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不小心!椅子这么矮也能摔成这个样子。」蓝沙一把扶起痛得五官全皱在一起的梁雨珊。
「蓝舅舅……」他什么时候不好出现,偏偏她出了糗事,就刚好被他撞见。
「还好吧?」蓝沙看她那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不好!」她单手扶着腰际。这样重重的坐下,让她屁股差点裂成四半,而这个蓝舅舅竟然还笑得出来。
「我扶妳到办公室休息一下。」原本以为她会吃不了工作的苦,待不了三天就离职走人,没想到她还能撑过最辛苦的前半个月,以她大学毕业的学历,他本来就没期望她会做多久,看来他对这个小女生得重新评价了。
「不行,我这些书还没摆好,被店长看到了,会被她骂的。」适时的假装可怜,她就不信他不会有恻隐之心。
「店长不会随便骂人的。」他扶着她往后头走去,不管她肢体上明显的抗拒。「我让其他店员来接手妳的事,妳今天就好好的回家休息吧。」
看她手腕上淡淡的瘀青,十指上明显粗糙的刮痕,他不是不知道陈纯蓉安排她打扫又管仓库的,只是他既然将店里的事都交给陈纯蓉管,没有理由他亲自带进来的人就可以拥有特权。
事情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公事公办、说一不二,是他在商场上打滚的原则;况且陈纯蓉进入白正书局工作已经五年,比他这个老板的资历还要老,她把内部管理得很好,他对她一向只有信任,很少会去干预。
就知道他的心是偏的,他怎么可能会站在她这边?!这年头哪有资方不刻薄劳方的,陈纯蓉是他的得力助手,她算哪根葱呀!
「蓝舅舅,你真的要放我假?」明知他不喜欢这种喊法,她却偏要这样子喊。谁让他都没照顾她,还任着陈纯蓉来欺负她!
「再叫我蓝舅舅,我就不放妳假。」他将她安置在办公室里的高背旋转椅上,看着她略长的发丝,小女人的风情初现。这么一张粉柔的小脸,当初陈纯蓉怎么会把她误当成男生?
「你在忙什么?你不用来书局上班吗?」话说出口,她才惊觉自己话里浓浓的怨怼,她真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书局我只是挂名老板,事实上我还有另外的事业在做。」他简单的说明,不想对小女生多做解释。
「喔。」想多问几句,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她这个小员工是没有资格过问大老板私事的。
「在书局工作很累吗?」他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
「还好啦!」他别靠她这么近行不行?害她本来满肚子想抱怨的话,都全吞回肚子里了。
看不到他的时候,她在心里老咒骂着他;现在看到他了,却连句抱怨的话都说不出口,真是没用的女人。
他真的很有成熟男性的魅力,举止优雅、态度斯文,金边眼镜下的眼神如湛蓝大海,荡漾着高深莫测。一件高领白毛衣、一条西装裤,这么平凡的打扮,穿在他身上却是出奇的高尚好看。
「在看什么?」他发现她的眼神呆呆的。「我脸上长了东西?」
「没有没有!我只是腰很痛很痛!」她赶紧找借口。
「休息一下就回去吧,我跟陈小姐说一声。」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她心里小鹿乱撞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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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得半日闲,梁雨珊最想做的是好好泡个热水澡,看能不能消除全身上下的酸痛和不适。
她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租住的公寓,却在楼梯口遇上最不想遇到的人。
「房东太太!」梁雨珊又是鞠躬又是弯腰。
这个时候房东太太应该在煮晚饭,怎么有空来这里?梁雨珊内心凄苦,脸上却是一贯的阳光笑脸。
房东太太双臂环胸,显得那双粗壮的手臂更加的肥大。
「梁小姐,妳欠的房租到底什么时候要给?从上个月到这个月,妳已经欠了我两个月的房租,我又不是开慈善机构的,我家还有三个小孩要养,如果妳再不给房租,就请妳立刻搬出去,还有很多人等着要租我的房子。」房东太太本想上楼到储藏室拿包卫生纸,没想到刚好让她逮到好多天都遇不到的人。
房东太太把顶楼加盖,然后隔出三个房间,分租给学生和单身女孩,而梁雨珊租的就是其中一问最小最暗最便宜的。
「房东太太,不好意思,我下个月五号就领薪水了,今天已经二十五号了,妳就让我再多宽限几天,我一领到薪水,马上就将房租给还清。」伸手不打笑脸人,梁雨珊相信自己笑得够谄媚。
「我当初看妳是个干干净净的小女生,因为妳手头不方便,我也没有收妳的押金,妳怎能欺负我这个老实人?上个月妳也这样说,说一领到薪水就会付给我房租,结果呢?妳一欠再欠,根本就是在骗我!」房东太太叭啦叭啦的吐着苦水。
她是对房东太太承诺过一次,可那只是拖延战术,她也不想欺骗她呀!
