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他将和梦娜争论的情形回想了一百遍,试图搞清他该如何处理而不致引起他们的不和。他找不到答案。
另一段交情搁浅了。虽然这一次他并没有独自面对礼坛,但不知怎么的,他的失落感比蜜拉逃婚那天还来得严重。
他是怎么了?他暗自纳闷,一面将牛奶倒进麦片碗,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和梦娜的关系不会长久、不会认真。他只和她上过一次床,他不打算向她求婚。他曾告诫过自己,这一次他要随缘就好。
不过,缘分却变成了牵肠挂肚的关系。他该怎么做?假装她心爱的东尼不会试图偷窃他的硬盘?
“达克,早。”杰生冲进厨房,一把抓起达克放在橱台上的麦片盒。“昨晚你错过了一场好棒的电影。”
“哦?”达克端起麦片粥来到餐桌坐下。
凯尔出现了。“演的是一个电脑生化机器人,他有各式各样的武器。”
“为了某种原因,他想要变成真人。”杰生扮个鬼脸,倒出一大堆麦片进他的碗。“这是最笨的部分。如果你是生化机器人,谁还想做人类?”
“好问题。”达克咀嚼麦片。
凯尔自弟弟手中抢下麦片盒。“那个生化机器人的手其实是一枝枪,而他的眼睛则像轰炸机游戏里的电脑,投射出敌人数量。”
“好多特效场面。”杰生说。
“伯斯解释了其中一些是怎么拍的。”凯尔去冰箱拿橘子汁。“但是他说或许你比他更能解释那些特效是如何拍成的,因为那些都是用电脑合成的,而你最懂电脑了。”
“他说剧院的人不像电影那么依赖电脑和新奇道具。”杰生说。
凯尔将果汁倒进玻璃杯。“伯斯说在剧场制造幻象是一种艺术,而不是科技。”
达克扬起双眉。“你确信伯斯没有偏见?”
“不会,他是专家。”凯尔保证。
“哦。”达克再吃一口麦片,终于注意到它陌生的口味。那玩意儿甜得像糖果,而他确信他没放糖。
“伯斯说任何戏剧都比不上真人演出更能掳获观众的情绪,”杰生解释。“他说真人演出比电影较能打动人心。”
“他说剧场需要观众更多的支持。”凯尔说。
达克回想昨晚那一幕凄惨的真人演出。“或许他说得对。”他谨慎地再尝一口麦片。“这盒麦片是打哪儿来的?”
“伯斯带我们去买的。”凯尔解释。
“还买了些什么东西?”
凯尔耸耸肩。“汽水、花生酱、薯条。”
“什么都买了一点?”达克问。
“嗯。今天早上伯斯要带我们去‘聚光灯’,我们要协助他修补舞台。”
一个念头闪过,达克停止咀嚼。“该死!”
杰生抬起头。“怎么了?”
达克不知该如何告诉两个弟弟,今天早上伯斯可能不来了。到现在,梦娜应该已经联络上他,并且告诉他戴家人已经不再和石达克说话了。
达克的第二个念头是,他必须打电话给公司,告诉茉玲他必须安排好孩童看护才能去上班。昨晚,锁住他混乱体系的锅盖松开了,他已浅尝了其中不愉快的一面。
“你没事吧,达克?”杰生突然担心起来。
“是啊,你没事吧?”凯尔问。
“我很好。”这不是凯尔和杰生的问题,达克提醒自己。他瞄一眼钟,快七点半了,伯斯一向于七时三十分准时到达。“听着。今天的计划或许会改变。”
“怎么改变?”凯尔问。
“我不确定伯斯是否——”伯斯的吉普车驶上车道的声音令达克住了口。
“他来了。”杰生跳下椅子。“对不起,我得去拿外套。”
“我也是。”凯尔跟着弟弟跑出去。
“别忘了收碗。”达克机械化地说。
杰生和凯尔低声咒骂,但仍急急踅回,抄起他们用的碗和杯子,放进洗碗机。
“再见,达克。”杰生朝大门跑时嚷道。
“晚上见,”凯尔也叫道。“你还要叫披萨吗?”
“再看吧!”达克跟着两个弟弟走向大门,他站到台阶上。
伯斯坐在驾驶座上。像往常一样,他穿着工作衫、皮背心,戴着镜面太阳眼镜。两个男孩跑向吉普车时,他抬起手致意。
“早,达克。”
达克步下台阶,走到吉普车前,一手撑在车盖上。“我没把握今早你会不会来。”
伯斯的牙齿闪了一下。“昨晚的事我听说了。”他放低声量,杰生和凯尔正挤上吉普车,忙着绑安全带。“梦娜说你因为有人想偷你电脑里的东西而光火。”
“嗯。”
“她说你认为是东尼。”
“我有很好的理由。”
“不,”伯斯轻松地表示。“东尼不是贼。他总是搞砸事情,但不是贼。”
“你这么想?”
“嘿,别担心,”伯斯咧嘴一笑。“梦娜会解决一切。”
“是吗?”
