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什么战?”
“不是作什么战,而是跟谁作战。确切地说,当然是跟莉娜。”
隆恩的笑声尾随着李昂出了书房。莉娜交抱双臂,满脸不悦地站在前门边。
“莉娜,好了吗?”
“没有。我讨厌马车。让我走路回家好不好?离这里只有短短几条街。”
“你当然讨厌马车。”李昂的声音中充满笑意。“我怎么早没发觉?”他握住她的手肘,半扶半拉地把她拖向他的马车。在马车车厢里相对坐定后,他问:“也许马车跟马鞍一样令人分心?”
“噢,不是。”莉娜回答。“我不喜欢像这样被关着,令人觉得快窒息。你不会告诉伯爵夫人我擅自出门吧,李昂?”
“不会。”他承认。“莉娜,你是不是很怕伯爵夫人?”
“我不怕她。”莉娜回答。“只不过她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想惹她难过。”
“你在法国出生的吗?”李昂倾前握住她的双手。
他的语气是半诱半哄的,他的笑容是安抚性的。莉娜没有上当,她知道他想出其不意。“你下定决心查明一件事时就不会放弃,对不对,李昂?”
“差不多。”
“你真是不要脸。别笑了。我刚才侮辱了你,不是吗?”
“你是不是在法国出生的?”
“是的。”她撒谎道。“现在你满意了吗?可不可以不要再问个没完了?”
“被问到你的过去很令你困扰吗?”
“我只是想保护我的隐私。”
“你跟你母亲一起生活吗?”他就像追逐肉骨头的狗般穷追不舍。莉娜决定安抚一下他的好奇心。“一对姓孙的好心夫妇抚养我长大。他们是英国人但很喜欢旅行。我跟着他们环游世界,李昂。孙先生比较喜欢说法语,所以法语比较令我感到自在。”她紧绷的肩膀逐渐放松。她可以从李昂同情的表情中看出他相信她编的故事。“伯爵夫人有时会很难相处,这一点你已经很清楚了。她跟孙氏夫妇大吵过一架,不准我谈到他们。我猜她希望大家以为我是她抚养长大的。说谎很令我为难。”她面不改色地说。“由于翠霞阿姨不肯让我说实话,而我又不擅长说谎,因此我决定最好的方式就是对我的过去绝口不提。好了,你满意了吗?”
李昂往后靠在椅背上。他点点头,显然对莉娜的告白很满意。“你怎么结识孙氏夫妇的?” “他们是我母亲的好朋友。”莉娜说,给他另一个微笑。“我满两岁时,母亲生了重病。她把我送给孙氏夫妇收养,因为她信任他们。妈妈不愿意她的姐姐、也就是伯爵夫人,成为我的监护人。孙氏夫妇因不能生育而欣然同意收养我。”
“你的母亲很聪明。”李昂说。“那个老巫婆会毁了你,莉娜。”
“天啊!亚伯是不是当你的面叫我阿姨老巫婆?我真的得好好跟他谈一谈。他似乎非常不喜欢她。”
“甜心,没有人喜欢你阿姨。”
“你的问题问完了吗?”莉娜问。
“你在哪里听到狮子的吼叫声,莉娜?又是在哪里见到野牛的?”
他的记忆力好得惊人,就像决不会忘记大人答应给糖吃的小孩。“我确实因孙先生工作的关系而在法国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但是孙先生很疼他的妻子和我,因为他把我视如己出,所以他旅行时都会带我们两个同行。我真的不想再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了。”
“最后一个问题,莉娜。你愿不愿意让我护送你参加星期六柯家的舞会?”
“你知道我阿姨不会答应的。”她说。
马车在莉娜的家门前停下。李昂开门下车,转身扶莉娜下车。他的手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比必要的久,但她似乎并不生气。“你直接跟你阿姨说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我会在九点时来接你。”
“我猜那样应该可以吧!翠霞阿姨根本不必知道这件事。她要去乡下探望一个生病的朋友,我只要不提柯家的舞会就不必说谎。这跟让伯爵夫人以为我打算待在家里不太一样,对不对?不知道故意不说算不算撒谎。”李昂微笑。“撒谎真的很令你为难,是不是,甜心?诚实是可贵的美德。”天啊!她真的不可以笑出来,否则李昂一定会起疑心。“是的,那确实很令我为难。”
“莉娜,你不知道找到一个道德标准如此高的女人有多么令我高兴。”
“谢谢,李昂。现在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问。
亚伯在这时把门打开,莉娜分了心。她对仆役长微笑,然后挥手示意他进去。“门我来关就行了,亚伯。谢谢你。”
李昂耐心地等莉娜转身面对他。“你要问我什么?”他温和地追问。
“首先我想问你星期四晚上,会不会去参加杭特爵士的宴会。”
“你会去吗?”
