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是不是在发抖?他很担心她吗?担心到紧张发抖的地步?
花芸芸本来没打算要哭的。先前她独自坐在急诊室里,很镇静地忍着疼痛接受包扎,一直没想过要掉眼泪。
但只是一个透着脆弱的轻轻拥抱,就让她一直忍了好久的眼泪,瞬间溃堤,哗啦啦地全从眼睛里倾倒到他西装的肩头上。
“呜,逸槐……”她抱住他,像个希望得到安慰的小女孩一样,撒娇地窝在他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别哭了。”他有些手足无措。又想用力抱她,又怕伤了她,只好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还有……你给我的项炼……不见了……呜呜。”她哭得更伤心。她好难过、好舍不得。那是他送她的东西,她却把东西弄丢了。
“好了,不要哭,我再买一条给你。”他拍拍她的肩膀,轻吻她头顶的发漩。
“可是……意义不一样……那是你第一次送给我的东西……”她还是呜呜咽咽的泣不成声。
听到她的话,他的心里一紧。
他一直以为芸芸不爱那条项练。
没想到,只是一条小小的项炼,竟然会被她视若珍宝:心里霎时涌出不小的感动。
早知道他就该跟学长请教,多多送她小礼物,这样她此刻也不会为了那条他在结婚两年后才送给她的小项炼而伤心哭泣了。
“芸芸,你别哭了……”看到她的眼泪,他的心好疼。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止住泪水。
“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他拭干她脸上的泪水后,心疼地细细审视她身上的伤势。
除了手脚上的绷带,原本洁嫩无瑕的肌肤,此刻布满大片的擦伤痕迹及红红黄黄的药水颜色,连下巴都喀了一块青紫,看起来有些沭目惊心。
“大多是皮肉擦伤,比较严重的是右手腕扭伤,肩膀有一点脱臼。”她吸了吸鼻子,指着身上的伤痕慢慢解释。
“你是怎么弄伤的?”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些伤痕都是露在衣服外的,看起来就这么惊人了,他实在无法想像衣服底下还有多少擦伤痕迹?
这一次,她没误解他的表情,看出了他眼底的浓浓关切。
“我带阿娇去公园散步,结果阿娇被一只小狗给咬了,吓得跑掉。阿娇力量很大,我拉不住它,就被拖倒在地上了。”
“阿娇呢?”
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冒火。
“躲在大门外。”她指了指急诊室门外。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他看到急诊大楼门外的廊柱底下,似乎缩着一个黄毛虾饺。
他走到急诊大楼门外,低头一瞧,果然看到阿娇无精打采地埋着脑袋,把自己卷成一团。感觉身旁有人,阿娇抬起头来,见到他后微微瑟缩了一下。看到阿娇无辜的表情,想斥责的话全都塞在嘴里。
“阿娇是作贼心虚,不敢抬头吗?”他走回来挑眉问她。
“我想它应该是被吓得还没回魂吧!”她正在考虑,不知道要不要找一找有哪个神坛愿意帮狗收惊。
“这只狗的胆子真小。”苏逸槐不可思议地摇摇头。
此时,急诊柜台里有位护士向他们走过来。“先生,你是花芸芸小姐的家人吗?”
“我是。”
“这是领药单,先去缴费,再去窗口拿药,等点滴打完后就可以回去了。回去后每天要换药,小心不要碰到水,过几天后再来外科复诊。”护士小姐俐落地交代所有事情。
“谢谢你。”苏逸槐对护士点点头,接下药单,回头对她说:“你等我一下,我去帮你领药。”
“恩。”她露出一抹笑容。
觉得全身隐隐传来疼痛感,她躺回床上试着闭上眼睛,希望能补充一下精力,一面等着老公帮她处理好一切事情。
原来这就是有肩膀可以倚靠的感觉,让人好安心。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老公说话的声音,接着手臂上的针头被微微扯动了一下,她才醒了过来。
睁眼一看,她才知道点滴打完了,护士小姐正在帮她抽针头。
“芸芸,我们回家了。”他伸手怜爱地摸摸她的额头。
在她睡着的时候,他不但领回了药,还买齐了回家换药必备的棉花棒及纱布。
“好……唉呀……”她想要下床,却忍不住吃痛地低哼一声,觉得四肢酸痛不已。
“你别下来,我抱你。”苏逸槐将药袋交给她,一手扶到她背后,一手勾住她膝后,尽量轻柔地将她打横抱起。
察觉到他们两人成为急诊室里注目的焦点,她害羞得将脸埋进他的肩颈里。
一旁其他的急诊患者与家属,闲着无聊,当他们经过时,便对着他们说起话来。
“哇,那个白头发的老公公好疼女儿耶!”
“老先生体力真好,女儿这么大了,竟然还能抱得动!”
“太厉害了,老先生,你吃的是哪家牌子的奶粉啊?可不可以相报一下?”