「房东太太,我手头真的不方便,我才刚去这家书局上班没多久,我一领到薪水马上就会将房租还清的,求求妳再给我一次机会。」梁雨珊真诚的恳求着。
幸好白正书局供膳,中餐和晚餐她都在书局里解决,这让她的肚皮不致于饿到,也让她省下不少生活开销,可是一个月四千元的房租,她还是付不出来。
「我给妳一次机会,那谁给我机会?我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小孩,靠的也就这么一点收入,妳不付我房租,我小孩就等着吃空气,妳要我怎么办?妳怎么这么狠心呢。」要比可怜,房东太太心酸的话更令人鼻酸。
「房东太太,我……」她拿出皮夹,把身上最后一张大钞递给了房东太太。「我只剩这张,妳先拿去。」她一个人饿肚子没关系,房东太太家可是有四张嘴巴要吃饭。
房东太太刷的一声抽走她手上的千元钞票。「妳现在马上给我搬家,我还有房客等着住进来,妳欠我的七千块,就写一张借据给我!」
「妳不可以叫我马上搬家,这么突然,妳要我到哪里找住的?!」
「这个房客她愿意先付我三个月的押金,梁小姐妳也好心点,我没有收入,我小孩怎么办?求求妳马上把妳的东西搬走。」
「妳不能这样,我会尽快想办法把房租给妳的。」
「妳可以去住旅社,可以去住朋友家,可以回妳家去,就是不要再住在我这里!如果妳再不搬走,我就去找警察来,租约上写得很清楚,只要房客不付房租,房东就有权利赶人的。」软的不行,房东太太来硬的。为了家里三个小孩着想,她没法再当心软的菩萨,这回她是铁了心。
看来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了,她也不能害得房东太太一家子没饭吃,她自己都明白钱关难过,怎能去为难别人。
「好吧,我这就去收拾,今晚一定把房间空出来。」
「梁小姐,我在客厅等妳收拾完,反正妳的东西不多,应该不用一个小时吧?」不是房东太太要这么紧迫盯人,而是梁雨珊的记录实在太差,她不用这种强逼的手段,怕又被梁雨珊给晃点。
「好吧,我马上去收。」身体已经很倦很累了,这下双脚更像千斤重,让她走起路来都觉得困难重重。
如果她要求房东太太先让她洗个澡,会不会遭到房东太太的大白眼?算了,是她理亏是她不对,房东太太对她已算仁至义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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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一只小行李箱,肩上背着一个超大的登山背包,梁雨珊坐在路边的凉椅上,刻意将棒球帽压得低低的。
今年事事不顺,她早该到龙山寺去求个平安符,或者去安个太岁之类的;她以为靠自己的能力可以摆平一切,结果她还是算不过老天爷。
身体的疲惫是可以慢慢的恢复,心里的磨难才让她感到痛苦万分;决绝的离家出走,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她唇角无奈的撇了撇。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她没有退路,也没有后悔的余地,她该想的是今晚到底要睡在哪?真的得学流浪汉睡在公园的凉椅上吗?
从背包里翻出电话本,寻找着可以借她住宿的名字,翻来找去的,就是没有可以打电话的对象。
亲戚家人不能联络,钟晓蕾不在台湾,同学有的家住南部,有的在外租房子,有的交情不够深……
收起电话簿,她竟找不到可以借宿一晚的人。
什么倒楣的事都让她给遇上了,她绝不相信她得靠着家人的庇荫才能过日子,她不会认输,绝对不会!
