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迷思?"梦娜格格一笑。"或许我们姓戴的对舞台艺术有兴趣,是因为我们的思想很艺术。"
"你似乎是家族中的异类,象亨利堂哥说的,家中唯一具生意头脑的人,唯一不会演戏的人。"
"别被我骗了。我不是好演员,但却是一流的戴家人。"她突然若有所思。"达克,你和我真的不大相同。"
"我知道。"
"或许你会为此担心。"
"嗯。"他站起来。"但不知为什么,我没有。晚安,梦娜。"
她眼神难解地凝视他。"你要走了?"
"时间不早了。"他绕过玻璃红砖橱台,在她身前停下,没再说一句话。他俯下头,用嘴轻刷她的唇。"我走后一定要栓上安全带。"
"我会。"
"我明天打电话给你。"
"好。"她稍显犹豫。"今晚过得很愉快,虽然它只是为了生意。"
"它不只是为了生意。"
她的眼睛发亮。"我很高兴。"
"我的秘书告诉我,下星期我必须参加一场慈善舞会。显然蜜拉替我答应捐出两千元给'未来艺术家基金',我原打算躲掉,但是茉玲和卡伦说我必须去。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她微微一笑,"好共同找寻新的生意?"
"至少这一招今晚有效了。"他僵笨地说。
"确实有效,"她迅速保证。"而我很乐意和你一起去参加那场慈善舞会。"
他松了一口气,"谢谢,细节我再告诉你。"
"可以。抱歉东尼惹出来的麻烦。"
"算了。"此时抽身走人需要有坚强的毅力,但达克做到了。今晚离开家门前,他拟定了一个计划,而不论面临什么,他计划坚持到底。
他起誓,他最不虞匮乏的就是意志力。迟来的喜悦是他最拿手的工夫。经过孤独,至少教会人这个。
梦娜溜下高脚凳,跟着他来到门口。她等他拉开了门,这才轻轻碰一下他的手臂。"晚安,达克。"
他停下脚步,"走之前我有话要问你。"
"什么事?"
"关于东尼在你房间找到的东西。"
梦娜的脸颊泛红。"寇丹给我的。'狂野情趣'将要引进的货物样品,算是谢礼。"
"我想也是。"他松口气。"看来你还是替她的贷款背书了?"
"当然。寇丹和亨利是家人,戴家人互相照顾。创业初期,我需要临时工时,寇丹和亨利都曾免费替我帮忙。"
"再回答一个问题,"达克说。"如果你必须支付他们的贷款,你的财务状况能否负担?"
她的嘴一抿。"寇丹会让'狂野情趣'大卖的。她很象我。她不但是高明的舞台设计师,还拥有生意头脑。"
"当然。"他再次轻吻她一下,终于跨进走道,轻轻关上门。
他等到听见梦娜将安全栓推上,这才动身朝电梯走去。
等待的当儿,他想到今晚发现的两个可能会冲击他和梦娜的关系的因果。第一个是,他在戴东尼的眼中看到的占有欲及厌恶。
第二个则是,"狂野情趣"极可能因周转不灵而倒闭。每门生意都会面临资金的考验。石氏保全顾问度过了它自已的难关,但是许多企业都不能。他明白,若是寇丹的情趣商店倒闭,"正点"很可能随之垮台。
但是他也察觉,不论他说什么都不能劝服梦娜不替寇丹背书。他想起她告诉他,她是戴家人时坚定的眼神。它使他想起那句比国王本身还忠君的俗语。她五岁时发生的事使得她比真正有戴家血缘的人更象戴家人。
他纳闷那种与家人紧紧相系,知道自己不是单独地对抗全世界,会是什么感觉。
看到两辆闪着红蓝灯光的警车停在他家的门前,达克过了一会儿才领悟它所代表的意义。警察一定是应他的保全系统而来的。
"该死!"达克将车驶了过去,熄火停车。他注视着向他走来的警员。自各方面考虑,今晚算是相当圆满顺利,这种结局却破坏了一切。
达克开门下车。
警员停下脚步,拿出一本记事本。"这是你家?"
"正是。我叫石达克。"
"看来有人企图闯进你家。"
"那家伙没进去吧,嗯?"达克冷静自信地问。他装设的警铃非常特别,是他自己设计的。
"没有。只是两个孩子,不是惯窃。他们试图敲开后面的窗户,还没弄开我们已经到了。"
"哦。"他仔细设计的保全系统发挥了它的功能,达克一时间稍感满意。周延的设计一向有它的价值。"你说是两个孩子?"
"嗯。"警员摇摇头。"越来越年轻了。这两个小鬼分别是十岁及十二岁,或许想找点东西卖钱,录影机、音响之类的。幸好他们不是干脆打破玻璃硬闯。"
"就算他们有锒头也得花上二十分钟才进得了那扇窗,"达克心不在焉地说。"而那时你们已经赶到现场了。我的玻璃窗都涂了一种透明胶,它就象蜘蛛网,就算玻璃破了,它也不会散开。"
警员微微一笑。"我家的窗户上也有那玩意儿。"
"我们住在一个道德沉沦的世界。"达克瞟一眼那两辆警车。他可以看到两个小人影局促地坐在后座。"接下来怎么办?"
