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听了没有任何感觉吗?」
「有啊,挺精采的。」夏央答得毫不犹豫。
她冷淡的反应让花靖惠惊讶。
「而且,我觉得大家都疯子。」
「疯了?」
「是啊!每个人都把自己的不幸归咎到你头上,你为什么不生气,还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毛病?」花靖惠更吃惊了。
这夏央不但不像一般人对他怕得要死,还直言下讳地质疑他有毛病,这实在是个新奇的体验,害他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就是最近电视上一直播放的宣导广告啊,什么忧郁症啊、躁郁症之类的,我是不太了啦,不过,我建议你去精神科挂个号,现在这种精神方面的疾病已经很普遍,也不像以前会被投以异样眼光,就像患小感冒一样稀松平常,你不用感到别扭或不好意思。」夏央想了想,又说:「或许,我们公司的医务室应该安排个精神科医生。」
「为什么?」
「因为全公司的人都需要啊!有个精神科医生长驻公司,就可以解决所有职员这方面的需求。我想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大家产生了什么强迫症之类的,才会有莫名其妙的幻想。」
「整个公司的人同时出现同样的幻想?」花靖惠莞尔地说。
奇怪,有关他的奇特磁场,一向是他最不愿提起的话题,但现在他居然可以和她这样大剌剌地谈论,心里一点都不觉得突兀和难过,反而异常地感到一种轻松,像是事不关己地观察她的反应,甚至还自我解嘲般地提出反驳。
夏央不悦地白他一眼。「我又不是精神科医生,怎么知道这是不是正常现象?不过,不是也曾发生过有人集体自杀的事件吗?或许大家把所有不幸怪罪到你头上,就是一种集体的自我催眠。」
花靖惠噗哧一笑,然后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实在好有趣!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碰到像夏央这么有趣的人。对于他带衰别人的怪异磁场,当然也有人一开始并不相信,但从没人像她这样直接说出来,还提出……这么有趣、有科学根据的论调。
她对他的态度让他无来由地感到一阵温暖。在这世上除了家人外,不曾有人这么对他,好像他是个平凡普通的人。她充满活力的笑容奇异地平抚他的心,让他不由自主地想更靠近她、更了解她。
但是……一想到曾经有过的经验,他便感到害怕。当她领会到他带来的灾难后,会用怎样的眼光看他?光是想象他就无法承受。与其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让她对他敬而远之的好,至少他不会伤得太深。
第一次,他反倒希望她能尽快体会被他带衰的霉运。就不知,届时当她陷入衰尾的深渊时,是不是还会像现在这样无惧于他、相信被他带衰是出自于幻想或自我催眠?
花靖惠不再笑了,幽深的眼底露出浓浓的落寞与孤寂。
夏央默不作声地望着他,心里不断猜想,他一定深为别人把他当成扫把星所苦,只是心地善良的他,不曾因此而愤世嫉俗或变得孤僻难搞。看见他这样,想到他一直被人当成洪水猛兽般避之唯恐不及,夏央顿时心生愤怒。
她气大家太过迷信,气大家把他当怪物看,但她更气的是他不但不反驳,反而还把所有的不幸统统揽到自己身上,当成自己的错。
就在她开口想再次开导他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请进。」花靖惠应门。先前那抹孤寂消失了,换上的是波纹不兴的冷淡表情。
进来的是哭得双眼通红的江晓熏。她戒慎恐惧地望着花靖惠,走没两步后就站定不敢再往前。
夏央甚至可以看出她的双脚正不停发抖,嘴唇白得像快溺水的人。
「总……总经理,我……我……我是你的新……秘书……」江晓熏的声音因为哭得太久而有些沙哑。
「我知道了,以后就多麻烦妳了。」花靖惠露出一贯亲切的笑容,不过却得到反效果。江晓熏非但没有感到亲切,反而突然哇地放声大哭。
夏央和花靖惠两人都傻眼了。
「哇~~呜~~总经理,你可不可以饶我一命?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啊~~」江晓熏整个人都崩溃了。
