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没事,还不就是那些芝麻小事。”陆广荣至今还不敢告诉卫子丹,陆赢姬已无故失踪了好几天。“来来,坐坐。秋月,奉茶。”
“不必麻烦了,愚侄今儿个前来,另有要事相商。”事实上卫子丹在比武当日就已经知道彩楼上抛绣球的人并非陆赢姬,事后他曾多次要求见她一面,但屡次遭陆广荣拒绝,早已心生疑虑。但既然陆广荣不肯明讲,他也就继续装糊涂。
“什么事?”
“我和长乐郡主的婚姻大事。您看,皇上答应主婚呐。”卫子丹喜孜孜地将圣旨递予陆广荣。
“这……皇上怎么知道你和赢姬的事情?”比武招亲是他私下决定的事,心想等水到渠成之后再上章禀奏。
卫子丹得意洋洋地咧齿而笑。“是我请丽妃向皇上请求的。”这意思也就是说,不管比武招亲也好,抛绣球招亲也罢,总之他卫子丹要娶陆赢姬是娶定了。
“原来如此,但……万一比武结果不如所料,那岂不……”
陆广荣老眼往他乖张的面孔瞧去,当即了然而惊心。臭小子,还没娶到赢姬儿,就已经没把老子放在眼里,一旦事成后,他眼里还会有自己这老丈人吗?
须知他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向来只作损人利己的事,这种铁定蚀本的买卖,他怎么肯做?
现在糟就糟在卫子丹挟圣旨而威,违逆圣裁可是要杀头的。
“世伯不用多虑,有皇上当咱们的靠山,谁敢不从?”卫子丹把圣旨收回囊中,起身道:“为了表示慎重,三日后我将派人送来一百两黄金、一千疋绵缎,和珠翠玉饰一百二十件,当作聘礼。”
“呃……这个……”
陆广荣来不及多所实喙,卫干丹已接着说:“至于其他所需用品,就劳烦世伯费心帮忙打点。您知道家父乃江湖中人,最是厌烦这些繁文褥节,家母又早不问世事,因此只有偏劳您了。”
“哪里,应该的。”
“那么就这么说定了,愚侄尚有要事先行告辞。”语毕,他一躬身便转头走了。
“呃……你……慢走。”陆广荣一牛车的话全给塞在喉咙吐不出来,直到卫子丹走远了,才拿自己人出气。
“妈的,什么东西,趾高气昂,还不是靠裙带关系,想当我女婿?我呸!”
***
如微波颤动的低喃虫鸣,间或掺杂着呼啸的风声,此起彼落。檀香的烟雾在半空中织成一张白色的网,网住孤立于幽暗月光下的人影。
“为何不直截了当杀了她?”在飞鹰帮,只有左从天可以不经通报,高兴上哪儿就上哪儿。黑云没有回答,他也一直在思索着这个问题,为何不下手?因为她的美貌?哈!世间美丽的女人多的是,但美丽而凶悍毒辣则属罕见。
他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被她的美色所吸引,抑或是惊叹于她的阴狠?一个动人心魄的坏女人……
“留着她终究是个祸害。”左从天对陆家最是深恶痛绝,他带了一柄宝剑前来,“记得它吗?”
黑云当然记得,那是他父亲生前的配剑,是写尽他黑家数代荣辱的无价之宝。
“拿着它,用它杀掉陆广荣和陆赢姬这一对贼父贼女。”左从天说得义愤填膺,“你一出生就注定了这辈子要过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快意恩仇才是男儿本色。”
黑云接过宝剑,宽厚的双肩显露出不可摧折的刚毅。既是江湖儿女,迟早要两相忘于江湖,他不该也没有犹豫的余地。
“红颜终究是祸水。左叔带你走的幽冥魔道,是条永难回头的不归路,现在你能做的,唯有慧剑斩情丝。去,杀了她。”
黑云的身子一动也不动,僵硬一如木桩。左从天催得愈急,他愈是寸步难行。
好吧,既然天地不仁,待我如*狗,就别怪我不义!
***
陆赢姬在温暖和煦的晨曦中苏醒,双眸所及俱是陌生的景物。紧临床边的窗台,约略可以望及窗外扶疏的花木,阳光洒落在低垂的纱缦上。她坐起身,惊见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宽大的紫蓝色床榻上,身体下方尚有一摊未全干的血渍。
老天!她禁不住低呼,仓皇中凛然想起,昨夜黑云到过憨憨丘,她因体力耗尽,未久即不省人事……难道,身侧这摊殷红是他乘机施暴所留下的?