“嗯。”伯斯发动引擎。“她要聘请专家调查。”
达克瞪大了眼睛。“她要干什么?”
“聘请专家。你知道的,私家侦探之类的。”
“私家侦探。她疯了不成?”
“或许会花掉她一手一脚,而我们都知道这钱该由东尼负责,但是他付不起。没钱。因此梦娜要自行解决。当然,我们都倾囊相助。”伯斯再次微笑。“幸好我有这份白天的工作。”
达克在吉普车的引擎怒吼后退开。凯尔和杰生向他挥手,伯斯将车倒离车道。
达克站着没动好久,接着他掉转头,大步冲往厨房,拿起了话筒。
* * *
“梦娜,找你的。”茱妮叫道。
“我到办公室接。”梦娜放下刚煮的蛋,剥掉塑胶手套。“贝丝伯母,替我把这些蛋填满肉馅好吗?”
“没问题,亲爱的。”贝丝接管煮蛋。“红椒盐肉馅?”
“嗯。”梦娜急急走进她的办公室,关上门。她拿起电话。“我是梦娜。”
“你见鬼的以为你在做什么?”达克劈头就问。
梦娜屏住呼吸。他打电话来了。她几乎确定他会,但她没有绝对把握。达克有许多面深不可测。
“眼前,我在填煮蛋肉馅。”她强自装出轻快的声调。“十一点有个运动服装公司为它的客户举办的午餐宴。你可知道填塞一个蛋要花多少时间?”
“管他什么蛋,”达克凶巴巴地嚷道。“我说的是你发神经病想请私家侦探的事。”
“哦,那件事。伯斯告诉你我的计划了?”
“你疯了不成?那会花掉你一大笔钱,而且完全浪费时间。”
“我却不认为。”她说。
“你以为私家侦探能找到什么?”达克质问。
“真相。”
“他会先找我谈,而我会告诉他那些牙签、东尼挪用公款的前科、他对电脑的认识,还有他对我的敌意。至此就没什么好调查的了。”
“我相信一个好的侦探能查出其它嫌犯。”
“梦娜,我不要私家侦探牵涉到我的事。”
“为什么?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不想和外人讨论石氏保全顾问公司的最机密资料。”达克冷峻地说。
“你不能指望我们姓戴的忽略你的指控。我们有权利替自己辩护。”
“你表现得像我在指控所有的戴家人意图行窃,这是不正确的。”
“你指控东尼意图行窃,同时指控我是个大白痴,竟然相信他。你否认吗?”
“梦娜,你听我说——”
“你否认吗?”
“可恶!我只是警告你那个继兄,而且你说对了,我的确认为凡事和他扯上关系时,你白痴得很。只因为他姓戴,你一直做他运气不好的冤大头。”
“那又怎么样?他的确是运气不好。”
“梦娜,他利用你,而只要你容忍,他会一直利用下去。”
“我不在乎你怎么想,石达克,而我会进行我的计划。”
“你会是浪费时间。没有我的合作,你的侦探什么都查不到,而我不打算合作。”
“是吗?”
“更甚者,我会和你的侦探做一番长谈。我会向他解释实际的状况,生意的现实面,告诉他如果他干涉我的生意,我会让他永远不能替我或我的客户工作。”
“你会威胁我的侦探?”
“没错。”
“自己威胁自己,那就怪了。”梦娜咕哝。“不知道你会退缩还是叫自已死好。我赌后者。”
达克愣住了。“你在说什么?”
“我要雇用的私家侦探就是你。”梦娜甩下电话。
几秒后,电话像受惊的小鸟又尖叫起来。梦娜拿起话筒。“‘正点’,我能替你服务吗?”
“我是电脑保全专家。”达克的声音像从牙缝中迸出来。“我不从事悬疑小说中的侦探调查。”
“事情和电脑保全有关,不是吗?而你是电脑保全专家。”
“我唯一会做的调查是电脑调查。”达克的声调显示他在强忍住脾气。“我利用各种网路追踪电脑档案。我不约谈嫌犯,身上不佩枪,我不做户外调查。”
“不论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个委托,我都没意见。”梦娜轻松地说。“你不能告诉我如何为两百个人做自助餐,我也不指使你如何做你的事。”
“你疯了。你究竟指望我查出什么?”
“我聘你找除了东尼之外,同样具有动机及机会偷窃‘阿肯’的嫌犯。我要你停止盯牢东尼,由大角度看这件事。”
“该死!东尼是最大的嫌疑犯。”
“你这是情绪化反应,不合逻辑,石达克。”
“如果你指的是我有点烦躁,你说对了。不过,我没有不合逻辑。不合逻辑的是你。”
“我对逻辑并不特别感兴趣,”梦娜说。“或许它对某些人有效,但是我们姓戴的更依赖直觉。”
“那就请用你的直觉想想看支付我的费用的问题。”达克的声调饱含威胁。
“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达克刻意地说。“你负担不起请我的费用。”
“这就是你想错的地方了,”梦娜说。“我有你要的东西,而你有我要的,而我们俩都是生意人,我们应该可以商量出一个方案的。”
电话那头陷入岑寂。达克接下来的话仿佛覆上一层冰。“你提供的究竟是什么?”
