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你们赶快说出那些该死的条件。”翠霞说。“再这样下去,我会变得跟洁思一样疯狂。”
阿姨又激动起来了。 莉娜支持她的要求,但用的语气温和多了。“我也很想听听其余的部分,请说下去好吗?”
“当然。” 韩德森说。他故意不去看公主,惟恐她美丽的蓝眸会使他看傻了眼。他很惊讶这两个女人竟然真有亲戚关系。伯爵夫人是个其貌不扬、态度恶劣的老妇人;但站在她身旁的年轻女子却仿佛有天使般的容貌和心地。
韩德森把注意力放在桌面上。“如果你满十九岁时,仍然待字闺中,那么你的财产将由你的父亲掌管。莉娜公主,你的父亲在离开英国去寻找你的母亲前已被告知遗嘱的条件。他明白他不可能得到那些钱,直到——”
“他不可能还活在人世,”伯爵夫人说。“他已经音信全无好多年了。”
“但他确实还活着。”包尔敦说。“我们一个星期前才收到他的一封信。他目前住在法国北部,计划在他女儿十九岁生日当天回来领取他岳父的遗产。”
“他知不知道莉娜还活着,而且人在伦敦?”伯爵夫人问,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不知道,而且我们觉得没有必要告知他。” 韩德森说。“莉娜公主的生日距离现在不到两个月。当然啦,如果你希望我们设法在你父亲启程前通知他——”
“不要。”莉娜控制她的声音,但想要大吼拒绝的冲动令她喉咙发紧。“这会令他十分惊喜,你们说对不对?”她微笑地问。
两位律师微笑同意。“两位,我们使我的阿姨厌烦了。”莉娜说。“根据我对遗嘱的了解,我永远无法掌管我的钱。如果我嫁了人,钱将归我丈夫管;如果我还没有嫁人,那么财产将任凭我父亲处置。”
“是的。”包尔敦回答。“你的外公不愿让一个妇道人家掌管他的钱。”
“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我会……”伯爵夫人跌回椅子上。“父亲疯了。”
莉娜担心阿姨会啜泣起来。她在几分钟后打发两位律师走。韩德森慷慨地告诉莉娜,他会拨出一笔钱供她撑到她父亲回来取得监护权。
莉娜谦虚地道谢,送两位律师到前门,然后回到书房。
伯爵夫人不明白她的外甥女有多么烦恼。“我失去了一切。”她一看到莉娜回书房就诉起苦来。“希望我父亲的灵魂下地狱。”她喊道。
“别这么激动,阿姨,”莉娜说。“对你的身体不好。”
“我失去了一切,你还敢叫我别激动?”伯爵夫人尖叫。“你一定要替我向你父亲求情,莉娜。如果你开口,他会给我钱。德华不喜欢我。我以前应该对他好一点,但我嫉妒洁思的幸运而无法对他客气。我至今仍想不通他为什么选中洁思。洁思担小如鼠。我长得比她好看多了。”
莉娜没有理会阿姨的嘀咕。她在书桌前走来走去,脑海里充满即将面对的问题。
“你很惊讶你父亲还在人世吗?”
“不会。”莉娜回答。“我始终不相信他死了。”
“你一定要照顾我,莉娜。如果你父亲不供养我,我要怎么活下去?我会沦为上流社会的笑柄的。”伯爵夫人哭喊。
“在我们离开波士顿前,我就答应过会照顾你,阿姨。我会信守承诺的。”
“你父亲也许不会同意。那个混蛋会掌管我的钱,我敢打赌他一毛钱也不肯给我。”
莉娜在阿姨面前嘎然止步。“让我父亲掌管钱不适合我的目的,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
康翠霞从来没有见过她外甥女如此生气。她点点头,露出了笑容,因为她认为那个笨丫头是在替她打抱不平。“你真是个好孩子,这么关心我温饱福利。我父亲对我太不公平了。我花光最后的积蓄为你治装,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我真该留在那个荒僻的殖民地的。”
阿姨的怨天尤人令莉娜恼火。她深吸口气,按捺着性子说:“事情还不到全盘皆输的地步。在我看来,想要解决我们的问题只有一个方法。我必须在父亲返回英国前结婚。“
莉娜的镇定宣布引起翠霞的注意。她睁大了眼睛,甚至在椅子里坐直身子。“我们不知道德华什么时候会到。快的话,说不定明天就会走进这个房间。“
莉娜摇头。“我认为不会。记住,千万不要让他知道我还活着。其他人见到我时似乎都很惊讶。我打算尽快结婚。“
“我们怎么可能来得及安排?我们心目中甚至没有合适的人选。“
“列出一张我必须考虑的人选名单。“莉娜说。
“这样做不合适吧。”伯爵夫人反对道。
莉娜正要争辩时,注意到阿姨眼中的亮光,因此知道阿姨正在考虑这个主意。莉娜顺水推舟地说:“如果我们想要成功,动作就得快。”
“为什么?你为什么愿意如此牺牲自己?”翠霞狐疑地看了莉娜一眼。“你为什么宁愿让钱由你丈夫控制,也不愿意让你父亲管钱?”
