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神变得锐利。「这两年来颜之介曾经变得很像颜之怀吗?」
他真的感到讶异了。「妳见过那样的他?私底下?」
「什么意思?难不成台面上他曾经像颜之怀--」她忽地顿住了口,想起初见颜之介时她的确将他当成颜之怀……
他叹了口气,将她心中的疑惑说出口:「是的,妳想的没有错,每当之介上台演奏时,他就会变成之怀。也许是他刻意模仿之怀,但极有可能是他在潜意识中把自己当成了之怀,长期下来,导致……」
「人格分裂?」她接道。
他有些沉重地点了个头。
「所以他才会那么『善变』,也之所以他才会说他的头痛是没药可医的啊……」她自语般地说着。
「他有头痛的毛病?」颜之莫讶问。
「你不知道?」她的惊讶下比他少。
他看着她,心思转了一圈,蓦地浅浅笑了起来,道:「妳真是个大惊喜。」
她扬眉。
他有些感慨似地说道:「妳这些日子以来所见过的之介,大概是我这一辈子从没见过的他。」
她为他的话感到愣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只是依照自己的个性与他相处。」
「我很高兴当初我的直觉是对的。」
她看着他诚恳的神情,道:「所以你要我去当他经纪人的目的,是希望我能够全面性的照顾他,甚至能够帮助他走出颜之怀的阴影?」
他笑。「聪明的女孩。」
她叹了口气。「这工作可是件苦差事呢。」
他仍笑。「我相信妳能胜任愉快的。」
她看了他半晌,下定决心似地说道:「好吧,你说服我了,我答应当他的经纪人。但你先别高兴得太早,颜之介那边呢?他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随随便便一个条件就卖了自己。」
颜之莫轻浅地转动了下眼珠,那在蓝媚儿看来真是好诈得可以。这家子人都这么爱算计人吗?不过,不同的是,颜之介是那种摆明了他就是恶劣、摆明了他就是要对你不好;而颜之莫则给人那种好商似的感觉,彷佛连被他卖了都会帮他数钞票的黄鼠狼类型……他怎么不去从商?反而跑来当经纪公司老板?
两人正心思各异的当口,屋外忽然传来汽车声响,蓝媚儿往窗外一看,无奈道:「颜之介回来了,八成又是排练前有事惹得他心情不好,前天也是还不到中午就回来,一回来就往琴房那边窝去,真不晓得他到底会不会跟人相处。」
「不过也好,你正好可以趁现在说服他。」蓝媚儿边说边起身去开门。
颜之莫笑了笑,不置一词。
她站在门边,看着颜之介一脸阴郁地朝主屋走来,忽然发觉一只手臂往她腰际伸了过来,她转头,皱着眉将颜之莫的手推开,不假辞色道:「你要做什么?」
他对她眨了下眼睛。「妳别急,等着看。」说着,又将手揽向她的纤腰。
在蓝媚儿还没骂出下一句话之前,不远处的颜之介忽然脸色骤变。
在演奏会排练场排练时,那些工作人员有什么问题都会跑来问他,颜之介原本就已经被那些烦不胜烦的事情惹得躁郁不堪,心情极差,没想到一回到这里,就见到颜之莫揽抱着蓝媚儿的景象,甚至蓝媚儿已经开始推拒颜之莫,颜之莫却还像个登徒子似的直要对她上下其手,分明是颜之莫逾矩得过分,教他一股火气直冲脑门,像火上加油。
他想都没想,三步并作两步的直奔到他们面前,气急败坏地一把拉过蓝媚儿,对颜之莫厉声质问:「你在做什么?!」
被揽靠进颜之介的胸怀中,蓝媚儿惊讶地瞪着上方的面孔,他那一副彷佛欲夺回他所有物似的占有姿态教她怔愣不已。
颜之莫一脸贼笑,耸了耸肩。「没干嘛啊。」
有谁曾见过他这性格冷傲的二弟会这般吃醋的?真真实实的在吃醋喔--这两年就甭说了,就连在更早以前,他也不曾见过之介会为了什么人事物而表现出在乎或嫉妒的情绪,因为他太杰出了,没有什么人事物是他得不到的,加上他原本就冷淡高傲的性格,将一切视若无物,当然不会对什么人事物有什么占有欲。
发现颜之莫笑里的意涵,颜之介好似才终于发现到自己的失态,他猛地放开蓝媚儿,恼羞成怒地狠瞪颜之莫一眼,却懊恼得连看蓝媚儿一眼都心虚,大踏步直直跨进屋里、上楼,然后消失在楼梯转角。
蓝媚儿一直看着颜之介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发现自己的心脏竟怦怦怦地直跳,为他方才态度中的明显意涵感到不敢置信,并且……受宠若惊。
颜之莫满脸的笑,再度肯定自己当初下的赌注押对了宝。看蓝媚儿红扑扑的脸蛋一眼,又给她下了剂强力针,问:「妳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妳可以看见之介那么多种面貌的原因?」
她有些茫茫然地转头看他,彷佛还在消化方才短暂却震撼力十足的事件。
他也不加催促,笑了笑,道:「好啦,事情已经决定了,明天开始妳就跟着之介去排练,行程妳直接跟之介要,因为一切行程都是他安排的,经纪公司无权干涉。」
