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林区今晚的天空格外璀璨,万家灯火衬着无云的苍穹,是吃人丛林和理想色彩交织的奇异世界。有多少人迷失在这片无垠的天地里,梦想着一夜成名,攀向生命的巅峰而不能自拔?
她,不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
突地,一只大掌覆上她的柔荑,紧紧握住。
骇然回眸,耳里飘进他低沉的嗓音,道:“纽约是个充满希望的城市,只要有才华就能出人头地;然而,在这里跌倒的人,却永远比在这里成功的人还要多,更不要提那些误入岐途,自毁前程的逐梦者。”
这个暗示够明显了,沈洛寒反应再迟顿,都没理由听不出来。
“是啊。”她轻轻地移开他温热的大掌,挺了挺腰杆。“好比我,如果不是看尽了纽约的繁华和颓靡,恐怕就要掉进你的金钱陷阱。”
“我很怀疑。”他回答得没头没脑,没有下文,沈洛寒也接不上话。
他们相偕走进画廊,晚上九点多快十点了,里面的参观人潮依然挤满了半个大厅。
傅仲轩对每一幅画都看得很入神,并不时提出问题,名为请教,沈洛寒却觉得更像是在考她的专业知识。
丹尼尔那边不知进行得怎么样了,快十点了,画廊就要打烊了,他再不来,她今晚只怕就难以全身而退。
幸好傅仲轩脸上殊无倦意,仔细地聆听她的每一个解说,且不时兴致勃发地和她讨论画作中的精到之处。
“啊!”里边转角处一名中年女子,不知因何陡地大声惊叫,厅内的观众包括她和傅仲轩都诧异地投以好奇的眼神。
就在那同时,有个人快步趋近她的身旁,伸手揿入她的手心,放下一串钥匙后,立即转身走出画廊。
糟!他的动作过大,居然把她按在肩上的西装给撞得掉在地上。
“我来。”傅仲轩已先弯下腰拾起西装。“还冷吗?”修长的手指触了下她的藕臂。“你的皮肤热得发烫,额头都冒汗了。”
“呃,不,其实我——”看着他把西装穿回身上,沈洛寒险险给他昏过去。这下怎么办?钥匙还捏在她的手心,她要用什么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还回去?
“一定是累了,我送你回去。”
从宝拉画廊到她住的地方不过十来分钟的车程,感觉像走了一百年那么长。
把钥匙塞在椅缝里好了,假装是它自己掉出来的。再不然放在车窗的皮套上吧,或者……
咦,车怎么停下来了?
“舍不得下车?”他问,带着笑意的眼闪着粼粼的晶芒,探询似地直睇着她。
“不是的,你误会了。”笨拙地打开车门,拾级走上她住处大门外的阶梯时,发现他竟跟了上来。
“你不跟我拥别一下吗?”他云淡风轻地问。
“什么?”是她听错了吧?
“否则你怎么把钥匙放回我的口袋里?”
“呵?!”沈洛寒犹愣在原地,他已伸出猿臂将她揽进怀里,用最情欲激越的方式拥吻她的眼睑、樱唇……
天,她的心脏快停掉了,两颊炽热一如火焚,脑中却乱没出息地呈现一片痴愚的空白。
又不是第一次和异性如此亲昵的接触,实在没道理慌张失措成这副蠢样。钥匙呢?确定已经放进他的口袋里了?
“的确如想象般甘美。”热吻过后,他仍不舍地用鼻尖顶着她的,“你会作激情的梦吗?最狂野的那种。”
沈洛寒怔愕未了,他已翩然离去,只留下一抹令人惊心的邪佞笑靥。
“喂,人已经走了,还杵在那儿,意犹未尽吗?”丹尼尔幽灵一样从壁角边闪了出来。
“完蛋了,”她双肩一垮,虚软地跌坐在露湿的台阶上。“我们遇上黑白无常了。”
“呸呸呸!”丹尼尔看她坐得有够不淑女的,不得已脱下外衣让她遮住即将穿帮的“门户”。“灾难已安全撤除,我们现在可以高枕无忧了。”
“真的吗?你真的……”认识那么久,她可不知道丹尼尔几时练就这通天的本领,短短一个多小时,就能神龙见首不见尾地往返餐厅、画廊和她的住处。
“瞧,这是什么?”他亮了下手中的钥匙,“等我再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就能大功告成。”
“原来你只是……我还以为你已把画给……唉!”堪堪兴奋不到三秒钟的心绪,重又跌入万丈深渊。
“开玩笑,我又不是天神宙斯,哪来那么大本事?”丹尼尔阔嘴撇了下,又兴匆匆的说:“不过,我在神来画廊的办公室里,倒意外发现傅仲轩的个人小档案。”
沈洛寒眼睛只瞠开半边,充份传达她兴趣缺缺。
丹尼尔假装有看没有到,坚持提供给她最新的资讯。“你知道吗?那姓傅的跟你一样都是来自亚洲,不过他同时具有华人和日本的血统。十八岁那年靠着六届的射击冠军得到牛津大学的奖学金进入法学院,最高学历是史丹佛的企管博士,而且……”
“够了。”知道越多,越让她觉得前景一片黯淡。今晚她只想安安稳稳的睡一觉,以及……该死,她脑海里怎么浮现出傅仲轩临走前的那句狎弄的戏语——激情的,最狂野的梦!
