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了?”傅仲轩不允许她临时抽腿,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她拎进仅供两人坐的机位上。“这比开车容易也安全多了,至少在空中没有人会来跟你争驶车道,或逼你回避。”
“我不会,我从来没坐过,更别说驾驶这种东西,我——啊!”话声未歇,飞机在跑道上迅速的滑行,下一瞬间,她觉得身体已被快速抬离地面,阵阵寒风扑面而来,原本远不可及的碧绿山峦,倏然出现在眼前。
傅仲轩坐在她的后面,时时提醒她留意下方与远处的美景。
“来,你来开开看。”他怂恿着。
“我?不不不,我不行。”这狂人好像从来不管别人的感受和意志,出口就是一道命令,非要别人服从不可。
指引她的手握在操纵杆上,嘴巴附在她耳旁,细心叮咛,“顺着风向走,用心体会天地一沙鸥里那只聪明绝顶的海鸥岳纳珊翱翔于天地之间的自由畅快。”
“可我真的不会,”糟糕,“我……完了,要撞山了,我……怎么办?!”
“别紧张,把操纵杆使力往后拉到底,将机身整个提起来。”他的口令相当管用,总能在紧要关头化险为夷。不过,就算是这样,沈洛寒仍吓得脱去半条命。
跟这种人长久相处下去,即使没得心脏病,大概也容易有高血压、脑溢血、肝胆破裂等严重病症。
“爬”上山顶,阳光顿时变得和约,天地也显得份外宽阔。她已比方才要能够多一点从容的心情,来欣赏敞开在眼前这片难得一见的美丽景致。
中国古书里经常出现的字眼“君临天下”,大约就是这样的心情吧。万景万物全部从身子底下滑过,天空泛着接近透明的湛蓝,空邃的凉风自耳边刮过,如风中的笛音,他们忽高忽地的在苍穹间飘荡,无涯的天际没入黄金色的流光中,轻盈的飞机于视觉上成了朗朗乾坤的惟一主宰,而她与他仿佛是这世间仅存的人类,一如伊甸园中的亚当和夏娃。
“饿了吗?”当飞机降落在距离起飞点十万八千里的另一块山坡草地上时,他扶着她的藕臂自座位上起身,柔声问道。
沈洛寒嫣然地点点头,她想瞧瞧在这荒郊野地,傅仲轩将用什么法子变出一桌吃餐,来填饱她的肚皮。她不信他真有三头六臂,能呼风是风,唤雨是雨。
“想吃什么?中餐!西餐?”
嘿,说得煞有介事哩。沈洛寒想也不想就说:“中餐。”他不会叫她把嘴巴张开,向着东方,以西北风来搪塞吧。
“北方菜、广东菜还是川菜?”
哇,这人真是吹牛不打草稿。既然他表现得这么慷慨大方,她自然也不就需要大客气喽。沈洛寒稍稍沉吟了一下,即道:“北方菜,最好是道地的上海菜,例如虾仁千丝、蟹粉狮子头、煨淮鱼等等沪阳名菜。”
这些菜只有真正的上海人,或者懂得吃上海菜的老饕才知道,沈洛寒根本是存心为难傅仲轩的。
“就这样?”
居然还问得老神在在,莫非他有通天的法宝?
“如果不嫌麻烦的话,再来一盘清炖蹄筋就更美好了。”
“你的确饿得很惨。”否则一个文文弱弱的女孩子,哪吃得了那么多东西?傅仲轩有求必应地欣然接受。“不过,仍得要请你再等个十五分钟。”他拿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
“这里离市区很远了,就算要叫外烩,少说也得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希望你不是寻我穷开心,让我白高兴一场。”
傅仲轩飒爽地敞开双唇。“如果我真能在十五分钟后,让你饱餐一顿,你是否愿意多少表现出一点报恩的诚意?”