“她是我妻子,不是女儿。”苏逸槐停步,转头对他们开口澄清。
“咦?”众人惊疑不定地来回扫视他们两人。
不会吧?是老少配喔?
没想到他不澄清还好,澄清之后,竟然听见背后一个欧巴桑的碎碎念。“唉唷,都这么老了,还娶了一个幼齿的,真是老不修!不怕会被人笑喔?”
花芸芸闷在他怀里吃吃偷笑,苏逸槐则是无奈地翻翻白眼,当作没听见,也不想再多说什么,继续抱着她往前走,离开急诊室。
由于花芸芸受伤,苏逸槐彻底变更工作时间,天天五点下班带晚餐回家。
暂时解除煮饭婆角色的芸芸,则负责坐在院子里,来回丢球给阿娇捡,让运动量大的拉不拉多犬在院子里奔跑一下,消耗精力。
因为在自家院子里十分具有安全感,阿娇一脱“在外一条虫”的本色,变身为“在家一条龙”,只是无聊枯燥的丢球、捡球动作,她丢得都快睡着了,阿娇来来回回跑了一个小时,仍然玩得不亦乐乎,张着嘴巴直哈气。
“笨狗!来吃饭。”苏逸槐冷着脸呼唤道。
自从害芸芸受伤之后,苏逸槐对阿娇就提不起什么好气,更不准芸芸独自牵着阿娇出门运动。
“别这样,阿娇又不是故意的,你跟狗闹什么?”他对狗儿莫名其妙的计较,让她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苏逸槐没有说话,沉默地将狗食碗放到狗屋前。
芸芸看了一下狗食碗,还好他心中虽然对阿娇有气,在喂食上倒是没有故意苛待它。
神经大条的阿娇,没发觉苏逸槐的冷脸,一看到食物,就兴冲冲地奔过来,对他猛摇尾巴汪了一声后,就开心地低头享用晚餐。
苏逸槐看看阿娇,又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蹲下来伸手摸了摸阿娇的头。“以后别再害我老婆受伤了。”
“你跟阿娇讲,它哪听得懂啊?”花芸芸一听,受宠的感觉让她的心里暖烘烘的,脸上也漾出娇羞的红晕。
话才刚说完,阿娇突然抬起头来,对着苏逸槐用力地摇摇尾巴,再低头继续吃饭。
“我可不可以把它摇尾巴的动作,当作是它在对我保证下次下会再犯了?”他迟疑地转头问芸芸。
“我哪知道?”芸芸笑了出来。
最近苏逸槐几乎很少加班,每天都准时五点回家。
他除了主动张罗晚餐以外,还天天帮她上药、擦澡。甚至她因为两手擦伤,不能碰水,所以他还会帮她洗头、吹干,整个晚上几乎都会和她在一起,两人相处的时间相对的增加了下少,她才发觉他似乎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木讷和拘束。
有时他说出来的话,或是表现出来的反应,偶尔会带着一些不自觉的喜感。
“我们也可以吃饭了。”他伸手扶她。
“今天吃什么?”她点点头,将身子的重量交给他,倚赖他的手站起来。
他还没回答,门铃就响了起来。
“我去开门,你等一下。”
苏逸槐走到门口,打开门,发觉门外站了一个陌生的女子。
那女子一看到苏逸槐,突然激动万分地哭了起来,嘴里冒出一大串的日文,接着便紧紧拥住他。苏逸槐登时傻了,愣愣地低头瞪着女人,忘了把这个奇怪的女人推开。
不只他傻了,连花芸芸也呆了。这是什么情形?为什么他会让这个陌生女人抱得紧紧的?难道……难道这个说日文的女人……是他在日本偷吃的对象……
胡思乱想的芸芸,咬唇瞪着苏逸槐的后背,心口像被戳了一个大洞,觉得好痛、好痛……
第五章
以前就算有身分不明的女人打电话来找她老公,她也从不觉得有任何的威胁性,因为那些打电话的女子没有在她的现实生活中露过面,没有面孔的人,通常对她面言也没有多大的存在感。
但眼前这个女人完全不同,她不但活生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还紧紧地抱住她老公,说的又是只有老公能跟那女人沟通的日语,她的心里下禁涌上一阵阵的不安。
苏逸槐没有挣开那女人的拥抱,只是一脸震惊地瞪着她。
“逸槐?她是谁?”花芸芸倚着门边问道,眼神很不安。
苏逸槐没有回答,只是凝着一张脸,听着那女人满嘴的日文如急风骤雨似地扑洒向他,越听脸色越难看。
忽然间,苏逸槐沉下脸来,毫下客气地伸手把女人推开,并重重甩上门,“砰”的好大一声,吓了花芸芸一大跳,胆小的阿娇也吓得缩进狗屋里,还差点踏翻它的狗食碗。
门外的女人静默了好几秒,大概是吓傻了,接着电铃声开始急切的一声响过一声,焦急的呼唤声及拍门声也不绝于耳。
苏逸槐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打算回应那名奇怪的女人,板着脸走到花芸芸身边,扶着她的手肘带她进屋。
“我们进屋去。”
“可是……”花芸芸迟疑地回头看向大门。
急切而催促的电铃声一直没断过,听得人心浮气躁,而且那女人的叫唤声,甚至隐隐约约地传出了疑似哭泣的嗓音。
很明显的,那女人十分执着,非常想见他。
“不必管她,她等一下就会走了。”他铁青着脸,关上门后,带着她坐到他已经摆好饭菜的餐桌旁。
他添好饭后,沉默地拉开椅子坐下来,迳自拿起碗筷开动。
“那个女人……她到底是谁?”花芸芸跟着坐下,皱起眉头不安地望着他。
“不认识。”他没有看她,回答得冷淡又简短,摆明了不想多说。
骗鬼!