“阿姨,我说过钱归我父亲管不合我的目的。好了,在看出我的计划可行前,你还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你的父亲现在可能已经发了大财,他也许根本不想要这笔钱。”
“你不会傻到那样想的。”莉娜说。“我怀疑他现在很有钱。如果他真的发了大财,那又何必跟律师联络呢?噢,他一定会回英国来的,翠霞阿姨。”
“如果你声称德华会想要我父亲的遗产,我不会跟你争辩。”
“很好。”莉娜说。“我认为你是我认识之中最聪明的女人,”她赞美道。“你一定可以想出一个能够使人信服的理由来解释我的仓促结婚。”
“没错,我是很聪明,但你的婚姻对我会有什么好处?”伯爵夫人问。
“我们会要求那个跟我结婚的男人签字同意把一大笔钱让给你。他必须在我们结婚前前下同意书。”
“那么你的结婚对象必须是个好控制的人。”伯爵夫人嘟嚷。“那样的人不在少数。我得想出一个好理由来解释你为什么急于结婚。你可以出去了,莉娜,我会列出一张你的丈夫人选名单。凭你的容貌,我们几乎可以使任何人同意我的条件。”
“我希望李昂侯爵在你的名单上,而且是头号人选。”莉娜咬牙准备面对阿姨的不悦。
“你不可能是说真的。”伯爵夫人结结巴巴地说。“他家境富裕,不需要钱,不是那种会跟我们合作的人。”
“如果我能使他签下同意书,那么我可不可以在我停留英国英国的期间跟他结婚?”
“既然你愿意做此必要的牺牲,我想我也不便反对你接近那个讨厌的人。他不会同意的,但我答应让你试试看。”
“谢谢。”
“你仍然打算回到那些红番身边吗?”
“他们不是红番。”莉娜说。“只要钱到手,我会不回去对你应该是一样。”
“你最好不要对你选中的对象提起这件事,否则他一定唾弃你的。”
“是的,阿姨。”
“好了,上楼去换件衣服,你穿黄色难看死了。顺便把头发也梳理整齐些。”
莉娜回到卧室后就解除伪装。她全身发抖,胃部打结,头痛欲裂。她不得不承认她很害怕,但一点也不喜欢那种感觉。
豺狼要回英国来了,他会企图杀她。莉娜毫不怀疑她父亲的决心,豺狼不会因岁月而改变本性。
莉娜不打算给德华谋杀她的第二次机会。如系天意,她会先杀了他。
日记 一七九五年十月十二日
这世上真的有恶魔,莉娜。我本来不知道人可以如此邪恶,直到我亲眼目睹无辜的孩童遭到凌虐、肢解和杀害,为的只是使他们的父母服从。军队屠杀无反抗能力的农民。我的丈夫是个独裁者,任何被怀疑有颠覆思想的人都遭到杀害。垂死着和死者遍布大街小巷。货车每晚都会来清运尸体。每天傍晚使我们在宫里关闭门窗的恶臭不是来自过多的垃圾,而是来自焚烧的尸体。
人民始终吃不饱,为的是不让他们有体力造反。连水都是配给的。那些令人作呕的暴行令我无法冷静思考。我忠心的女仆玛拉劝我不要去找德华对质,担心我会有生命危险。
我应该听他的劝的,孩子,但我却像个天真的傻瓜似地去质问我的丈夫。
从我的错误中学习,莉娜。唯有如此,你才能活下去。
李昂无精打采地坐在书桌后面,手里握着满满一杯白兰地,膝盖上放着一个热水袋。
说也奇怪,他今晚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腿伤。现在是凌晨四点多了,疼痛和噩梦使他被迫回到书房处理业务。他打算工作到黎明降临伦敦,直到他累得无法思考为止。
他有点不舒服。一个老战士,他微笑地心想。莉娜不就是那样叫他的吗?战士,没错,他记得她叫他战士……老,没有,他不记得她有那样叫过。
往事涌上心头。为国效命的这些年已经造成了损害。在法国社会许多不光彩的日子里,他仍然令人丧胆,事实上他已成为传奇人物。李昂总是被派予最艰难棘手的任务。他从未在罪行犯下、证据确鉴则奉召。他的任务是独一无二的,他以从不失手而出名。李昂侯爵被视为英国最危险的人,有些人声称他是全世界最可怕的危险分之。
无论叛徒藏身何处,李昂都有办法把他找出来,然后以干净利落的手法悄悄处决掉。
他的任务从未失败。连一次也没有。
他的忠诚带来一体两面的结果。李昂因英勇而获封勋爵,因杀戮而噩梦不断。退役对他来说并不困难。由于他独自居住,所以没有人知道他所受的折磨。作噩梦时他又看见那些被他歼灭的脸孔,旁边没有人看到他的痛苦。
李昂几乎不再想到詹姆或蕾蒂。但是每当想到他在国外对方叛国之徒时,他的哥哥却在家乡背叛了他,李昂仍然会摇头苦笑。
自从遇见莉娜公主之后,他就心神不宁得几乎无法冷静思考任何事。他是个好奇心极强的人,只要引起了他的兴趣,再难解的谜他都要解开方肯善罢甘休。但是莉娜仍然神秘莫测、难以捉摸。他还不知道她在玩什么把戏。她没有公然与他或隆恩打情抹俏,光凭这一点就足以勾起他的兴趣了。李昂不断思索着他和莉娜的奇怪对话,但在一段时间后他就放弃了。他必须再见她一面,她给他的线索太少,无法满足他的好奇心。
她究竟是在哪里听过狮吼的?