"恐怕要劳驾你填一大堆表格。"
第二位警员走向达克。"那两个小鬼刚刚说了一些有趣的话。他们宣称是屋主的亲戚,说是他们发现他不在家,想先行进去等他,他们发誓不是想偷东西。"
"该死!"达克的胃一沉。"他们叫什么名字?"
第二位警员瞟一眼手中的笔记。"十二岁的叫石凯尔,十岁的叫石杰生,说是从波特兰来的。认识他们吗?"
达克有一种奇怪的认命感。"我从没见过他们,但我知道他们是谁。他们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第一位警员扬起眉梢。"关系真亲,嗯?"
"你注意到了?"达克礼貌地说。
一个小时后,达克走进他的书房,凯尔与杰生则专心吃着他替他们做的鲔鱼三明治。除了喂饱他们,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留言机里有三通电话,全是他父亲的第三任妻子石爱丽打来的。根据凯尔和杰生的说法,不久她就会下堂求去了。达克从没看过她。
达克,我是石爱丽。我们没见过面,但我是你父亲最新一任弃妇。你看到我儿子凯尔和杰生了没有?他们留下纸条说要到西雅图找你。请回电。
第二通的口气更急迫了。
达克,又是我石爱丽。请立刻回电。
听到第三通电话时,达克明白那个女人已濒临绝望。
达克,是我,爱丽。我要打电话给你父亲。这是他的错。那个混帐这一辈子至少该负一点责任。过去六个月里两个孩子的行为都不正常。他们的心理医生说肇因是我和他们父亲的离婚。我已经受够了。凯尔和杰生快把我逼疯了,现在他们又耍了这一招。太过份了。你听到我的留言了吗?看在老天爷的份上,请回电。
达克按下留言机的倒带。眼前他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麻烦。
他沉思好久可有其它退路。终于,他拿起电话拨了号。
第一声铃还没响完,声音绝望的石爱丽已抓起了话筒。
"德森,也该是你回电的时候了,我都要疯了。你的两个儿子坐了巴士去西雅图,没大人陪。他们才十岁和十二岁,沦落在西雅图的街头。他们绝对找不到那个大哥的,都已经半夜了,他们或许正在街头和毒贩小偷为伍。你说要怎么办?"
"我是石达克,爱丽。凯尔和杰生和我在一起。"
"达克。我以为是德森。达克,我好担心,若不是雷夫,我真的会疯了。他说我反应过度,但是--"
"谁是雷夫?"
"陶雷夫医生,我的朋友。其实是两个男孩的心理医生。凯尔和杰生不见时,我正好和他在一起。我回家之后发现他们留了一张纸条,说是要搭巴士去西雅图找你。你确定他们没事?"
"除了有点饿,其它都很好。他们有我的地址,下了巴士后,他们找到公车路线,在一条街外下了车。对两个外地来的孩子来说,他们做得很不错。"
"他们愿意的时候可以很聪明,只是这一点你绝对无法由他们过去一年的成绩看出来,"爱丽苦涩地说。"他们一向得甲和乙的。自从我们闹离婚,他们的成绩就只有丙和丁了。退步得这么多,一定是故意的。"
"离婚对孩子来说确实不好受。"
"他们该知道,离婚对每个人都不好受。难道他们认为,他们的父亲离家出走和他的波霸女秘书同居,只有他们两人受苦?我过得也不轻松啊!"
"我想也是。"
"好象我要烦的事还不够多,凯尔和杰生我行我素,雷夫说他们的行为异常是因为失去父亲的痛苦反射。好象只有他们才有情绪上的苦恼,他们一点都没有考虑到我。"
"嗯哼。"
"我应该听玛莲的话的。"
"爸爸的第二任妻子?"
"她发现德森为了我要离开她时,打了电话给我,说我会后悔。但是我呆呆地没相信她。我以为我能改变他。"
"爱丽,我知道你有烦恼,但那些不是我的烦恼。"达克平静但清楚地表示。"凯尔和杰生怎么办?"
"既然他们已平安到达你那里,我什么都不管了。"爱丽坚决地说。"天知道,反正现在我也应付不了他们。我的精神耗尽了,明早和我的心理医生谈过了再说。"
"你去找心理医生咨询时,我们就该全守在这里一筹莫展?"
"你可以收留两个孩子一阵子吧?暑假刚开始,他们不会旷课的。"
"等一等……"
"你是他们的大哥,不是吗?"