“会。”
“那么我也会去。”
“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李昂微笑地问,因为莉娜突然变得十分害羞。她的粉颊浮上淡淡的红晕,目光也不敢正视他。
“李昂,你愿意跟我结婚吗?只要一阵子就好。”
“什么?”他真的不是有意大呼小叫,但她说出的确实是最令人惊奇的话。他一定是听错了。结婚?只要一阵子就好?不,他一定是误会了。“你刚才说什么?”他努力使声音镇定下来。
“你愿不愿意跟我结婚?考虑考虑,李昂,务必让我知道你考虑的结果。再见。”
李昂侯爵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门就在莉娜背后关上。
日记 一七九五年九月一日
玛拉花了三个多星期才找到一个愿意冒险帮助我们逃亡的船长。没有我忠心的女仆,我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她为了帮我而置家人朋友于险境。我听从她的劝告,因为她在王宫做了好几年的事,所以很清楚我丈夫的习性。
我不得不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是的,我扮演贤慧的娇妻,但夜夜祈求德华丧命。玛拉建议我别带走任何东西。等我该走时,我将只穿着身上的衣服走。
船长传话来的前两夜,我去德华的房间找他。我再次从侧门进入,蹑手蹑脚地以防万一再度撞见妮可跟他在一起。德华独自坐在书桌前,手里捧着一大颗闪闪发亮的蓝宝石。桌面上还有二十多颗其它的宝石。德华像爱抚妮可那样爱抚它们。我站在阴影里冷眼旁观。那个狂人居然在跟宝石说话。几分钟后他用布把宝石包起来放回一个黑色的漆器小盒里。墙上有一块活动嵌板。德华把盒子塞进黑暗的墙缝里。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把看到的事告诉我的女仆。她告诉我她听到谣传说国库已被掏空,我的丈夫把钱币都换成了珠宝,因为他在逃离国家时珠宝会较易携带。
我发誓要盗走那些珠宝。我想用任何我能做到的方法伤害德华。玛拉警告我那种计划的危险性,但我已顾不了那么多了。那些珠宝属于全国百姓,我答应自己总有一天要设法归还珠宝。
天啊!我的情操高尚但想法却天真得可悲。我真的以为我能得逞。
早晨的时光属于莉娜。一天之中只有那段时光是平静安详的,因为伯爵夫人很少在中午以前露面或使唤人做事。莉娜的阿姨喜欢在床上吃早餐,除非有无法更改时间的重要约会,否则不会破例。
莉娜通常在破晓天光温暖大地前就换好衣服和做好她该做的事。她和阿姨共享一个梳妆的贴身侍女,但佩丝光是为了应付伯爵夫人的命令就疲于奔命了。因此,莉娜自己料理梳妆和整理卧室。事实上,她很满意这项安排,因为她独自一人在卧室时就不必伪装。由于佩丝很少到房间来,所以莉娜不必每天早晨弄皱床褥来假装她在床上睡过觉。
门一上锁,她就可以松懈防卫之心。每天夜里她都抱着毯子到落地窗前的地板上睡。
独自一人时,她不必坚强,她可以尽情哭泣。流泪是软弱的,但没有人看到她的眼泪,所以莉娜并不觉得丢脸。
厨房后面的小花园是莉娜的另一个私人天地,她通常在那里度过早晨的大部分时光。她暂时忘记城市的喧嚣和垃圾的恶臭,脱掉鞋子把脚趾钻进丰腴湿润的褐色泥土里。等朝露被阳光蒸发干时,莉娜才回到混乱吵闹的屋内。
拥抱阳光的宝贵片刻帮助她捱过剩余的一整天。在这种宁静的环境里她可以专心思考,任何疑惑及难题通常都能迎刃而解。但是自从遇见李昂侯爵后,莉娜再也无法专心在任何事上。他盘掘了她的每个思绪。
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她就深受他吸引。当雷纳爵士叫他李昂时,她的注意力立刻被唤起。后来她望进他眼里,她的心就被俘虏了。她在他阴郁眸光中看到的脆弱使她想要朝他伸出手去。
他是一个需要关怀的男人。莉娜觉得他很可能跟她一样寂寞。但是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此印象。李昂被家人包围着,被上流社会拥戴、钦羡、甚至畏惧着。是的,上流社会因他显赫的爵衔和财富而对他毕恭毕敬。在莉娜看来,那些理由十分肤浅可笑,但李昂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
但李昂自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她注意到他并没有屈从于英国上流社会的习俗。他似乎决心自创一套为人处世的规矩。
莉娜知道要求他娶她有失体统。按照规矩,应该是男人向女人求婚才对。莉娜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决定,为了赶在她父亲返回英国前结婚,她势必得违犯这个规矩。
但是她的时机仍然掌握得不好。她知道她在仓促中脱口而出的问题吓到了他。他吃惊的表情令她担忧,不知道他是要放声大笑或大发雷霆。
但是莉娜确信他在克服最初的震惊后一定会答应。他已经承认他有多么喜欢跟她在一起,有多么喜欢碰触她。有李昂在身边,异域的生活会比较容易忍受。
而且他们的婚姻只需维持一阵子就可以。他不必像伯爵夫人喜欢说的那样一辈子跟她束缚在一起。
何况他别无选择,不是吗?