“你不想再多了解他一点?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呐。”
“不了,我要回去休息了,我的头快炸开来了。”老天,今儿在黄历上准定是个天狗食月的大凶之日。
第四章
接连几天傅仲轩都没再出现,丹尼尔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沈洛寒窝在公寓的顶楼里没天没夜地挥动彩笔,借着忙碌的工作,企图把不时窜入脑海的身影赶出门外去。
这间阁楼本来是出租给一个印度舞者住的,一年多前,她因为感情纠纷被男友杀成重伤,之后就再没见过她,房子就这么空着,也不见有新的房客搬来。
沈洛寒找不到房东,又急于另觅一个空间作为画室,不得已只好先斩后奏,鹊巢鸠占了起来。
那天阿迪带着大批人马到她住处翻箱倒柜,却硬是搜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就是这个原因。
不过经历了那一次,她这间不为人知的画室大概也隐瞒不了太久。即使阿迪查不出来,傅仲轩那好子也会把它给掀出来的。
想到他,心口突地蹦蹦乱跳。
真是活见鬼了,长这么大把年纪,从来不当像现在这样疯狂地眷恋着一个人,连闭起双眼都依稀可见到他抿嘴含笑,温文优雅的风采。
迈可如果知道他仅仅两个星期没来,她就急着别抱琵琶,肯定要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
记得高中时候在书摊买的小卡片上,常写着——也想不相思,怕受相思苦,几番细思量,宁愿相思苦。
她跟人家八字都没一撇,就已经泥足深陷了,要是真有个什么,岂不要连人带命彻底牺牲奉献。
又一夜未眠,沈洛寒今儿打算放自己一天假,到中央公园溜溜走走,呼吸些许新鲜空气,让颓靡的心境稍稍振作点。
这世上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正如何可耻且不可告人地接受着情魔的鞭笞。
穿戴整齐后,她一见镜中的满脸倦容,不禁凛然生惊。这张面孔,需要加倍的乳霜,强力的去除角质按摩乳,其中尚得加上富含春青露的Pitera,以及大量甜言蜜语作为糖衣的所谓的爱情加以滋润才行。
佩慨地走到客厅,听到门铃响起,她的整颗心几乎飞了起来。
“你来了?”才一开口,她就无以为继了,因为站在门口的并不是她痴心妄想的那个伊人,而是很久没把人家放在心上的迈可。
“对不起,最近实在很忙,所以一直没能跟你连络。”迈可不明所以,儿她憔悴不成人形,忙把她搂进臂弯里,亲吻如繁雨急落,既汹涌又无限缠绵。
唉,她是个多么不守妇道的女人。
沈洛寒羞愧得想找个洞钻进去,以遮掩她不安于室的心扉。
“不请我进去?”迈可抚着她的脸,眼中的疼爱满得快溢出来。
“哦,瞧我都忘了。”才关上大门,他又迫不及待将她打横抱起,温柔地安放在沙发上。
“你瘦了。”他忍不住在她小脸上亲了又亲。“对不起,害你受苦了。”
“没有,其实我是……其实我不是……”怎么解释才不会越描越黑呢?
沈洛寒无助地躺在沙发上,待迈可把她衬衫上的扣子一一解开时——
“不,”惶急拉紧衣领,用手隔开彼此的距离。“我……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好饿。”
“难怪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迈可爱怜地捏了下她的鼻尖,“想吃什么?我去买。”
门铃挑在这时候又响了。所有躲起来避暑的人,统统选在今儿出来捣蛋?
“我去开。”他起身应门,但就那么立在门上,良久,一动也不动。
“是谁呀?”沈洛寒好奇地趋前一看究竟。“怎么是,你?”果然冤家路窄,所有不该遇上的人,全碰在一起了。
“你好,我是傅仲轩,神来画廊的负责人。今天特地来告诉沈小姐,我们的档期已经安排好了,顺便看看她完成了多少作品。你是……”他随口胡诌的借口,竟也能说得那么流利。
“哦,傅先生,快请进。”迈可知道开画展对沈洛寒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马上堆满笑脸地迎领傅仲轩入内。
“嗨!”当傅仲轩跨入门槛,见到她裎露的胸口,原本潇洒的俊容倏然黯敛,然迅即又恢复一贯的儒雅惆傥。“突然造访,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呃,还好。”沈洛寒被他腾腾的愠怒烤得两颊发烫,下意识地拉了下衣襟,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你们先坐一下,我去冲咖啡。”
快速闪进厨房,耳里听见迈可正自我介绍,“敝姓陈,陈伟克,是洛寒的男朋友,很高兴认识你,你可以直接叫我迈可。我也是从台湾来的,跟洛寒是人亲土亲一见倾心……”
傅仲轩没有答话,他连笑起来都没有声音。
要不是手机铃声打断了迈可的话,沈洛寒很怀疑他接下来是不是要告诉傅仲轩,他们过不了多久就要结婚生子之类的。
把咖啡豆放进研磨机里,她倚在窗台边,心思芜杂地幽幽长叹。
爱是什么?她渴望的爱情又是什么?