梦娜握紧话筒。“我替你公司免费承办宴会一年,以交换你在电脑保全方面的调查。”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哦。”
梦娜瞪着手中的话筒一眼。“怎么了?你的口气很怪。”
“我以为你打算提供的是别的东西。”
“我可爱而成熟的身体?”
达克清清喉咙。“我是那么想过。”
“下流!石达克,你太下流了吧!”
“嗯,我想也是。”
“好了,再回到生意上。”
“什么生意?”
“石达克,你仔细听好,你可以免费享用‘正点’的服务十二个月。当然,我们必须重拟一份合约。”
“梦娜——”
“注意,免费的只有我的顾问部分。其它基本开销包括食物、设备、租金、冰雕等还是得付。但是策划、准备、清洗的部分,我不收钱。”
“你会将你的服务费自帐单扣除?”
“正是。”
“告诉我,”达克说。“你可知道这种安排能买到我的时间有多少?”
“我知道你很贵。”
“非常贵。”
“但是我想,像你这样的保全专家应该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破案。我对你的能力深具信心,达克。”
“纯粹是讨论,假如我真的找出另一个嫌犯,那并不表示东尼无罪。”
“是不能,但那意味你不能把所有的怀疑全扣在他头上。你会被迫承认我不相信是有根据的,而——”梦娜结论。“你将被迫向我道歉。”
“道什么歉?”达克直言。
“说我是天真的大白痴。”
“见鬼了!如果你是在为这个生气,我现在就向你道歉。”
“不好,你不是真心的。”
“梦娜?”
“嗯?”
“要怎么样你才会承认昨晚你的继兄试图打劫我?”
“铁证,而你拿不出来,达克,因为根本没有任何证据。我从五岁起就认识东尼,他不是贼。”
“你就是忘不了他曾救过你,嗯?”达克静静地说。“他做了什么?把你从游泳池中捞出来?”
“不是。”
“不论是什么,自此你就将东尼视为英雄,而你不敢相信他或许已不再是英雄了。”
梦娜瞄一眼手表。“我得走了。我们达成协议了吗?”
“梦娜,你发疯了。”
“不,我是在谈生意。你怎么说?”
“我要考虑后才回答。”达克嘟囔。
“你尽管考虑,但是别花太久做决定。”
“为什么不可以?”
“线索会断掉。如果你拖拖拉拉,我就必须另找专家了。”
“这是威胁?”
“正是。十点前打电话告诉我你的决定,若是拖过十点——”
“我不会拖拖拉拉,”他气唬唬地说。“我只是在行动前仔细考虑。”
“呃,这个嘛,如果十点后你才想通,今天下午你可以在‘狂野情趣’找到我。我替他们做开幕酒会。再见,达克。”
梦娜挂断电话。她缩在桌子一角,紧张地摇晃一只脚,兀自回想她所做的。一股恐惧油然而生。
她提醒自已她姓戴。姓戴的是剧场人,天生的冒险家。只有真正的赌徒才会将前途事业全赌在“聚光灯”下。
全新的一幕刚刚升起,她和达克是主要演员。她登上了一个没有剧本,男主角失控的舞台。谁都不知道这出戏会是怎样的结局。
会出岔的地方太多了。达克或许不会回电,或者他接受了她的条件,调查的结果却像昨晚所言相同。毕竟,他非常顽固,一个真正的单一思想家。一个只相信他能看到、听到,或摸到的东西的人。
办公室的门开了,身着磨旧夹克及黑牛仔裤的东尼无精打彩地进来。阴郁、叛逆的形象,十足年轻的马龙白兰度。
“我刚和贝丝伯母及茱妮谈过。”东尼一肩斜倚着墙。“她们说你要雇用石达克那个混蛋去证明他错了。”
“没错,我是有此打算。”
“愚蠢的做法。他为什么愿意去证明我的无辜?他恨我。”
梦娜考虑了一下。“我不这么想。不过我承认他不很信任人。”
“那为什么还理他?小妹,你认赔了事吧!这混蛋不适合你。他不可能证明我有罪,因此他也不会提出告诉,我们不用烦,你可以就此把他甩了。”
“我不能,”梦娜静静地说。“我爱他。”
“狗屎!”东尼站直身体。“你会后悔的。相信我,像那种人随时会背叛你。”
“他不会背叛我。”
“开玩笑?若是他认为昨晚的事与你有直接关系,他会将你撕碎。”
梦娜停止晃动脚。她凝视东尼,想不出可以怎么回答。她不安地觉得他说对了。
* * *
卡伦合上菜单放在一边。他经验老到地打量这间客满的城中餐厅。达克知道他是在看周遭可有任何客户,卡伦对生意一向很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