李昂知道他想要查明莉娜公主来历的意念变得有点走火入魔了。他的决心连他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他从未遇到过如此令他手足无措的女人。他对莉娜的兴趣比膝盖的疼痛还要令他困扰。
他要知道她所有的秘密。他一定有秘密,每个女人都有。等他的好奇心满足后,他就可以把置诸脑后。
他对她的执迷也会随之结束。
做出那个决定后,李昂立刻写了短信给社交界的流言首领。他以旁敲侧击的方式询问莉娜公主的事,以他妹妹黛安和她的踏入社交界作为他想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主要理由。
他并没有因他的欺骗手段而良心不安。但在所有的询问信都得到答复时,李昂比先前更加沮丧了。根据所有的消息灵通人士所知,莉娜公主根本没有过去。
那个女人在两个月前根本不存在。
李昂不打算接受那样的结论。他的耐性逐渐耗尽,他想得到真正的答案……他想要再见到莉娜。他原本想在星期六柯家的舞会上堵她,后来又决定不再等待。
顾不得是否失礼,他在早晨九点就登门拜访。他没有事先通知,因为他可以肯定坏脾气的伯爵夫人一定会回信拒绝他的求见。
李昂的运气不错。前来应门的是一个黄发蓬乱、身体孱弱的老人。他的衣着显示他是仆役长,但他的态度却粗鲁无礼。
“伯爵夫人刚刚出门赴约去了,先生,至少要一个小时后才会回来。”
李昂努力保持笑容。“我不是来找伯爵夫人的。”
“那么你到底要找谁?”仆役长以高高在上的语气问。
李昂让他的不悦显现。老人像看门狗似地守在门口,李昂在他还来不及抗议前就直接走进玄关。“我有话跟莉娜公主说。”他故意用他最令人害怕的语气说。“现在。”
老人闷闷不乐的脸孔突然绽出愉快的笑容。“伯爵夫人不会喜欢的。”他拖着脚步领李昂走向玄关左边的双扇门。“她会不高兴的,一定会。”
“你似乎并不太在意那个后果。”李昂在老人呵呵干笑时,挖苦道。
“我不会告诉她你来访的事,先生。”仆役长转身走向楼梯。“你可以在那里面等。”他朝双扇门挥挥手。“我去通知公主你有话跟她说。”
“你不要告诉你的女主人谁来找她或许比较好。”李昂吩咐,心想,莉娜也许会拒绝见他。“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你没有告诉我你尊姓大名,所以顺从你的意愿并不困难。”
在李昂看来,仆役长好象花了一世纪之久才穿过玄关。他靠在门框上注视着走路有如蜗牛爬的老人。一个问题突然浮现李昂的脑海。“如果你不知道我是谁,那么你怎么能如此肯定伯爵夫人会不高兴?”
仆役长发出另一声粗嘎刺耳的干笑。发笑差点使他跌倒。他抓住楼梯扶手,站稳后才回答李昂。“你是谁并不重要,先生。伯爵夫人谁也不喜欢。任何事都无法使那个老巫婆高兴。”仆役长继续蜗牛似地慢慢爬上楼梯。
李昂发誓那个老人上三个梯阶就花了足足十分钟。
“我猜雇佣你的人不是伯爵夫人。”李昂说。
“没错,先生。”仆役长气喘吁吁地回答。“我可以说是莉娜公主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她把我弄干净,给我新衣服穿。我在落魄前当过仆役长。”老人深吸口气继续:“公主不喜欢我叫她阿姨老巫婆,说那样有失尊严。”
“有失尊严或许是真的,但用老巫婆来形容伯爵夫人可以说是再贴切不过。”
仆役长点个头,然后又抓住楼梯扶手。他保持那个姿势许久。李昂以为他在歇口气,但他错了。仆役长终于放开扶手,把手掌窝成杯状放在嘴边,扯开喉咙往楼上喊:“公主,有人找您。我把他安置在客厅。”
李昂不敢相信他的眼睛。当仆役长再度高喊时,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仆役长转身对李昂解释。“她不希望我累着了,必须省下我的力气供老巫婆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