霎时脑际轰然作响,无限悲愤涌上心头。她匆促穿上衣裳,唰地拉开床前的纱缦,一眼瞟见黑云就端坐在正前方的太师椅上,狭长的眼敛过一抹寒冽的幽光,定定地锁住她绝美的朱颜。
“你——”怎么跟他兴师问罪才好?陆赢姬眨着倦眼,荧荧晶眸含着幽怨与更多的怒焰。她本欲挺身立起,却不料一头栽进他怀里。
他昂然的身躯陡地僵直,讶于她柔若无骨的身体甜腻恍如软玉,恰到好处地抚向他久经飘泊,备觉憔悴的心灵,他不由自主地抱紧她。
“为何如此待我?为何不给我一个痛快?”陆赢姬无助地捶打他的胸膛,伤心得不能自己。因为太激动,而扯落两只前襟的盘扣,微微袒露的锁骨连着宛然偾起的胸线,其肌肤晶莹剔透,雪白而粉嫩;颈子下方三粒成串的小痣,正牵引着他的每一分知觉。
“复仇最酣畅淋漓的,就是让仇家痛不欲生。”黑云含住她的唇……
陆赢姬错愕地凝睇他,伤感和颓丧突袭而来,她从没如此绝望过。
沿着她光滑的下颏,他的唇来到凹陷的锁骨,惩罚又似发泄愤恨地噬啮她,在她发出嘤咛时又狡猾地潜入她口中,与她的舌抵死缠绵。
陆赢姬原想号*相求,但骄傲的她,连一句哀求的话也说不出口。她可是当今圣上的义女,有着显赫的家世,身上流着高贵的鲜血,要她低头向一名江湖匪类求饶,是无论如何都办不到。她要求自己的心必须了无波澜,沉静如死,但一切努力却是徒劳。
黑云毫无节制的索求,挑起她一直小心收藏的幽微心弦那青春方炽的身心,它是那么渴望找到一个坚毅的臂膀,实实在在的被拥有。
明知是个陷阱,但她却抑制不了激越的情愫,不得已只好使出非常手段……
“你做什么?”黑云颤然掐住她的下颏时,已然迟了,血丝自她口中缓缓淌落衣襟,如一声无言的呜咽。
“怎么做你才肯放过我爹?”
发狠咬舌寻短后,她第一个想到的仍是她父亲,足见这不是一个毒若蛇蝎的女子。黑云惊诧之余,竟莫名的有一些欣喜。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强行撬开她的嘴,检视她的伤口,还好他警觉得早,她没伤得太深。“我们父女和你们飞鹰帮究竟有什么仇恨,让你如此深恶痛绝?”她知道她爹不是一个好官,但顶多有些惹人厌而已。
“想知道就回去问你爹,他的所做所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你愿意放我走?”但走了又如何?她已非清白之身了。
逼令她吞下一颗百续丸,黑云冷凝的推开她的身子,道:“走吧,今生今世不要再让我见到你。”他背过身,作了一个“请便”的手势。他是真的不愿再与她有所纠葛,过多的牵扯将有碍他报仇杀敌。
“放心,我不会走太远,很快的我们就会再见面,届时,我会让你求我放过你。”
第四章
五月酷暑的天候,已近酉时仍热得连狗都蹲在河边找水喝。
陆赢姬骑着快马在狭隘迤逦的山径上已狂奔了一个多时辰,斜阳不时从夹道酡红的花树叶隙间洒落下来,抚弄她长垂腰际的秀发。
临近市集大街时,她突然放缓速度,踌躇着是否就这样返回驿馆。
随军北上,原来的任务是为了协助她爹剿平飞鹰帮,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陷,实是始料未及,若是让她爹知道了将做何反应?
这个外人眼里视为荣华富贵的家,实际上一点也不温暖。如果娘或兰姨在就好了,起码她们是真心的待她好。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七、八年,还是十年前?长年过着戎马生活,已渐渐将她的记忆腐蚀殆尽,但她依稀记得,那是一个下着绵绵细雨的午夜,娘因操劳过度旧疾复发,竟然就此撒手人寰。第二天黄昏,邻家婶娘带着一名五十开外的老伯前来,说是她的舅舅。舅舅带她到一栋超乎她所能想像的豪华别院,并要她叫里面一名陌生男子为爹。就这样她成了陆广荣的独生女,陆家的千金小姐。
在豪华别院短暂过了十一天锦衣玉食但毫不快乐的生活后,她又被带往峨媚山和北域,接受一长串非人的训练。她从来不知道对待自己的女儿,也可以这般薄情寡义。当时要不是遇到了兰姨,她几乎要怀疑自己和爹是世仇而非至亲。
兰姨犹似菩萨的化身,不仅雍容出尘,而且温柔慈蔼。然令她费解的是,兰姨柔声细语,总是笑靥如花,但一见到她爹就立刻变了张睑。在她看来,他们是标准的孽缘,一点都不相配。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已不知不觉回到驿馆门口。
外头的守卫一见到她,先是惊诧呆楞得不知所措,接着才飞奔入内通报。
“小姐?”一开始就等在前院的盈盈,第一个赶出来相迎。“你……回来了?你没事吧?那个那个那个黑……”
“嘘,什么都不要问,先去帮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这身狼狈相,让她觉得有愧皇恩,到底她是皇上御封的郡主。
“好,我这就去,你别走前门,从侧门进来,免得被卫公子撞上。”
“卫子丹?他来做什么?”陆赢姬对卫子丹印像不恶,但也并不特别好。
“来谈婚事,老爷已经决定要把你许配给他。”
陆赢姬大惊失色。“怎么会?”她遭人掳走,她爹不思营救,居然还有心情选女婿?