打从一早接到人事命令,要她来担任花靖惠的秘书后,所有人寄予她的同情目光,还有不断在她耳边放送有关过往那些他的秘书的种种凄惨遭遇,让她的恐惧逐渐攀升、扩大,终于到达她无法承受的地步。
「呃……江、江秘书是吧?妳先别哭,我不会对妳怎么样的。」花靖惠站起身想安慰她。
不料,江晓熏像活见鬼似地直往后退,张着手像个正守在篮下的篮球选手般防备着他。
花靖惠往前一步,江晓熏就退一步,到后来江晓熏为了不让花靖惠靠近,像跳舞似的绕着沙发直退,嘴里还不断嚷嚷、哀求。
「不、不!你别过来,你是不会对我怎样,只是会让我的下场很惨而已,我……我不做了,我辞职好了。对不起--」
「够了!我快听不下去了!」夏央一拍桌子,倏地站起,正好介入对峙的两人之间。
「江秘书,妳今天才刚上任,什么事都还没发生就吓成这样,成何体统?」夏央双手交叉在胸前,自然地训斥江晓熏,俨然她才是她的上司似的。「妳先出去洗把脸,有关新的开发案我们还有许多事要讨论,等妳情绪稳定了再进来。」
原本正进行攻防战的两人,被夏央这么一斥,顿时都傻了,像小学生般乖乖立正站好。江晓熏接到命令,哦了一声,转身出去,全然忘了先前进来是来干么的。
江晓熏走后,室内突然变得十分安静。两人尴尬地对望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笑出来。
刚开始只是浅浅的笑,但不知是谁先笑出声,然后两人放声大笑,越笑越夸张,最后两人笑得趴在沙发上停也停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笑声渐歇,但嘴角还是往上扬着。他们望进彼此的眼中,一股两人从未有过的情谊悄悄滋生……
第四章
有关美容化妆品邮购的开发案紧锣密鼓地展开。夏央美其名是此案的组长,但其实真正了解、掌握开发案的人是花靖惠,她不过是从旁协助而已。因为突然接下开发案,完全不了解情况的夏央一开始只能尽快将他手上有的资料全看过,才能正式开始讨论。
花了一夜将所有资料看完、详细了解后,夏央此刻皱着眉头坐在花靖惠的办公室里,等他结束和美国的越洋电话。花靖惠虽是事业开发部的总经理,还是董事长的儿子,但他的办公室装潢简朴无华,除了墙上的一幅水墨画之外,办公室里并无其他装饰,只有最简单、实用的家具。
人家都说企业家的第二代还未学会赚钱就先学会享受,可是,就花靖惠的办公室及他的外表看来,若不事先知道他的身家背景,真的看不出来他就是花家的二公子。
他此时穿着水蓝色衬衫,领带已解开,袖子也卷起、露出前臂,修长的身材略靠在办公桌前,一边翻着文件,一边和美国分公司的负责人讨论他离开后的情况。
夏央仔细地打量着他,说真的,她完全看不出他和他的兄长、妹妹有相像的地方,若真要说有,那就是他们花家的人都是俊男美女。花靖尧的帅和花宇裳的美就不用多说了,常是镁光灯焦点追逐的他们,不晓得迷惑多少男男女女的心。宇音虽是花家未曾曝光的女儿,没有媒体追逐背书,但她美丽的外表让她早已成了公司所有单身汉心目中的梦中情人。
至于花靖惠,因为他扫把星的特殊磁场,让女人一见他就逃。但其实他也长得相当不错,虽然还不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但越看越觉得好看,这大概是四婶常说的「深缘」吧?夏央心想。
而且夏央还发现一个小秘密。花靖惠平时待人看起来和善、老实又纯朴,感觉好像大男孩一样,但只要一谈到公事,他就变成精明干练的专业经理人,透出一股自信,还有果断。
他是个很有才能又肯栽培下属的经理人,这点是昨天马维宣向她拍胸脯保证。事实上,除了被带衰犯的那些倒楣事外,马维宣其实是很感激他的。若不是他的提拔和指导,他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展露自己的实力。但感激归感激,他还是不愿再冒生命危险和花靖惠合作。
「不好意思,让妳等那么久。」花靖惠结束越洋电话,转身对她露出笑容。
「没关系,我也乘机整理一下思绪。」
「那好,昨天给妳的资料都看过了?」夏央点点头,花靖惠又问:「有什么问题吗?」
「有。」夏央看着他坐入对面的沙发,问:「为什么公司会突然想往美容业发展,还选择邮购的行销方式?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呃……这说起来有点离谱。其实公司是被迫的。」
「被迫?」谁这么有威力,能胁迫这么大的花林集团做事?