沈洛寒一双如烟的眼陡地一颤,傅仲轩的手已揽了上来,在这罕无人迹的野地里,用最情欲的方式邀她与之共享缠绵的迷人滋味。
只需一点点功夫,他即闻到她密密冒出的细汗里,一种馨香如幽兰的动情气味。
“你爱上我了。”他促狭地轻嚼她的鼻尖。
“才没有。”就是有,她也不肯承认的。“我只是有点儿……”
“意乱情迷?”他调戏地把双唇移开半寸又凑了上去,等她意犹未尽时又闪向耳际,骚扰她另一处敏感地带。
“你,好坏。”她其实很希望能悬崖勒马的,可生理焦灼的渴望令她欲走乏力。
他恣意欣赏她矛盾难受的表情,看了好一阵子,直到他认为够了,才重新拥她入怀,给予最倾心痴狂的搂抱和爱抚。
“十五分钟到了。”他说。
“嗯?”她如梦初醒,生理的欲求没有获得实际的满足,有难抑的痛苦。沈洛寒羞赧地蹙紧蛾眉,水颊涨成可耻的殷红。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如此贪得无餍,而且没有定力,尤是在面对他的时候。
“你点的道地上海佳肴,大概已经准备齐全了,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沈洛寒当然明白他的暗示,和那些食物相比,他毋庸置疑地要“美味”得多了。
但一个好人家的女孩,怎么能够这般露骨露馅地把心底最激狂的需求表现出来,起码的矜持还是应该要有的。
她淡淡地抿嘴一笑,没想到说出来的竟是,“不要二选一,我要以上皆是。”
傅仲轩纵声大笑,笑声充满轻佻的嘲弄。
“永难餍足的野心?很好,正合我的脾味。”他打横将她抱起,直奔斜坡底上一条荒漠小径。
此时是天候微凉的初秋,妻广的山林刚由苍翠转成星星点点的金黄,夕阳从配红的夹道白杨树叶间筛落下来,像几百只淘气的精灵,护送他俩一路来到这栋隐匿于山橡和百花丛中的乳白色复古洋房别墅。
这座三层楼建筑,综合了维多利亚及爱德华时代的风华,马蹄形的外观,面向小径的花园长廊立了六根雕工精致石柱,避着长廊缓步而行,每几步就有一个希腊史诗中的神 雕像和一盆盆怒放的各式花卉。
沈洛寒不知该用什么形容辞来形容她惊讶的心情,但可以清楚昭揭的是,这世上大概任何女人都无法拒绝他此等大手笔的金钱诱惑。
有多少个女人栽在他精心铺设的钱坑里?她是第几个迷路的羔羊?
想到这里,她突然兴起一股心伤的落寞。也许她和傅仲轩的情感正是时下年轻人惯常维持的速食模式,只在交会时发出璀璨的光芒,待彼此腻了烦了,就挥挥手,好聚好散,连一片彩云也不必带走。
“小脑袋在想什么?”他倒了两杯香槟,搁在床头柜上,翻身搂住她。
沈洛寒仰望着漆画有星辰的天花板,这是块瑰丽的天空,深邃幽远,神秘难懂犹似他这个人。
他们算是一对恋人吗?
如果答应是肯定的,为何她对他仍只停留在极粗浅的了解?
他解开了她的衣裳,一如他们多次共享翻云覆雨之欢一样,成功地引领她到达太虚的境界。如此贴近的两具肉体,两个灵魂,这中间存在着多少的相知相惜和执意相守一生的坚决?
沈洛寒不禁要自问,这么薄弱的关系,能维持多久?
可,她为何突然想要求维持长久的关系?莫非这就是爱?
“又心不在焉了?”傅仲轩啄了下她的眉心,佯装抱怨的口吻道:“销魂相爱的时候做出这样的反应是很伤人的。”
“你觉得我们相爱吗?”她脱口问。
“到现在你还有这样的疑问?”傅仲轩似乎受了相当大的打击,他睁大黑瞳直视着她的脸。“假使我们不相爱,那么请你告诉我,你为何要躺在我的床上?为何要任我予取予求?”
“这……我以为我只是……只是……”她深觉耻辱地口吃了起来。
“只是为了发泄?只是为了刺激?还是寂寞得不知如何排遣时间?”他怒火填膺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抓着外衣便冲出卧房。
这突如其来的火气,令沈洛寒张惶无措地愣在那儿。他为什么要这么光火?难道她不该问吗?她怎能相信泥足深陷的不只有她,他也许陷得比她更早更深?
她恍惚地支起发麻的双腿踱到窗边,拉开法国式窗台上垂泻的紫色丝绒帘布,冷泉般的月色从树梢筛落地面,正巧如微弱的探照灯,打在甫从屋内阔步迈向庭园的他的背影。
如此挺拔傲岸的背影,于晕黄月光中,依然浮荡着魅或心的气息。
她内心一阵激动,扯开喉咙想大声告诉他,她其实是爱他的,怎知他飞快钻进一旁停放的黑色轿车内,迅即发动引擎,朝林树下的石板路绝尘而去。
第九章
丢掉手中的画笔,她心思芜杂地用双手蒙住自己的双眼,希望把烦人的思绪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一个星期过去了,傅仲轩连一通电话都不肯打来。他实在缺乏恼怒的理由,难道她不该怀疑,他之所以接近她,无非是想尽快找回那幅失窃的画?
电话扯着嗓门嘶吼起来,一拿起听筒,丹尼尔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是我,不要开口,静静听我把话讲完。”
他神秘兮兮的口气,教她跟着莫名的不安,难不成东窗事发了?
“对方防守的太过严密,害我一直找不到机会把东西还回去,为了避风头,我必须离开一阵子,那东西十分钟后,快递将会送达你的住处。对不起,得由你来处理了。”
“什么?”沈洛寒惊骇地大叫,“不可以!”
丹尼尔把电话挂了。老天!他怎么可以把那烫手的山芋又丢还给她,这支电话要是被监听了,那……她岂不是再过二十分钟后就有可能被人赃俱获?