她是达科他族之狮,李昂非娶她不可。
这是他的命运。
在李昂看来,星期四晚上来得太慢。等他进入杭特爵士的家时,他已经气得快发狂了。
每次想到莉娜的离谱提议,李昂就又愤怒又失望。他现在知道她在玩什么游戏了。她追求的终究是婚姻,没错,婚姻和金钱,就像英国的其它女子一样。
除了气莉娜以外,他更气自己。他的直觉一定是在睡觉,否则他从一开始就能一眼看穿她的把戏。天啊!他做出的正是他指责隆恩的事——被美丽的脸蛋和高明的调情手段迷惑。
李昂愤慨得想要大吼。他打算一有机会就把事情对莉娜说清楚。他不打算再婚。一次婚姻就够令他倒尽胃口了。哦,他打算拥有莉娜,但必须是照他的条件来,而其中当然不包括有神职人员来蹚这趟浑水。女人一结婚就会变,这是他的经验之谈。
不幸的是,他进入杭特的客厅后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他的妹妹。黛安立刻看到了他,而且提起裙摆冲到他面前屈膝行礼。
可恶!他不能不顾及礼貌。
“李昂,谢谢你要雷纳爵士护送我来。他是那么的和蔼可亲。海丽姑姑下个星期一就会到,到时你就不必这么麻烦了。你喜不喜欢我的新衣裳?”她问,拉拉黄色的裙子。
“你看起来很漂亮。”李昂回答,但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客厅里挤满了人使李昂找不到莉娜。虽然个子比其它的客人都高,但他还是看不到那头他在寻找的金发。
“绿色很适合我,对不对,李昂?”
“对。”
黛安的笑声引起李昂的注意。“我的衣裳是黑色的,李昂。我就知道你根本没有注意我。”
“我没有心情玩游戏,黛安。乖乖地去人群里转转吧!”
“她不在,李昂。”
“不在吗?”李昂心不在焉地说。
黛安再度格格娇笑。“莉娜还没到。我昨天跟她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
“你在哪里遇到她的?”李昂问,语气比打算中严厉。
黛安不以为然。“她来喝下午茶。妈妈没有加入我们。对了,你也没有。李昂,你真的忘了你叫我邀请她来喝茶的吗?”
李昂摇头。“我决定不打扰你们。”他说谎道。他是真的忘了,但把他的举止失当归咎于莉娜。自从她开口求婚后,他就无法思考别的事。
黛安困惑地看哥哥一眼。“你向来不是健忘的人。”她说。见他不吭声,她只好径自往下说。“我很高兴有机会跟她单独相处,莉娜公主迷人极了。你相不相信命运,李昂?”
“天啊!”
“你用不着呻吟。”黛安责备。
“我不相信命运。”
“你这会儿变成大吼大叫了。李昂,大家都在看我们。拜托你挤出点笑容来。我相信命运。”
“不信才怪!”
“你在不高兴什么?”黛安不给哥哥回答的机会。“公主对人的观察令人耳目一新。她从来没有说过任何有欠厚道的话。她是那么纤柔秀丽,跟她在一起使人忍不住想保护她。她是那么温柔——”
“老巫婆有没有陪她去?”李昂不耐烦地打岔。他没有心情听妹妹说莉娜的种种优点,他还在生她的气。
“你说什么?”黛安问。
“伯爵夫人。”李昂解释。“她有没有跟你们一起喝茶?”
黛安努力忍住笑。“没有,她没有陪莉娜来。我说了一句她阿姨的坏话,但当然没有叫她老巫婆,而且说那句话也是出于无心。莉娜很客气地告诉我批评长辈是不礼貌的。她的温和责备令我惭愧,李昂,后来我发现自己在对她诉说妈妈的事和她如何为詹姆哀伤至今。”
“家务事不应该跟外人说。”李昂说。
“她说妈妈会变成今天这样是你的错——”
“什么?”
“听我把话说完再吼也不迟。”黛安说。“莉娜说了些非常奇怪的话。”
“那还用说。”李昂长叹一声。
天啊!莫名其妙是会传染的。跟莉娜公主相处了一下午,黛安就变得跟她一样。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她确实说过,而且语气十分坚定。她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妈妈变成这样要怪你,导引妈妈回归家人也要靠你。”
黛安从李昂的表情中看出他跟她一样迷惑。“我告诉你,李昂,她的神情好像在背诵某条规则。我不希望她认为我没教养,所以没有追问。但我不懂她的话。莉娜公主的神情好像她的劝告完全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