不明白和迈可长久累积的爱情,为何在数个朝夕之间就全然变质,是人性喜新厌旧的劣根作祟,抑或他俩的确欠缺深厚的情感作基础?!
迈可是百分之百的好人,善良、正直、和气,真要勉强挑出毛病,可能就是他重视他父母的感受远远超过她,两人相识之初,他就明白表示,将来娶的老婆必须符合他父母的择媳三大条件:一、是乖巧;二、是勤俭;三、是能生、会生、肯生。
刚听到这三大滑天下之大稽的条件时,她曾经反感得不愿再跟他见第二次面。都什么时代了,哪有人娶老婆像选母猪,把女性的人格严重践踏扭曲掉。
之后细细回忆这段感情之所以断断续续越系越紧密,实在是因为适可表现得十二万分的真诚和耐性,而这之前,她又刚好结束一段轰轰烈烈,但一点也不刻骨铭心的短暂恋情,不论在生理和心灵上都亟需找到另一个慰借,于是乎他们就顺理成章地走在一起。
“居心叵测。”丹尼尔曾苛刻地批评过她对迈可未因时间而增长,也未因距离而淡薄的情感。“他之于你的价值何在?备胎一个,失恋时用来填补空档,却永远不是你的第一人选。”
是这样吗?她朝虚空又喟叹了一声。
“洛寒,”迈可拿着手机走进厨房,“很抱歉,我必须赶回公司一趟,有份重要文件等着我回去处理。”
“你今天不是休假?”不然干么大老远跑来?
“是突发状况,”迈可执起她的手,深情地亲啄了一下。“他们也是不得已才商请我回去帮忙的,多亏我有你这个宽宏大量的女朋友,才不至于让我太为难。”
是啊,度量大的结果就是三不五时会被遗忘或牺牲掉。
沈洛寒老是学不来女孩儿家那套撒娇、使姓子的绝活。她的好讲话让迈可只稍稍感到一丁点歉意就了无负担地摆摆手,回去当他的一等耿忠职员。
如果她的憔悴真是因他而起,如果他是真心爱她,又怎么能安心离去?
这令她记起丹尼尔的爱人和他分手时的托辞——因为他需要我,没有我他就活不下去了;而你,你很坚强,很独立,没有我,你还是可以活得很好。
迈可就是料准了她的高稳定性,所以从不觉得她是需要细心呵护和疼惜的,或者另有原因?
“这杯咖啡是给我的吗!”傅仲轩不知何时来到她背后,兀自端起刚冲调好的曼特宁,轻轻啜了一口。
“你还没走?”沈洛寒把糖和奶精递给他,身子依然倚在窗台边,静静望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男人。怎么会这么凑巧?迈可前脚才跨进来,他后脚就到了,像算准了时间,存心来搅和的。
“你还没让我看看你新完成的作品。”他执着磁杯,眼睛定在她脸上,跟着倚向窗台。
原本已不算宽敞的空间,这会儿显得倍加局促。
“我的作品统统放在这屋子里,没有什么新的旧的,你看完就快走吧。”
“这是什么!”傅仲轩指着她手上没有完全洗净的颜料问。“这十多天,你若不是埋首画布间,难道是辗转床榻,只用来思念我?”
“你这个自大狂!”他果然厉害,咻一声直捣她的要害。“我为什么要思念你?方才你亲眼见到的,我已经有了男朋友,而且我们的感情好得不得了。”
“十六天不见,才来一下下,就为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公事匆匆离去,这样的感情叫好得不得了?”他讥诮地似笑非笑,一只手放在鼻唇间,思索地觑向她。
他怎么知道她和迈可整整两个多礼拜不见?“你在监视我?你凭什么那么做?!”气极,想打掉他的咖啡,溅得他一身狠狈,他却抢先一步将杯子拦下,精准地接住她使劲挥过去的手掌。
“我不知道迈可陈的行事风格如何,但既然会让你觉得可有可无,足见他的手法是失败的。你不爱他,至少你的心意是这样告诉我的。”他握着她的手按向她的胸脯,紧紧地贴住。
“放开我!”
他依言照做了,然放开的只是她的手,修长的五指却反而越发蛮横地抚捏挑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