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过一会风干就好了。”她倒不以为意。
“后头厨房柴火烧得正旺,姑娘不觉麻烦的话,过去烘一烘,马上就好。”店小二一脸歉意和盛情。
慕容蒂原想回绝他的提议,但伸手一摸,的确湿了好大一片,她本不是个心肠恶毒的女人,于是道:“就去烘一下好了,伦伦,你陪著一起进去。”
???
“厨房烧这么大火,不煮东西不太可惜了?”季雪发现她走进一个亮晃晃的房间,里头除了一只烧得极旺的大铁盆,还有桌椅、床、木柜,和一般人家里的厨房大异奇趣,正觉纳闷,回头欲问店小二,却根本不见他的人影,连那个叫伦伦的小毛仔也不知去向。
望著这间处处透著古怪的寝房,她心中很不踏实地边烤著衣裳,边惶惶然朝门外回顾。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还是不见半个人影,难不成是这店小二有意制造机会,让她得以逃遁出去?
她蹑手蹑脚推开纱窗,生怕惊动了旁人,连大气也不敢喘。好极,这儿下头正好有个圆凳可以当她的踏脚板。
“雪姑娘要走了?”一名厨子模样的大叔,笑咪咪地和她打招呼。
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这地方自己还是头一遭来的呀!季雪尚未弄清楚自己是怎么泄露身份的,那大叔又道:“左侧门刚好靠近马厩,要是你嫌走路太累的话,就骑马好了。”
“哦,好,谢谢你。”这位大叔是不是好心过了头?季雪边走边用余光扫向四周,预防两旁不小心冒出育小贼寇。
一转出长廊,果见斜前方的矮树丛边栓著四、五匹马儿,她还在犹豫偷哪一匹好呢,后头已传来慕容蒂厉声诘问店小二的声音,想是慕容蒂和她的部众等不及吧。
不管那么多了,三十六计走篇上策。但问题是,马儿那么高,怎么骑上去呢?
“坐马车不是更快更舒适?”忽地从背后闪出一个人来,季雪本能地撩起裙摆拔腿就跑,然跑不到十几步路就给截住了。
店小二剔去了小胡子和倒八字眉,现出美得罪过的邪魅原形。
季雪立在他和马车当中,进退维谷。
“你是来救我,还是来抓我的?”没等他回复,她已拉开喉咙大喊,“救命啊!”
“住口!”李卫制止不及,慕容蒂和她的手下转眼已经赶上前来,将他两人团团围住。
毋需等李卫下令,庞度等人也从树上急跃而下,严阵以待。
双方人马一句话都没交谈,居然立刻就如火如荼地打了起来。
那她这个无辜的导火线做什么好呢?隔山观虎斗是不错的点子,但后果可能会很惨,不如脚底抹油,趁乱逃之夭夭,才是上上策。
她把马牵到花台下,再爬到上头,往它背上一跳——
“嘎!”好在有根树枝横伸在这儿让她扶著,否则她铁会摔得头破血流。季雪困难地把自己身体弄正,最后还是靠那根树枝拍了一下马屁,才得以让这匹马儿快速朝前疾驰而去。
等等,树枝怎么会拍马屁呢?她骇然转头,赫然见到李卫不怀好意的笑脸,跟她挥手道别。
大事不妙了。她有预感,这匹马说不定就是他的阴谋之一
???
月光垂直淋泻,氤氲著她婀娜曼妙的背影。季雪完全没有自主的能力,任由胯下的马儿一路风驰电掣地将她载回到这栋气派俨然的别院。
马儿想是受过极严格的训练,非常通晓人性,一到大门口,就自动蹲下身来,让她安全著地。
费了一整天的心力,居然是白忙一场,她气馁地跌坐在露湿的台阶,两手抱膝,下巴顶在膝盖上,专心等候那野鬼也似纠缠不清的钦差判她死刑。
“他是你什么人?”李卫的声音居然近在耳畔。
“你——”一转头正巧迎上他贴近的唇,冷气猛抽上来,吓得她浑身一阵哆嗦。
“回答我的问题。”他命令的口气听来实在刺耳。
“我不懂你指的‘他’究竟是谁,能不能再提示一点线索?”说话间,她偷偷挪动身子,拉开彼此的距离。
“装蒜!”他今晚火气特大,口气极差,横眉竖眼的像准备一个不悦就要把季雪生吞活剥。“敢在本官面前装疯卖傻?”
“你还好意思自称本官?”他不说她不火大,这一提就把她的火气撩上来了,当场卷起袖管,露出她曾为风尘女时训练出的泼辣本性,指著他的鼻尖道:“人家官爷有像你这样不务正业,专门调戏良家妇女的?这简直就是强盗!”
“一如你舞坊的恩客们?”
睨著他嘲弄的嘴角,季雪冲动得想一巴掌掴得他鼻青脸肿。
“是啊,我们的恩客十之八九都是些不学无术,专靠打家劫舍,甚至杀人放火的官小之辈,的确很少如你这般衣冠楚楚,却一心只想占小便宜的无耻之徒。”
“骂得好。”李卫不怒反笑,两只会勾魂的眼净往她脸上、身上转溜。“原来是怪我吃了胭脂不付费?来,这个够不够买你三年五载?”