当她正努力想着今晚的落脚之处时,一阵喇叭声让她垂低的小脸抬了起来,一辆宝蓝色的轿车已经停在她眼前。
「梁雨珊?真的是妳!」蓝沙摇下车窗,有些惊呼的意外。
冬夜的寒风是令人刺骨的冷,路灯下的人影有些恍惚的瑟缩,他远远看着她,就觉得那孤单单的身影很熟悉,车子一停,尽管她帽沿压得再低,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蓝舅舅……」这次的尾音卷舌得特别清晰,她像是在溺水中得到一线生机,眼前出现了一线曙光。
「妳怎么会在这里?妳不是回家休息了吗?」他看着她身边的行李箱,不解的问。
「我……」她有些难为情,不知道该怎么说明自己的处境。
「先上车吧。」蓝沙看出小女生的尴尬,下了车,帮她把行李箱搬进后车箱,然后打开前座,让她坐进去。
梁雨珊垂着头,扭绞着十指。
「吃过晚饭了吗?」他不急着发动车子,侧过脸看着她的倦容。好好的一个人,总是笑得灿烂,怎会变得这般死气沉沉?他看着看着,不免心里不舍。
她摇头。不是她要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事实上她真的很悲惨。
「我也还没吃,妳就陪我一起吃吧。」难得去一趟书局,在书局里紧锣密鼓的处理完一些大事,连陈纯蓉帮他准备的便当他都没空吃,直到九点他才离开书局。本想随便找个吃的,却在路边遇上她。
她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能会露宿街头的压力对她打击太大,让她怕到心头茫茫然,连平常爱笑的嘴脸都藏到了忧郁的背后。
看她一副快昏倒的样子,蓝沙并没有将车子开得太远,就在附近找个餐厅,紧急喂饱两人的肚子,吃饱喝足才有力气说话。
她毫不客气的扫光一整盘广东炒饭,外加一大碗的海鲜什锦汤。没办法,被赶着搬家的紧张感,让她耗掉了太多元气。
看她狼吞虎咽的吃相,他突然觉得自己的食欲也变得很好,很快地,他也吃得盘底朝天。
等到再次把她送进他的轿车里时,依着路灯微弱的光芒,他看着她渐恢复血色的小脸。
「接下来呢?妳该不会告诉我,妳拉着行李是要逛大街吧?」
吃饭的时候,她几度想开口,都被自己的舌头挡了回去。这么丢脸的事,她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不过他问了,她只能照实的说:
「我没钱缴房租,被房东太太赶了出来。」
「没钱缴房租?我怎么一直以为妳是住在家里?」难道他的记忆有错?
「那是你以为,你又没问过。」她终于抬起小脸,跟他面对面。
「我是真的这样以为,所以没想过要问。说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这才惊觉,他只知道她叫梁雨珊,是晓蕾的大学死党,其它的,他竟然一无所知,连她家住哪?家里有什么人?他都不知道。他这个老板是不是当得太混了些?
她不能不面对现实,现实里她正无路可走,眼前的蓝沙或许是她唯一的希望。如果她开口要借住他家,不知道机率有多大?
「我在这附近租房子,因为之前工作不稳定,积欠了两个月的房租,房东太太的家境也不好,今天终于被她给踢出门了。」她现在说得心平气和,刚刚她拎着行李走出公寓的时候,眼泪差点就溃堤,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那张凉椅上的。
「这么惨?那妳打算今晚要睡在那张凉椅上吗?」他看得出她强忍着悲伤,有意让气氛轻松些。
「万不得已,我是有这么打算啦。」
「天气这么冷,妳不怕冻死在椅子上?还要劳烦警察大人去处理妳这具无名女尸吗?」他对她开着玩笑。
「蓝舅舅,我已经很难过了,你就不要再嘲笑我了。」她嘟着小嘴,叹了口长长的气。
他揉着她的发顶,将她好不容易留到肩膀的发丝给揉乱了。
他那过于亲密的动作,让她傻楞楞了好一会儿。他把她当成晓蕾了吧?
「好啦,不笑妳,说真的,妳打算怎么办?是要回家去吗?」他问得小心翼翼,就怕触碰她不想说的心事。
「我没有家,也没有钱,我无处可去了。」
「这么可怜呀。」他还在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时,她豆大的眼泪已经纷纷掉出眼眶。「妳别哭呀,有话慢慢说!」他有些手足无措,毕竟以他温和的个性,还没有惹女人哭过。
她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差点被强暴、工作上的刁难、身体的不适、到刚刚的无处容身,她再也忍受不了这些加诸在她身上的所有事,她再怎么坚强,还只是个刚毕业的新鲜人。
难受的情绪排山倒海而来,闷在胸口的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全化为号啕大哭,她需要彻底的发泄。
看着她的崩溃,他还以为她是个乐观的小女生呢,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不曾看见她的颓丧,甚至眼泪,看来她是受到了极大的挫折。
他伸出长臂,将她揽进怀里,没有半分不轨,只把她当成和晓蕾一样的小妹妹。
她闷着头哭,尽情的哭,还把双臂攀在他的脖子上,好让身体有个支撑点,以平衡她太过用力的哭泣。
直到她哭够了,哭声转为幽幽的哽咽,她才慢慢抬起头,看着他胸前被自己的口水鼻水泪水给染湿了一大块,羞傀的红潮悄悄布满她颊边。
「对不起,蓝舅舅,我失态了。」
看她这么难过,他就不跟她计较她又把他叫得这么老。
「没关系,哭出来比较好,哭过了就得打起精神,妳还有明天、后天、明天的后天、后天的后天要过。」
噗哧一声,为了他好笑的话,她终于破涕为笑。
在他面前,她完全没有淑女的形象,她用手臂抹干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蓝舅舅,你可怜可怜我,书局的仓库借我住一阵子,等我领到薪水,找到房子,我会立刻搬走。」她说不出要借住他家的话,毕竟两人连交情都谈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