「没错。妳知道我三个月前到美国去救火的事吧?」花靖惠顿了一下。「因为美国分公司出现内奸,盗走许多商业机密,造成重大损失。我花了很多时间才揪出那个商业间谍,将分公司整顿好。」
「那和我们的开发案有何关系?」
「分公司在出事前,并购了一家手机软体公司,没想到是买一送一,这家公司底下还有间生产天然草本美容保养品的小公司。原本分公司是打算将它卖掉,但我却觉得不太好:于是,我亲自到亚历桑纳去了解这家公司,发现他们的产品很不错、很有市场潜力。」花靖惠稍微停顿,好让她有时间消化他的话。
「至于为何想以邮购做为行销工具,那是在回台湾的飞机上想到的。因为我们若也采用传统的专柜行销,请巨星代言、强力打广告来行销商品,虽然也可以带来利润,但那不只要和固有的品牌竞争、分食同一块消费者族群的大饼,而且得先投入庞大的成本……」
「像是人事管销、广告预算、专柜设立的费用等等,是吗?」夏央替他说出。
花靖惠笑了笑。「没错,就算公司获利也会因这庞大的成本大打折扣。所以,我才不想用传统的专柜式行销。」
「其实,选择邮购除了考虑精省成本之外,也是为了打入潜在性消费族群吧?」夏央深思道,没有注意花靖惠吃惊的表情。「虽然到专柜购买保养品是许多女性的直接管道,但也有些女性其实不太敢靠近专柜的。」
「为什么?」
「因为那些专柜的东西看起来很昂贵,一副高不可攀、不可侵犯的模样,很多家庭主妇或是社会新鲜人都不太愿意、也不太敢尝试的。」
「妳这么快就做好市场调查啦?」花靖惠扬眉。
夏央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是生活经验。再说我有一大群人可以提供最新、最广泛、最多元的市场调查结果。」
花靖惠很认真地听着,然后问:「是哪家调查公司?这么厉害?」
「我的家族啊!」
看到他肃然起敬的表情突然变得惊讶,让夏央再度忍不住失笑。
「我啊,来自一个很大的家族。」她一边笑一边说。
「有多大?」看到她笑得开心,花靖惠也不觉得困窘,反而跟着微笑。
「嗯……」夏央想了一下。「就今年清明为了扫墓,我们包了三台游览车才能成行。」
「三台游览车?!」这太夸张了吧,一台游览车若能坐三十几人,那三台可是能坐上一百人,她不是在开玩笑吧?
「没错。而且大家感情都不错,因为住得近,几乎每天都见面。只要市面上一有什么产品,大家都会七嘴八舌地批评。所以对于美容保养品,我可有许多现成的、活生生的体验。」
花靖惠没有察觉自己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也完全忘了先前要自己离她远一点的决心。他不自觉地靠她更近,问出更多问题,下意识地想更了解她、与她亲近。他想看她的脸绽出笑容,希望她开心自在。
「对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对狗母子还好吧?」
「哦,你是说阿蓝和牠的宝贝啊!」经他一提,夏央才想起。「很好啊,牠们的主人忠哥还说有机会想当面跟你道谢呢!」
「喔,不用了,举手之劳罢了。其实我没帮上什么忙,就算我没发现,阿蓝迟早也会发现狗baby的。」
「你太谦虚了,再谦虚下去就显得很假喽!总之呢,你救了BB是事实,忠哥也一直想答谢你,有机会的话就一起去吧!」
花靖惠笑着点头。他实在不知怎么跟她解释,其实真正获救的人是他,她才是真正的救命恩人。但如果现在又牵扯出那套他是扫把星的理论,搞不好又会惹她生气。
昨天江秘书还是很想辞职,却被她阻止,而且对江秘书的迷信嗤之以鼻,还不许江秘书再提起,那威严简直就像她才是总经理似的。
江秘书辞职不成,又迫于夏央的威严,只好暂且压下辞职的念头。但她还是不敢太靠近他。
「说到道谢,我才要跟妳说谢谢。那天晚上要不是妳,我可能会跟那群少年发生严重的肢体冲突,造成无法预料的结果。」
肢体冲突?好有气质的说法喔,一向在家里粗线条惯了,面对文质彬彬的花靖惠,夏央突然坐直身体,觉得自己挺没气质的。要是她能像宇音那么优雅就好了
唉,笨呦!他们是同一家出产的,气质当然没话说。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家教?夏央心想。
「你不用客气,只能说我们太有缘了吧,正好被我遇见,又正好是我认识的人,举手之劳罢了。你不用放在心上。」为了配合花靖惠的气质,夏央也努力地拿他刚才用的成语来回应。
不料,花靖惠却忽然露出捉弄的笑。「妳太谦虚了,再谦虚下去就显得很假喽!」
他居然拿她的话堵她。夏央哑口无言,愣了一下才笑道:「好啊!你学我,不知道学人家说话要缴学费的吗?」
「是吗?」花靖惠玩心一起,也学着她的口气。「那妳刚才的那句『举手之劳』不也应该缴点学费?」
她没料到花靖惠有这么亲切、幽默的一面,她笑着昂起下巴。「既然如此,那我们扯平了,谁也没欠谁。」
「我不这么认为。」花靖惠皱着眉头说。
「啊不然咧?」谁欠谁啦?夏央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妳救了我一次,我还没好好谢谢妳啊,不如我请妳吃个饭,一来是向妳道谢,二来让彼此更熟稔,未来合作起来才会更顺利啊!」
夏央望着他好一会儿不说话。「你真的是个道地的生意人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