季雪托过他递来的玉,往月光下仔细端详。嗯,冰润有致,色泽苍翠,完美无瑕,上边还雕了四、五条长得奇形怪状的“蛇”。嘿,这可是上好的古玉,价值应在数百两以上。
以她在舞坊卖艺不卖身的价码,一年能挣个几十两已是万幸,算来三、五年顶多百两多而已。可,那是以前,现在她的身价早已不可同日而语,黄德原庞大的家产还等著她回去继承呢,一块古玉算得了什么?
“不卖。”季雪把玉还给他,傲慢地说:“跟著你回去当压寨夫人,和一大群土匪鬼混,那种日子我过不来,也不届过。”
“总比你在黄家当个人见人恨的寡妇要强多了吧?”他轻蔑地用手背划过她柔软的粉颊,用力勾起她的下颇,吻了一下。
他到底当她是什么?季雪正要发作,他接著又道:“你是舍不得黄德原那笔为数可观的财产吧?贪婪而愚蠢的女人,你以为黄家那堆老女人会拱手让你把钱带走?痴心妄想。”
“就算我真是那样的女人,又与你什么干系?”她一古脑欲起身,却被他巨大的手掌压回原地。
“想走?”他可没有放人的意思。
“不然呢?留在这里让你羞辱个够?”季雪一生气就本能地烟视魅行,格外撩拨人心。
李卫含笑的眼从她的下巴移向她水汪汪的秋瞳,良久才道:“做我的女人如何?”
“一辈子当个不见天日的情妇?”季雪很佩服他绝佳的想象力,能把这么贴切的身份加诸给她。以她狼狈的处境,能有个地方安身已属难得,何况对方还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不必送往迎来,不必忍受旁人异样的眼光,一天一百两安家、妆奁费,直到……”他自信开出的条件绝对优渥。
“五年?十年?”等她年华老去的时候?且她不信他付得出如此高昂的费用。
“直到我腻了为止。也许十天,也许半个月,得依我的心情而定。”
“哈哈哈!”好笑,真的很好笑。自己有几分姿色,她不会不自知,这狂妄倨傲的臭男人,居然十天半个月就想弃她如币屐,须知在水舞坊的时候,每天没有上百也有几十的男人想为她赎身,要不是刘媒婆使了诡计,她现在还是红牌舞娘呢。
“你的条件实在很令人心动,可惜迟了一步,我已经把自己许给别人了。”不编几句谎言灭灭这自大男的威风,如何能消她心头之火?
“谁?”
这男人实在太容易动怒了,随便讲讲而已,他马上就张牙舞爪,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季雪赶紧把屁股再往外挪一点,“你看到了呀,就是在客栈里的那位慕容公子嘛。”
“他姓慕容?”李卫激动地掐住她的颈子,“他是慕容顺的什么人?为什么要救你,跟你又有什么勾结?说!”
第四章
季雪回答不出任河一个他所提出的尖锐问题。把突厥公主改成公子,原意只是想杀杀他的锐气,哪想到炫耀不成,反惹来一堆麻烦。
“我骗你的,根本没有慕容公子这个人,”趁他还没剑拔弩张前,她赶快自动悔过,免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救我的那个人其实是女扮男装,她是黄德原新买来的丫环,叫慧妮。”
“此话当真?”李卫的怒意凝聚在两眼之间,那伺机酿成灾难的暴风圈,隐隐发出危险的讯息。“好,你走吧。”
“你愿意放我走?”这句特赦令竟没让她欣喜若狂。
季雪既惊且怕地站起来,步步为营地朝大街上走。
他没有追上来,真的放她走了。好个脾气古怪、喜怒无常的人。
这时忽尔下起倾盆大雨,别院外一辆马车停在大街旁,马车夫礼貌地表示可以送她一程。
不消半个时辰,她已回到偌大的黄家宅院,谢过好心的车夫,以手当伞,跑到门外石狮下,她差不多已淋成了落汤鸡。
“夫人?”守门的长工一见是她,忙开启大门,迎她入内。“姑奶奶她们等著你呢。”
“我知道了。”那群老家伙找她准没好事。季雪故意绕著小径,回到东厢的寝房,连烛灯都不敢点上。
她现在是内忧外患,还加上腹背受敌,这地方不能再住下去了。摸黑将所有银票和房地契全部收藏到肚兜里面的暗袋,其余的金银手饰则用几件破衣裳当掩护,仔细包里妥当。咦!她有一条大方巾到哪儿去了?她在橱柜里翻找,不见了?也罢!