“唉,这件事说来话长,咱们先回厢房再谈。”盈盈急急忙忙将大门掩上,并用严厉的口气警告门口守卫,得暂时装聋作哑,否则得小心她的“泼妇功”。
***
大厅上宴席已撤,陆广荣叫人端上两杯雨前茶,即藉口有公文待批,溜到后堂躲起来。
卫子丹把瓷碗中的茶叶拨了又拨,最后终于捺不住性子,生气地站了起来。
“去告诉陆将军,我——”话声未全落尽,突然一把长剑欺到咫尺处,直捣他的天灵盖。
卫子丹骇异之余,连忙操起傍身武器相挡,但一来一往,长剑再度迫近他的眉睫。由于事出突然,他委实难以做出适当的反制,不到片刻,眉心已被划出一条血痕。
“你——”卫子丹恼羞成怒,捉起瓷碗就要扔过去。
“你武功这么差,怎么有资格娶我?”换了一袭青色素装的陆赢姬将手中长剑抛与盈盈,回眸冷冷地瞟向卫子丹。
“趁人不备,伺机下手,这是光明正大的行为?”卫子丹见是陆赢姬,先是喜出望外,但被她一质问,又不免怒火陡升。
“身处江湖,随时随地可能面临危机,难道每个人都等你准备好了再下手?”陆赢姬无意羞辱他,只是单纯的想试试这位据说文武双全的新科状元究竟有多少能耐。
“你这个蛇蝎美人果然名不虚传。”卫子丹忍不住反唇相稽。“既然你这么喜欢舞刀弄枪,那么十五天后,我们来一场公平比斗如何?”
“十五天会不会太短?三个月如何?”陆赢姬估量凭他现在的本事,想赢她只有一成的机会,如果他能想出一套致胜的绝招,并苦练三个月,或许还有一点希望。
“不必,十五天后我们驿馆广场见。”想他卫子丹何许人也,怎能受得了她这样的鄙视。
“万一你输了?”她只有一个要求取消婚约。
“我不会输的,你安心等着当我的新娘子吧。”卫子丹长袖一拂,悻悻然地大步走了出去。“小姐,现在怎么办?”盈盈不安地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卫子丹还不是她的心头大患,她担心的是黑云,那个极可能令她万劫不复的贼子头。“我饿了,去拿点吃的来。”
“这时候你还吃得下?”照常理推断,她应该烦恼得茶不思、饭不想才对呀。
“废话!不吃点东西,怎么有力气打架。”一口气要对付两个男人,她至少得吃下一头牛才够。
***
从飞鹰帮死里逃生回到驿馆已经三天了,陆赢姬一直在等候她父亲召见,对她聊表一丁点关怀之意。然而,她却连一句慰问的话都没等到。
晴空高照,两只粉蝶飞逸在这桃花源般的林园中,御风似地轻盈流转在黛绿紫红的奇花异草间,掠过引自后山的清澈泉水,最后停伫在一袭彩衣上。
只是这彩衣的主人似乎浑然未觉,只是痴痴地望着莽荡苍穹出神。
“小姐。”盈盈试探地唤了一声,便噤声不语。
她家小姐变了,她从来不曾像今儿个这般失魂落魄过,会是黑云的关系?老天保佑,她家小姐千万别爱上这既薄情又博爱的风流帮主,要不然后果铁定不堪设想。
“我爹邀的宾客都到齐了?”不知过了多久,陆赢姬蓦地低声问。
下月初一是她爹五十四岁的寿辰,喜欢摆阔招摇的他,总要提前找一大票官场同僚,到家里来预先暖寿,顺便揩油。
平陵县是个小地方,所有的官员全部加起来,官位也没他一个大,碍于他的淫威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准备一份厚礼前来赴宴。
通常这种场合,陆赢姬都是不被要求参加的,但这次她爹却特别交代她得于饭后茶会时加入。
“只差朱王府的小王爷朱克礼。”
“他也要来?”朱王府远在江南,居然为了他爹一个小小的寿宴千里跋涉,太不可思议了。陆赢姬没心情去猜测她爹的做法和动机,端着盈盈端上来的热茶,她踱到石阶前,抬眼望去,对面荷花池畔有三名女子和一名男子,正垂首敛目的盯着池子中央。刚到这儿时,她听到一则传说,据称这荷花池水因引自高山深谷,颇富灵性,只要对着它诚心许愿,就能让人得遂所求。
是这样吗?她倏然升起一股奔到池畔的冲动,但……去许什么愿呢?
迷离中,她仿佛看见池边的男子仰起脸来,呵!是他,他幽魂似地追到这儿来了,怎么办?过度的惊吓,令她险些跌落石阶。
“小姐,你怎么了?”幸亏盈盈及时扶住,“天!你的手好烫。”
“快,快去叫人来,把黑云抓起来。”原本武艺精湛的她竟几次踩不稳步子。
“黑云?在哪里啊?”盈盈顺着她手指所指的方向望了半天,但什么也没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