"同父异母。直到今晚之前,我甚至从没看过他们。"
"那又怎么了?几年来德森一直告诉他们,你是替政府从事秘密工作的火箭科学家。他们也喜欢高科技的电动玩具及电脑,他们认为你是某种超级英雄。"
"爱丽,凯尔和杰生可以在此过夜,如此而已。明天一早你必须设法来接他们。"
"明天我才不会开车去西雅图,我和心理医生有约,天知道我需要治疗。告诉凯尔和杰生,我希望他们明白今晚他们害我所受的苦。晚安,达克。"
"爱丽,等--"
太迟了,电话线那头传来的喀啦声,清楚地告诉达克,爱丽已挂断电话。
"该死!"达克茫然地瞪着话筒。
书房门口移进一个人影。"是妈妈的电话?"
达克慢慢地转身。杰生站在那里,一只手抓着半个三明治。
"嗯,她很担心你们。"
"她和心理医生谈过后就会好了。"杰生咬一口三明治。
凯尔在弟弟身后出现。"她总是那样。"
"那我就放心了。"
"你同意让我们在这里过夜吗?"杰生问。
达克凝视两个异母弟弟的五官,依稀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两个男孩的头发都近乎黑色,聪明的绿眸被眼镜遮住。两个人都拥有石德森的高颧骨及粗犷的五官,两个人看起来都是苍白、细瘦而且驼背。
他们和他唯一的不同点,达克想,在于他的父母离婚时,他没有任何人可以投靠。
"今晚你和凯尔可以在此过夜,"达克说。"明早再研究你们回家的事。"
"我们不想回家。"
"明天再说吧!"达克表示。
他告诉自己,运气好的话,明天早上凯尔和杰生就会想家了。
第四章
达克希望早上会有灵感,但希望无效。快要七点时他走进厨房,发现凯尔和杰生已赫然在座。他们穿着昨晚的T恤、牛仔裤及球鞋。两个男孩都坐在玻璃早餐桌前。
他们又在吃了,达克注意到。一盒麦片及一罐牛奶摆在他们面前的桌上。
凯尔自他的麦片粥中抬头。他刻意营造的悠闲态度或厚重的镜片,都藏不住他焦虑的表情。“早,达克。”
“早。”达克走到橱台专心煮咖啡。这个工作令他想起昨晚替梦娜煮咖啡的情形。
“早。”杰生轻声咕哝。
达克点个头,专心忙着调理咖啡壶。或许经过一个晚上,爱丽已经镇静下来。幸运的话,她甚至已经在驶往西雅图的路上,来接她的儿子了。
他的同父异母弟弟。
他和这两个男孩真的有亲戚关系的事实给了他出其不意的冲击。
“抱歉昨晚触动了警铃。”凯尔说。
“在波特兰的家,我们忘记带钥匙时,总是开窗户进去。”杰生说。“我们以为这一招对你的房子也管用。”
“显然不行。”达克伸手去拿马克杯。
餐桌气氛突然僵硬起来。
“你很气我们?”凯尔问。
“没有。”达克自壁架拿出一只碗,倒了些麦片进去。“只是我没料到你们会来。”
“我告诉过凯尔你会生气。”杰生吞下一大口橘子汁。“我告诉他你今早就会把我们送上巴士回去。”
达克想了一下,那也是个办法。甚至,他可以送他们搭飞机回去,飞到波特兰花不了多少时间。若是他在早餐后就开车送他们去机场,十点多他们就可到家了。
“你们想在西雅图待多久?”他问。
凯尔和杰生互看一眼。
“就只住一下子。”凯尔说,慌忙地把脸埋进麦片粥。
“凯尔说过我们可以在你这里过暑假。”杰生脱口而出。
“暑假。”达克瞄视他的异母弟弟。“你们打算在这里住上整个夏天?”
凯尔无言地点点头。
“为什——”达克猝然住口。他在碗中加上牛奶,靠着橱台吃起来。
他绝不可能让两个男孩住在他这里整个夏天。待上一、两天应该没问题,但绝对不可以住上三个月。他甚至不认识这两个小鬼,他们是陌生人,只是刚好和他是同父所生的陌生人。
“妈和爸离婚后,家里的状况就不一样了。”凯尔低声说。
“爸说他和妈妈越走越远。”杰生的声调明显反映出他并不懂这句成人说词的涵义。“他说他们和结婚时不一样了。”
“嗯。”达克咀嚼麦片。他十岁时,也听过同样的解释。
“我不认为他们有什么不一样,”杰生气嘟嘟地说。“看起来还是象以前一样嘛。”
凯尔的嘴抿成一条线。“妈说爸爸讨厌了我们。她说他没有责任感,她说他泡上了他的大胸脯秘书。”
杰生气愤地抬头。“那又怎么样?妈妈泡上了我们的心理医生。”
凯尔耸耸肩。“陶医生说他不是她的心理医生,所以没关系。她看的是蓝医生。”
杰生瞄视达克。“陶医生说离婚是爸和妈的问题,和我们无关。但这种说法实在好呆。它怎么可能只是他们的问题?好象我和凯尔根本不存在似的。但是他们离婚,我们的一切也跟着改变,所以那不只是爸和妈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