾,一方面又担心自己太过顺利会遭天忌,说不定会遇上什麽大麻烦。却没想到,自己来见的这位英国人,竟会说阿拉伯话,阿拉真主确实在照顾著他!
他飞快地一转身,“您是辛迪睿?”
对方轻轻一点头,艾里立刻将信递过去,然後退回来静静地等著。那位英国人缓步走向角落的一张小书桌後面,一面拿起拆信刀,一面坐下。他只花了几秒钟便看完那张短笺,接著便抬起头来望著艾里。
见到那对清澈如玉的绿眸,艾里心中那份陶陶然的幸福感顿时消逝得无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一股彻骨的寒意。虽然没有胡须,但是那眼睛、体格、相貌……
艾里低喊一声,随即仆倒在地上,“大人,请千万别杀我!求求你,将我关起来。我发誓,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为什麽呢?”
对方问话的口气十分温和,艾里这才鼓足勇气微微抬起头,“因为……因为我……我见到您的脸。”
“说得也是。好吧,我应该将你留在此地多久?”
“六个月。”艾里脱日而出。他到此刻才明白当初首相哈欧玛的意思,“我在六个月之内不准回国。”
伯爵暗暗咒骂一声。六个月?他下个月就要举行婚礼,若将婚礼延後六个月,准新娘卡洛定会相当不高兴,外公一定也会大大地不悦。但是,照这名信差的说法看来,迪睿势必需要离开六个月之久。
“你先站起来。告诉我有关这封信的一切。”
“我没有看过信的内容。”艾里一面慢慢站起身,一面以惧怕的眼神望著这位英国人。
“就算你看过也没关系。你把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艾里於是告诉对方,不少密使为著这封信而送命。他并扼要地陈述自己志愿来此的经过。被问及有关大君的事时,他回答说,“我只知道有人试过几次要刺杀他,他如今已很少离开皇宫。”
“是否知道是谁想杀他?”
艾里一耸肩,“我不是皇宫里的人,不知道里面的事。正因为这样,我才能成功地将密函交到您手中。”
迪睿展颜一笑,“我的朋友,你做得很好。接下来的六个月,我该把你怎麽办呢?”
“把我关起来——”
“那倒不必。你可以住在这里,我相信可以找些事让你打发时间。你靠什麽维生?”
“卖清凉果冻。”
迪睿开心地大笑起来,“沿街叫卖的小贩,竟然胜过训练有素的宫廷武士,很好。你会说英语?”
“一点点。”直到此时,艾里才真正地放下心中一块巨石,脸上的表情也转为眉开眼笑。
“太好了。”伯爵说著站起身。
此时,一名女仆轻轻敲门,然後端著餐盘进来。艾里发现,这个国家的女性,不分老少都不戴面纱,而且都相当漂亮。进来的这位女仆,一定是辛迪睿的女人。她放下餐盘时,曾朝辛迪睿娇媚地一笑,眉目间透露著极为亲昵的神采。
“来杯咖啡如何?”伯爵问道。
艾里点点头。待那女仆转身离去後,他才吞吞吐吐地问道,“她可是你的後宫女眷之一?”
迪睿微微一笑。轻啜著热气腾腾的咖啡,“说起来有点可惜,这里并没有所谓的後宫。”他回答道,“不过,假设有後宫的话,你可以说她是我的女人之一。可是呢,她并非专属於我。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
艾里随卫先生离去後,迪睿仍坐在小客厅的书桌後面,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张纸条。
他精通英语、法语,及阿拉伯语,字条上的三句话,并难不倒他。见到信上的讯息,迪睿的第一个反应是放心不少,因为,没有人死亡。但是,听过艾里的话之後,他不得不承认:只是目前还没有而已。
这张短笺,事实上是儿时的一种密码,专门用来规避老师及仆从的刺探。短短的三句话,事实上所代表的意义是:我需要你。将每一个句子的句首合并起来,便可了解真正的讯息所在。迪睿看到这四个字,当然不能坐视不管。过去几年,他和杰穆也有过书信往来,但全部经过正常管道。这一封不同,迪睿一定要去。
早在两个月之前,他就该动身前往巴瑞克。麦修曾要求他去搭救一位被抢的英籍少女。当时,迪睿认为不值得为这件事耽搁自己的婚事。那名少女被掳已达三个月之久,想必早已不是处子之身,救回英国也未必能对她有多少帮助。更何况,这本该是外交部的事,迪睿既已答应外公,当然不方便随意背信。
如今,既然决定前去巴瑞克,不妨把麦修我来,籍口查探英国少女的事,向他打听巴瑞克城的情形。如此一来,既可获得想要的消息,又不必担心暴露此行的真正目的。
说不定,真能顺便救出那名英国少女呢!
在英国度过十九年之後,迪睿终於要回家了。
第二章
倩黛整个人裹在毛毯里,却仍忍不住一直发著抖。她的头发在几个钟头前就已乾透,舱房里也十分暖和。她之所以发抖,纯粹是因为害怕。
只差一点点,她便可躲过海盗的追赶。然而,天不从人愿,她仍被抓回小船上。倩黛知道,自己绝不会再有第二次逃脱的机会。她被带回大船的舱房後,两名大汉剥光她全身衣物。倩黛精疲力竭,根本没有力气多做反抗,只得任由他们。所幸,那两人并没有对她做出其他的事情。他们拿起倩黛的湿衣服走了出去,顺手锁上房门。倩黛凭著记忆,在漆黑的舱房中,摸到那块长毛地毯,以及现在裹在身上的这条毛毯。她全身缩成一个球,想到自己接下来不知会有何种遭遇时,止不住的战栗便因而开始。
她不敢睡觉,唯恐有人利用她入睡後前来侵犯。晨曦透过墙上的小窗射进来,她才知道,又是一天的开始。从那两人离去後,一直没有人来打扰过她。倩黛宁可面对自己的命运,也不愿躺在这里胡思乱想。她相信,自己一定会被那些水手轮暴,如果事後还能留下一条小命,则会被卖入奴隶市场。这两种情形,都是她不敢想像的情景。倩黛强迫自己回想昨夜在此的那个男人,他为什麽没有再来?有个人说说话,总比独自一人要好,至少可以分散她的注意力,减少这种忧心忡忡的压迫感。
近午时分,舱门被人打开,进来的却不是倩黛期待中的那名男子。门口站著四名大汉,其中一名身穿白色长袍,一名穿著鲜艳的丝质背心以及土耳其灯笼裤,另外的两人都光著上身。这四个人都缠著头巾;除去那名穿白袍的人以外,每一个人腰间都有一柄弯刀。
倩黛立即坐起,但并未站起身来。她紧靠著墙,将毛毯拉至下巴遮住自己的身体。
此刻的她,有如惊弓之鸟,双眼圆睁,脸上毫无一丝血色。然而,她却不知道,在这四人眼中,她美艳如仙女下凡。尤其是船长梅芮斯,一生中还没见过这麽出色的美女。那一头泛著银光的发丝,还有那晶莹剔透的蓝紫色双眸,在东方的国度里,都是罕见的瑰宝。
如果她有著和脸蛋一样美丽的胴体,那将代表著一笔可观的财富。如果她仍是处子之身,这笔财富则可增加十倍。梅芮斯此来,便是为著後面这项原因。因为,她在船上所能享有的待遇,将和她所代表的价值成正比。另外,她若已非处女,梅船长和满船的水手,便没有理由不捡个现成的便宜,尽情地痛快一番。毕竟回到老巢之前的这段航程,并不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