理了理领边,续道:「那就这样。我也该告辞了,小媚儿,加油喔!」说着,便迈开步伐往门外走去。
他已经快走到大铁门边了,她才回过神,赶紧叫道:「等等!你还没跟他说我要当他经纪人这件事啊。」
他转身,优雅自若地朝她挥了挥手,回道:「那就当作是妳的第一项任务吧。」
「嗄?什么?!」她讶叫,他人却又转身走了,根本来不及申诉。看着穿过铁门的身影,她瞪眼咕哝:「真是只不折不扣的黄鼠狼,竟然一推二五六,把所有的难题都丢给我,超级没良心的家伙……」
于是乎,她暑假的第二份打工--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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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无际的深夜,颜之介房中。
看着自己隐没在黑暗中紧握的双手,颜之介眼中的黑闇同样深不见底。
之怀曾是他最亲近的人,从在母体内就是祸福与共的至亲兄弟;曾经他以为他们两人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在他乡求学的日子相扶相持、互信互励,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切断他们的血脉相连,如此深信不移了四分之一个世纪。
然而,他原本相信的一切竟然都不是真的--以为最亲近的人却以最残忍的方式背叛了他,以为最了解的人却在瞬间变成他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原本立足的世界尽数在一夕之间崩毁,残酷的夺去之怀年轻正盛的生命,也陪葬了自己的灵魂,双手染满之怀的鲜血,就像囚犯的烙印,即使用尽一生也难以抹灭这样的镌刻……
记忆所引发的痛楚剧烈袭击着他的脑神经--压迫、撕扯、扭绞,他无处遁逃,只能硬生生承受下来。
他全身冷汗涔涔,双眼紧闭,用力咬着嘴唇,压抑下几乎快逸出唇边的痛苦嘶鸣,不想惊动蓝媚儿,不愿再给自己不该有的奢心妄想:她不是自己要得起的,今天中乍的愚蠢举动已教他懊悔万分,他真的不该去招惹她的……
现在这般卑劣的他已经教她厌恶万分,更何况是更加黑暗深沉的他呢?既然终将失去,那一开始就不应该要--他必须认清这个事实,必须断绝自己的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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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媚儿摸黑走过长廊,往颜之介房间的方向走去。
太奇怪了……这几天都不曾再听到颜之介的痛苦呻吟,虽然有可能他是真的比较好了,但她却隐隐觉得事有蹊跷……自从他开始去排练后,就不曾再出难题刁难她,所以她的工作量骤减,每天都很悠闲。一开始她还很舒心地睡她的大头觉,但接连几天下来,她愈睡愈不安稳,刚才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才会决定来探探情况。
在颜之介房前停步,她将耳朵靠在门板上听了一会,抬手轻敲房门,小声探问:「颜之介。」
没有动静。
应该是睡了吧?她想,沉吟了会:心想既然他已经睡着那就好了,举步欲离开,才要转身,就蹙起了眉--不对,他不是那种深眠的人,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她的敲门声虽小,但即使他睡了也一定会听见……肯定有问题!
这一次她加重了力道敲门,并确定自己的声音足以教门内的人听见。「颜之介!」
没有回应。
她抿唇,百分之百肯定他还没睡,抬手拍打门板,叫道:「颜之介,开门!让我进去!我知道你醒着!」
仍然毫无声响。
她喊:「开门!不然我要用铁锤了喔!」
像是发出一声深长叹息似的,门终于缓缓打开,颜之介一脸痛苦又疲累地站在门内,阴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回床沿坐下。
她跟着他进到房内,站在他面前,脸上满布担忧,问:「你头在痛对不对?为什么要隐忍呢?」
按压着额头,他低缓地叹了口气,冷淡回道:「不关妳的事。」
她定定看着他。「你嫌我床边故事不好听就说一声嘛,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抗议啊。」
他抬头愣然看她一眼,随即叹气似地笑了,像是对她很没辙似的。「没想到妳还是个冷笑话高手。」感觉头痛在她进门后渐渐舒缓,很惊讶地发现果真是因为她,他才不头痛的……但,为什么?她到底有什么魔力?
