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奥在手术后三天返回波士顿。即使利昂的案子已经终结,六个黑道大哥锒铛入狱,塞奥仍然有无数的报告要归档,无数的文件要记录。他在司法部的上司劝他保持低调。塞奥以前收到过死亡恐吓,他虽然不曾掉以轻心,但也不曾让它们影响他的工作。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他每天都在办公室辛苦地加班工作。
终于,最后一份文件归档,组员交出最后的报告,塞奥关上办公室门启程返家。他身心俱疲。工作的压力对他产生了影响,他开始怀疑他的努力到底改变了什么。他累得无法思考这个问题。他需要好好睡一觉。不,他需要好好睡上一个月。也许到时他可以看得比较清楚,可以决定接下来该何去何从。他该接受司法部提供的工作,领导一个新的犯罪研究小组?还是该回去开业,每天过着开会协商的生活?无论如何,他都会是直接跳回跑步机上。他真的像家人说的那样吗?藉着不停地工作来逃避人生?
司法部的几个主管都强烈要求他暂避锋头,至少等到利昂的家人冷静下来。此时此刻,暂时抛开一切在塞奥听来是个不错的主意。在路易斯安那州平静垂钓的画面在他的脑海浮现。离开纽奥良之前,他答应回去发表那篇他没来得及发表的演说。他猜与其另外选一个好日子,不如就趁现在吧!演讲完后,他可以绕去看看雷杰可吹嘘的那个钓点。放松一下正是他需要的。但他急于再到路易斯安那州去还有一个理由,而那个理由与钓鱼毫无关系。
手术后三周半,塞奥回到纽奥良,站在讲台上等待掌声平息,好让他能够对再次从全州各地前来的警察演讲。突然之间,她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打乱了他的思绪。她有最灿烂的笑容,像装在瓶子里的阳光。她还有最惹火的身材。他想起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盯着她看。任何正常的男人都会有他那种反应。当时他只是生病,并没有失去知觉。
他正在努力回想与她的对话时,突然发觉掌声停止了。所有的人都期待地望着他,等他开始演讲;他却生平第一次怯场了。准备好的讲稿,他连一个字也想不起来,甚至忘了讲题是什么。他瞥向讲台上的演讲题目和大纲,索性来个即兴演讲。他简明扼要的演说获得满堂彩。他们工作过度,压力过大,难得有一个夜晚可以轻松地吃喝玩乐。他越早结束有关他们每日出生入死的陈腔滥调,他们越高兴。预订三十分钟的演说结果不到十分钟就讲完了。听众起立鼓掌欢呼,反应热烈得令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在走回饭店的途中,他思索着自己的反常行为,推断自己就像情窦初开的小男生。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他的么弟查瑞。查瑞近来三句话不离“美眉”、“火辣”和“性”。
塞奥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劲,但猜一切都会在开始钓鱼时恢复正常。他喜爱钓鱼,每次驾驶“玫蓓号”出海,他都能完全放松。那种感觉几乎和性一样美妙。
星期二上午,在出发前往宝文镇前,塞奥先和两位纽奥良警察局长一起吃早餐,然后顺便去看辜医师。辜医师让他插号,以便能训斥他在手术后没有按时回诊。在说教完毕后,他检查塞奥的伤口。“愈合得很好。”他说。“但若有并发症,你的麻烦就大了。你不该在手术后那么短的时间就飞回波士顿,那样做太愚蠢。”
辜医师坐到检查床旁边的凳子上。“老实说,我不认为会有并发症。米克的刀开得很出色,向来如此。”他说。“她的刀法和我一样精湛,这可是最高的赞美。她是国内最优秀的外科医师之一。”他点头补充。“被她看到你有麻烦算你走运。我提议她加入我的小组,甚至暗示合作关系。她真的很有天分。”他强调。“当她拒绝我时,我鼓励她接受专科训练,但她不感兴趣。她太固执,看不出她是在糟蹋自己的天分。”
“怎么说?”塞奥一边问、一边扣回衬衫钮釦。
“在穷乡僻壤从事普通医疗。”辜医师说。“米克不会有多少刀可开。这不是糟蹋天分是什么?”
“宝文镇的镇民可能会有不同的看法。”
“他们是需要一个医师,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是……”辜医师拨弄着棉花棒罐的罐盖。
“但是什么?”
他突然盖好盖子站起来。“宝文镇并不像她说的那样纯朴善良。今天上午我和她讨论她转诊给我的一个结肠切除病患时,她告诉我,她的诊所遭人恶意破坏。被翻得乱七八糟。”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夜里。警方正在调查,但她告诉我到目前为止都没有线索。知道我怎么想吗?”
“怎么想?”