原本已经够紊乱的思绪,这会儿更是嗡嗡作响。不行,她要赶快想个法子,让自己幸免于这场灾难。
搁下话筒,她冲下一楼警卫室,塞了一百元给警卫,交代他待会一收到她的快递包裹,马上请该位快递人员转送至神来画廊。
然而,太迟了。当她转身望向门外的街道时,一张熟悉的脸庞正好对上她的眼。
是阿迪,那个和她吃过两顿饭,就被她以太忙为理由,拒于千里之外的私家侦探。
他真是锲而不舍,难怪保险公司愿意花大把的钱雇用他。
沈洛寒站在门内和他隔街相望,一时心绪如涛。这个无论如何要将她逮捕入狱又巴望把她追上手的男人,下一步会怎么做?
时间一分一秒逼近,快递公司的外务马上就要到了,饶是她再怎样聪明过人,也没办法在瞬间想出一个金蝉脱壳的好法子呀。
丹尼尔呀丹尼尔!你怎能陷我于不义呢?
“请问,”来了,沈洛寒的心一下提到喉咙底。负责送画来的是一名年轻的小弟。“沈洛寒小姐是住在这儿吗?”
警卫和她都没来得及回答,阿迪已接踵走了进来。
“请把东西交给他。”沈洛寒指着甫进门的阿迪说。
“你就是沈小姐?”看到她点点头,小弟才放心的把包裹交给阿迪。“那请你在这个地方签个名。”
阿迪饶有深意地瞟了她一眼,即拿起笔在收据联签上自己的名字,打发走那位快递人员。
“现在你要逮捕我了吗?”她问。
“不急,等我将它验明正身以后再说。”上过一次当,让他变得小心谨慎多了。“我们,可以借一步,讲几句话吗?”
沈洛寒稍稍迟疑了下,复点点头。
穿过警卫室所在的大厅,里头是一座精致幽雅的小型中庭花园。
沈洛寒带阿迪来到假山旁的石椅,“坐吧。”
阿迪怔怔的看着她,沉默良久才开口。“你瘦了。”
她苦笑的说:“等纽约警局以窃盗的共犯将我一状告进法院以后,想必会更瘦。”
“事情可以不必那么糟,如果你也有诚意。”
“什么诚意?”
他没直接回答,倒是忽地握住她的手。“你知道,我很喜欢你,真的非常喜欢。”
“这就是你所谓的诚意?”沈洛寒抬头直睬着他。“以胁迫的方式接受一份虚实难分的感情?这不会是你想要的。”
“我们从头开始,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他是很少对女人这样低声下气的哟。
“早在一个月前也许能,但现在……”
“你还对他不死心?”阿迪从口袋里拿出一叠照片交给她。“照片里的女人是他众多的女友之一,像他这种财大气粗的商业钜子,玩世不恭和拈花惹草是习性也是通病,他不可能甘心和任何女人白首偕老的。”
沈洛寒既惊且怒地盯着手中共五张照片,每一张都是傅仲轩和同一名美艳女子热情拥舞的画面。这不会是真的,不会!天,她的脑子快炸了!
“你还好吧?”阿迪看她脸色由苍白转成惨绿,不觉有些歉然。
“……还,好。”
“我也遇过这种情形,当时我也觉得‘还好’。那是我老婆彻夜不归,第二天回来时带了一张离婚协议书,跟我说,我要是个男人就大大方方的在上头签字。朋友知道了,很同情的问我:还好吧?我都说我根本不在乎,然后连续三个礼拜躲在酒店里,天天喝得滥醉,女朋友交过一个又一个,最后还跟好心送我回家的警察大打出手,结果被关了十五天。但,我‘还好’。”
“谢谢你的安慰。”沈洛寒脸色难看极了,一泡泪水在眼眶里一颤一颤强忍着,不让它在阿迪面前滴下来。“如果你现在没打算抓我的话,那么我要先告辞了。”
“嘿,别忘了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我随时等着你回心转意。”他看沈洛寒急着出门去,接着又说:“如果你要找他话,他这时候应该在曼哈顿公园大道的绿西酒店,那儿有一个很盛大的募款酒会,是他主持的。”
沈洛寒神情冷郁地转过身子,直奔地下室车库。
一口气冲上咽喉,她几乎拿不稳钥匙好精准的插入锁孔。
将车子开向街道后,她的脑中呈现空前的混乱。这些天来她不断从睡梦中惊醒,一睁开眼她就看到傅仲轩俊雅的身影,听到他宽宏磊朗的嗓音,接着无情的打击像山洪爆发,万倾的泥浆将她的浓情于瞬间完全淹没殆尽。
她流着泪,坐在黑暗中等待黎明,期待用繁忙的工作麻痹她一触即发的所有感官神经。
方才阿迪的一席话又将她已濒临崩溃边缘的情绪更进一步地推向万丈深渊。
昨晚妹妹来电,死劝活劝地要她日台湾去。此刻她人在哪里不都一样吗?当一个人的灵魂已死,肉体在哪里又能减少她一丁点的痛苦吗?
绿西酒店是曼哈顿五十年历史的老店,是纽约人非常喜爱的一家高级酒楼。
每年在这儿举行的婚宴、募款餐会多得数不完。今儿一样是盛况空前,门口的服务人员忙着招呼应邀前来的贵客,并拦阻一些想混充进去凑热闹的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