他的僵硬脸色跟那女人的激动反应都十分的不寻常,明眼人一看就觉得他们两人之间很不对劲。
“门铃还在响耶……”她坐立不安地咬咬唇。
“不必理她。”
“你真的不认识她吗?那她为什么——”
“我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重重地放下筷子,他的语气忽然转为恶劣。
花芸芸吓了一跳,立即噤口,脸上浮起受伤的神情。
她不再试图询问,深吸一口气后,拿起碗筷默默挟菜,拚命地想吞下喉头的硬块。
看到她受伤的神色,苏逸槐的心情也变得十分糟,他重重吐了一口气,抬手烦躁地扒梳前额垂下的头发。
不知何时,电铃声已经停止,餐桌上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只有他略微沉重的呼吸声。
他们两人都没有什么食欲,捧着碗,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菜。呆坐了一会儿,花芸芸放下碗筷,起身默默地收拾。
“还没吃完,为什么收起来?”他沉声问道。
“谁还有心情吃?”她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端起碗盘将菜放入冰箱后,便走进卧室去。
苏逸槐出神地坐了一会儿后,也跟着起身离开,把自己关进书房去。整个晚上,低气压笼罩着他们,两人分据房子两边,没有说过一句话。花芸芸在房里东磨西磨,一直等到夜深了,苏逸槐还没进房来。
她在房里咬牙跺脚,被老公闷葫芦的个性气到快内伤了。
“臭木头!大木头!嘴巴像蚌壳一样,不说就不说,我希罕啊!可恶,人家都找上门来了,竟然还跟我说不认识?真是喵你个喵喵喵!”花芸芸坐在床上,气得猛捶他的枕头。
但是生气归生气,过了一会儿,她还是认命地下床去,拿起一件薄被后打开房门,打算去书房看看他的状况。
他常常在书房看书看到很晚,偶尔会下小心趴在桌上睡着,因此如果他没有在就寝时间回房,她都会在睡觉前先去看看他。
如果他睡了,她就会帮他加件被子:如果还醒着,她则帮他弄些宵夜给他填肚子后才去睡。
当她走到书房门口敲了敲门,书房里却没有任何回应时,她猜他一定是又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
没想到推开书房的门之后,书房里根本空无一人。
“咦?人呢?”她呆了一下。
想了想,她转身走到大门口,打开大门,一缕菸味飘向她。
她眨眨双眼,四下梭巡,这才发现门廊边有一点微弱的红光,阗黑的人形剪影静静地坐在那儿。
她有些讶异,他居然在抽菸。
他并没有菸瘾,只有在心情极度抑郁的时候才会抽。
想也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的原因,一定是黄昏时找上门来的那个女人。
花芸芸向他走去后,才发现阿娇正乖巧地偎在他身侧,而他的大手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狗狗的头。
她静静地在他身边坐下,仰头看向天空。
今晚的云有些厚,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
就像他跟她之间有些暧昧不清的状况。
他心里有事,却什么都不说,她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感觉自己没有完全被他的心接纳。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感情不够深,所以他才无法信任她吗?
“那个女人……这么让你烦恼啊?”她试着诱导他开口。
他没有说话,夹着菸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她有些泄气地双手托腮。
“逸槐,你觉得夫妻之间的相处,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她望向院子里的某一点。
“我不知道。事实上,我是个孤儿,别说是夫妻了,连家人之间该如何相处,我根本就不明了。”他冷笑一声,口气含着浓浓的嘲讽。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心口一阵阵的揪疼。
今晚的他,情绪似乎下太稳,有些愤世嫉俗。
“在我的想法里,我觉得所谓的夫妻,比有血缘的亲人还要亲,是心灵交流、互相依赖、一起养育新生命的亲密共同体。没有心灵交流的夫妻,根本连亲人都不算。”她真诚地直视他的双眸。
“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的话很少,我也知道我无法带给你太多的信赖感.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提供你不虞匮乏的生活。”
“所以你才这么拚命地工作?”好多赚些钱来养家?她的心溢满感动。
“你错了,当初我就是看上你身上散发出来的信赖感,才会嫁给你。你有一双令人安心的眼眸。”她抬手细细地描摩着他的浓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