“不良少年在找麻药,找不到就捣毁诊所。”
“有可能。”塞奥说。
“米克不会在诊所里放药性强劲的麻药。没有医师会那样做。需要那种药物的病人应该住院治疗。实在令人遗憾。她努力工作都是为了开那家诊所,返乡开业是那么令她兴奋。”他停下来摇摇头。“我担心她。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不是不良少年干的,那么可能是有人不希望她回到宝文镇。”
“我要去宝文镇跟她父亲钓鱼。”塞奥说。
“那么你可以帮我一个忙。”他说。“我有另一箱医疗器材用品要给她,你可以替我带过去。你在那里时可以顺便调查一下这件破坏案件。也许是我反应过度,但是……”
“但是什么?”
“她害怕。她没有那样说,但我听得出来。我跟她通电话时,感觉到她有别的事没有告诉我。米克不容易受惊吓,但她在电话上听来很苦恼。”
几分钟后,塞奥抱着一大纸箱的医疗用品离开医院。他已经从饭店退了房,行李和钓具也已经放进租来的车子里。
晴空万里,风和日丽,最适合驾车奔驰在乡野之间。
下午两点多,麦隆、培顿和约翰烦躁不安地等待达乐到来。他们在约翰的书房里等了一个多小时,越等是越焦急。达乐一如往常姗姗来迟,看来跟其他人一样疲惫憔悴。
“你到哪里去了?”麦隆在达乐走进书房时劈头就问。“我们等了好久。”
“我跑得腿都快断了。”达乐没好气地说。“少摆脸色给我看,麦隆。”
“我们是不是该收拾行李逃往国外?”培顿问。“警方会找上门来吗?”
“天啊!别说那种话。”麦隆开始冒冷汗。
“我想我们还没有必要收拾行李。”达乐说。
“找回我们的档案副本了?”培顿热切地问。
“还没有。”达乐回答。“我查出律师事务所雇的是哪一家快递公司,然后去了那里。幸好他们还没有把收据寄回事务所,我弄到一张影本。我立刻打电话给蒙克,他立刻出发。瑟琳把资料寄给一个亲戚,路易斯安那州宝文镇的雷米雪医师。”
“我不懂。瑟琳为什么要等到她死后才寄给亲戚,而不是在一发现时,就交给联邦调查局调查员?”麦隆问。
约翰回答道:“我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瑟琳坚信婚姻应该天长地久,她绝不会放了我。她会用她发现的东西来牵制我。过去这两个月,她一定是认为我慢慢在回心转意。我对她好得令人作呕。但瑟琳的报复心极重。无论我对她多好,她还是要在死后送我进监牢。但我万万料想不到她会把档案寄给断绝关系的亲戚。”
“那个医师签收了吗?”培顿问。
“签收了。”
“可恶!我们完蛋了。”
“别打岔,让我说完。”达乐说。“我跟送包裹的那个投递员谈过。他说他先去雷医师的家,但她不在,于是他转往医院投递。他说她在急诊室签收了包裹。”
“干么管她在哪里签收的?”约翰问。
“我正要讲到那个。”达乐回答。“投递员记得他开车离开停车场时,差点撞到一辆疾驶而来的救护车。他说第一辆救护车后面紧跟着另一辆,他在等候时看到救护人员抬出四个小男孩。他记得他们的衣服上都是血。”
“那又怎样?”培顿问。
“我的猜测是,雷医师那天晚上非常忙碌。”
“只因为你猜医师没空看档案报警,我们就该坐以待毙吗?”麦隆问。
“你闭嘴好不好?”达乐厉声道。“蒙克一到宝文镇就驱车前往圣克莱医院,雷医师果然在手术室里。蒙克告诉其中一个助手他想要和医师谈投资机会,问她他该不该等。助手告诉他雷医师有接连的两个手术要做,还要好几个小时才会出来。”
“还有呢?”约翰问。他坐在书桌后用指尖轻敲着桌面,达乐压抑住叫他停止的冲动。
“收据上显示她在五点十五分签收的包裹。”达乐查看笔记本。“我问了调度中心,救护车抵达的时间是五点二十分。所以……”
“她不可能有时间拆包裹。”培顿说。
“蒙克趁雷医师在手术室里时,在她家的电话线上装了窃听器。”达乐说。“当他再回到医院时,急诊室正在换班。他乘机溜进医师休息室搜索雷医师的衣物柜,他甚至请一位助手帮忙。他告诉助手有个包裹不小心送错了人。”
“她相信了?”
“蒙克在必要时可以变得很迷人,”达乐说。“而且那个助手年纪很轻。他们什么都没找到,但她告诉他许多有关雷医师的事。”
“也许雷医师把包裹带进手术室了。”约翰猜测。
“我怀疑。”达乐说。“助手说她和一个病人一起上去的。”
“蒙克接着怎么做?”