她坐向自从她为他说床边故事那晚后就没搬动过的长沙发,与他平视,一脸认真。「为什么头痛不让我知道?」
他神色又一黯,低头冷淡道:「没有必要。」
「你不是说过如果我在你身边你就会比较不痛?那为什么不找我?」
「我说过了,没有必要。」
他过分冷淡的语气与态度教她有些生气,好似把她推拒到千里之外,口气不免冲了点:「你是打算自己痛死算了是不是?!」
「那也是我的事,与妳无关。」
「我会担心你啊!」她冲口而出。
他静静看她一眼,冷淡依旧地说道:「妳何必担心我?」
她何必担心他?当这个问题跃进她脑海,连她都困惑了……对啊,她担心他做什么?就因为她无法对这样的情况坐视下理吗?那为什么她无法像上次那般理直气壮地马上说出口?告诉他,是她太有正义感、是她太心软,所以无法不管他。为什么说不出口……
在她心思犹自缠绕的时候,他就替她回答了:「因为妳无法不担心我?」
淡淡的冷讽流泻在他脸上,还有某种无奈的自嘲。「妳就是太善良、太有正义感又太爱管闲事了,所以连对我这种人也放心不下,不是吗?」
她蹙眉,为他话里的自我否定。「我不是爱管闲事。」
他冷淡地勾了下唇。「妳这样还不叫爱管闲事?半夜不睡觉,就为了来稽查我有没有在头痛;看不惯我骂林政卫,即使素昧平生也挺身护他,就连我的经纪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都要往自己身上揽--妳这不叫爱管闲事叫什么?」
她眉蹙得更紧。
其实晚餐的时候她就已经对他提起要当他经纪人这件事,然而他只是冷冷说了句「我不答应」,就放下碗筷上楼去了,连让她说服的机会都没有。原本还打算明早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一定要跟着他出门,现在既然他提起这个话题,那她可要好好问一问了--
「为什么不让我当你的经纪人?」
他低头,眼抬也没抬地冷淡说道:「妳不是讨厌我吗?」
「那是因为你真的很惹人厌。」她诚实道。
他冷笑了下。「那就是了。」
她为他话语中满是自暴自弃的意味感到气愤。「你不是以虐待我为乐吗?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会为我着想了?」
他笑得更冷。「妳就这么希望我折磨妳?」
「所以你不折磨我,只好反过来折磨你自己?」
「人生无常啊。」
她深吸口气,真的被他气到了。从刚才到现在,他的态度全然是冷漠与疏离,像在防她什么似的,这教她实在难以忍受。猛地站起,气道:「真是冥顽不灵的家伙!」
从鼻翼对他重重哼了声气,霍地转身咚咚咚地大踏步走出房间去了。
听着她渐渐走远的脚步声,他神情抹上苦涩--终究会失去的,就该觉悟放手,就别贪恋太多啊……
忽然--不过半分钟光景,脚步声又由远而近,他瞪着仍旧洞开的房门口,内心百转千折,不知她是要下楼离开这里,或是要回到他身边?然而,她回来做什么?而他该期待她回来?抑或等待她来臭骂他一顿后再度离开?脚步声咚咚咚地显得急促而气愤,像不断撞击他胸口的心跳……
只不过是一分钟左右,他却像是等了一世纪般。她终于站定在他房门口,怀中抱着她的被单与枕头,以宣告般的姿势坚定伸指向他,大声道:「颜之介,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天起,我就睡在这里!」
大踏步走向他,她气愤续道:「我才不管你的人生有常无常,只要你头痛一天,我就要在这里睡一天!你头痛一个月,我就在这里睡一个月!」边说着,还边将她的「行李」掼在长沙发上以示决心。
她的宣言相当具有震撼力,然而她怀中的被单、枕头与身上的粉黄色睡衣完全破坏了该有的气势,尤其当她的枕头从沙发上弹跳起来,而她慌忙去承接以防掉落时的狼狈样……唉,还真是没本钱耍狠。
但她才不管自己看起来怎样,抱着枕头就那样转正面与他对视。「还有,我要当你的经纪人。从明天开始我就要跟你去排练,你没有任何抗辩反驳的余地,也没有任何说不的权利。好了!这就是我们今天谈话的结论。晚安。」
说罢,她头一扭、身子一转,往长沙发上倒去,而且还故意背对他,甚至将头埋进被单里,摆明了「谈话到此结束,你无权申辩」的强硬态度。
从头到尾,颜之介只能怔愣地看着她敲锣打鼓似的「宣告」,哑口无言口。
看着眼前那一座隆起的被单小山丘,心中真是五味杂陈--他到底该怎么对待她呢?再也无法像初时那般冷酷狠心,是否就代表她将无所忌惮地对他攻城掠地?他又该如何将她推拒于千里之外呢?他早已节节败退、无所遁逃,到最后他真的只能举手投降吗……然而那只会成为一场更大的失去,难道他真的注定得承受这般煎熬与失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