见柜子的最底层有张皱巴巴的羊皮,就拿这张羊皮先用一下好了,恶,可是很臭呢,还是不要好了。
“季雪。”五盏灯笼和一声呼喝,把她的心吓上了九重天,仓卒下,她随手抓了件衣裳,将就一里,就算了事。
“你们想干什么?”大刺刺的闯到她房里来,未免太嚣张了吧。
赶忙把手中卷成一团的衣裳悄悄搁往床上,要是让她们看到她正在打包行囊,不知又要闹嚷成什么样子。
“我们才要问你呢,这一天两夜你野到哪儿去了?”黄大姊正愁找不到把柄可以编派她,就发现她失踪的事。
“我……”她现在是道地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大姨婆,先别那么生气,舅婆也许有她的苦衷,让她解释一下嘛。”黄德原的侄子周浩算是较明理的人。
被一个快将而立之人喊舅婆,实在是很尴尬的体验,季雪不自然地扯下嘴角,权充感谢之意。
“舅婆,您是不是在哪儿耽搁了?”周浩提醒她赶快随便撒个谎,以杜悠悠众口。
“我……”
“她昨晚在寒舍过夜,是我害她误了回家的时辰。”一股阴冷的气息在众人怒火焰焰中鬼魅似的袭来。
在细雨纷飞的暗夜中擎立的李卫穿著琉光银长袍,腰上系著缎泽金穗,寒郁剽悍的英气中流泄著一股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贵气。
他一出现,高大的身形和狂狷的气魄便令所有的人张目结舌,不知所措。
“我不是叫你回来收拾东西后,赶紧到桥头沟跟我会合,怎么拖延这么久?”李卫栽赃的话语里,有著很明显能够察觉的恶意。
他一路尾随季雪到黄家,竟一直等候不到慕容顺的儿子或他的部服现身,于是使了这招指鹿为马,目的就是要让她蒙受不白之冤。
他不能忍受她和慕容蒂的兄长有任何牵扯,妒火在他酷冽的眼中炽热燃烧。
“你胡说!”不存在的事情,他居然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看他那副故作痴情的神色,季雪为之气结。
“要我抖出更多内幕吗?包括我们缝卷得难分难舍的这一天两夜?”他放肆的大笑。
周浩变脸的大声质问:“季雪,你说,你这段时间真的和他在一起?”
周浩这没大没小的东西,竟连名带姓的喊她,口气中还含著醋味,有没搞错?
“我们是在一起没错,但……”明明很会瞎扯的她,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解释起。她怒视著李卫,恼他蓄意营造吊诡的情景,害她百口莫辩。
他难道不知道这样会引起多大的误会,掀起多大的风波?最惨的是,会害死她。
“你真的跟他厮混一起?”黄大姊鼻子往上一抬,跟著所有难听的话就全部上场了。
“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我是不得已的。”看她们带刀挟剑的眼神,她知道自己就算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季雪又急又怒的看向李卫,他为何要陷她于如此窘迫不堪的境地?
她试著挽回颓势,“请听我说。”
“不用再说了,你现在马上收拾行李,给我走人!”黄二姊下达驱逐令,其他人立刻形成共识,今夜是笃定要将她扫地出门。
“正如我们所愿。”李卫心情愉快地轻吹口哨。“来,你要带什么东西,我帮你。”说著大模大样的拉开她身后的五斗衣柜,抱出一大堆衣物,宝于床榻上。
黄大姊一看那衣物全是上好的绫罗绸缎,立即冲上前扬声道:“除了这几件旧衣裳,凡属于我们黄家的,一件也不许带走!”她眼尖的瞄见床上那团破旧衣服。
谁叫这女人丢尽黄家的颜面,在外头和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搞七拈三,这是她的报应。
“大姐!”不分青红皂白,污指她不守妇道已经很过份了,怎能连衣物也不肯给?
“滚!永远不许再跨进黄家一步。”她们原就处心积虑想撵她出去,这下有此大好的机会,岂能不绝情绝义到底。
“好吧,既然你们这么坚持,我走就是。”抱起那包里了金银珠宝的旧衣物,她愤憾而无奈地走出厢房,身影没入雨中。围观的仆佣人人眼中都凝了水雾。这可是个心肠极好,从不摆架子的主母!
伺候她的两名丫环更是伤痛地喊了声“夫人”,旋即挨到黄大姊的巴掌。
“别打她们,不关她们的事。”虽说她本有逃离的念头,但毕竟心有不舍,如今,是老天爷差人逼著她走,连回转的空间都不留。
季雪感觉如同打了一场硬仗那么累,走在雨中,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到伞底下来吧,伤风受寒可不好受。”李卫假惺惺的好意听起来备觉刺耳。
“你的阴谋已经得逞,告诉我,下一步还有什么诡计?”她执意和他保持三步之遥,以便让雨水彻底洗涤她疲惫的身心。
“我要你。”他的企图直接得叫人无法招架。
“抱歉,我这一生不想再属于任何人,我只想走我想走的路。”男人太不值得依靠了,她就面临两个活生生、血淋淋的教训,切切不可一错再错。
“哪一条路是你想走的,重操旧业?”如果她敢说个是字,他保证会立刻扭断她美丽如瓷瓶般的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