“等。雷医师很晚才离开医院,他跟踪她。她开车到一家诊所,进去时带着一些文件。蒙克本来要搜她的车,但她没有熄火,那表示她不会停留很久。”
“她出来时还带着那些文件吗?”
“据他所看到的,没有。”达乐回答。“但她揹着一个背包。总之,他继续跟踪她回家,确定她睡着后闯入屋内搜索。他在洗衣间找到背包,先把它翻了一遍。”
“包裹不在里面。”约翰说。
达乐点头。
麦隆开始在房间里踱步。“她一定是把它放在诊所了,也许她想等到今天再来处理。”
“蒙克回到诊所去搜寻,包裹也不在那里。他向我保证每个角落都翻遍了。唯一的问题是,他弄坏了她办公桌抽屉的锁,不得不捣毁那个地方,使它看来像是不良少年干的。”
“包裹到底在哪里?”约翰毫不掩饰他的愤怒。“我无法相信那个臭婊子把它寄给她的表妹。她讨厌她的亲戚。”
“我不知道它在哪里。”达乐说。“但我想到……”
“什么?”培顿追问。
“她不可能知道包裹里是什么东西。”
☆ ☆ ☆
塞奥很容易就找到路易斯安那州的圣克莱镇,但怎么找也找不到既没有路标又不在地图上的宝文镇。不愿承认自己真是妹妹口中的路痴,塞奥不停地开着车兜圈子,直到汽油快要用完,不得不停下来加油。他在付钱时认输地询问加油站人员知不知道宝文镇在哪里。
满脸雀斑、轻微斗鸡眼的青少年热切地点头。“我知道宝文镇在哪里。你第一次来吗?”他不等塞奥回答就接着发问。“你在找那所新高中吗?就在克里门街。嘿,我敢打赌你第一次来。”他把塞奥上下打量一番,然后眯眼点头。“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是吗?”
“你来面试教练的工作,对不对?给我说中了,对不对?你看到广告来应征,对不对?我们听说有人可能感兴趣,那个人就是你,对不对?传闻果然是真的。我们真的需要帮助,因为费先生对足球一窍不通。他是音乐老师,但我猜你已经知道了。你会接这份工作吗?”
“不会。”
“为什么?你连地方都还没看过。我觉得你不应该连地方都没看就做决定。”
塞奥的耐性逐渐消失。“我不是足球教练。”
男孩不信。“你看起来应该是教练。你的身材看来像是年轻时打过足球。”
年轻时?那个小鬼以为他几岁?“听着,我只想知道怎么走──”
男孩打断他的话。“啊,我懂了。”他猛点头。
“懂什么?”明知不该,塞奥还是问了。
“这是秘密,对不对?我是说,这个职位的人选必须保密,直到两周后校长在周会上宣布。对了,教练,我叫纪凯民。”他握住塞奥的手。“很高兴认识你。”
塞奥咬紧牙关。“我在找宝文镇。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怎么走?”
凯民举起双手做出安抚的手势。“好嘛,犯不着发脾气。但这是秘密,对不对?”
塞奥决定虚与委蛇。“对,这是秘密。现在告诉我宝文镇怎么走。”
凯民咧嘴直笑。“看到那条街没有?”他问,指着加油站前的街道。
“看到了。”
“那是榆树街,但连一棵榆树也没有。我是踢球员。”
“你是什么?”
“踢球员。费先生说那是我应该担任的位置。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把球踢出四十码。”
“是吗?”
“我也可以当你的弃踢回攻员。我跑得很快。”
“听着,凯民,我不是足球队的新教练。”
“对,我知道,在正式宣布前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教练。”
“宝文镇在哪里?”塞奥的语气凶恶起来。
“我正要说。”凯民说。“如果你开车走在榆树街的这一边,也就是东边,那么你就是在圣克莱镇上。如果你不知道哪一边是东边,我有时也会搞不清楚,那么只要看到人行道就知道你在圣克莱镇上。宝文镇没有人行道。”
塞奥咬牙切齿。“宝文镇到底在哪里?”
“我正要说。”他保证。“如果你穿过榆树街,好比你在走路……”
塞奥真的很讨厌这个小鬼。“怎样?”
“那你就到了。”
“到了哪里?”
“宝文镇。懂了吗?榆树街的这边是圣克莱镇,那一边是宝文镇,就这么简单。我真的很希望你让我担任踢球员。”
塞奥一边数钞票、一边问:“有没有听过‘天鹅酒吧’?”
“当然有。”他说。“没有人不知道‘天鹅酒吧’。就在宝文镇另一边的沼泽深处。屋顶上有只大天鹅,一找到就会看到。”
“那么告诉我怎么找到它。”
凯民这次一口气把方向指点清楚,描述完错综复杂的路线后,他说:“要知道,圣克莱镇民喜欢把宝文镇当成他们的郊区,但那令宝文镇民非常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