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奕霆会意地说:“我会尽全力帮你们的。”
一旁的银杏面色不善,海棠则是忧结眉头。
“不晓得谢先生察知了多少精灵界的情况?”柏榆试探性地问。
奕霆面对满厅无形的压力与逼迫的气氛,不太敢造次,他们是真的为这场莫名其妙的怪雨伤神,只好收起平时的玩笑之色跟著正经起来:“请大家叫我奕霆就可以了。”他不自觉地站直身,散发出领袖之气:“笄月告诉过我精灵界正遭逢雨灾,雨势持续不止,精灵们以花维生,大雨不仅阻断了阳光的照射,更浸腐花草的根,精灵们只能躲在树屋无法觅食,如果情况再不改善,再过几个月精灵们就会大量死亡。”
“没错,正因为如此,我们精灵界才必须派人到人界走一趟,警告谷小姐凝戒之事,一方面是想遏止事态恶化,另一方面也算是自保,我们已经没有额外的能力再对抗他界的侵略,若凝戒落入野心者手中,迟早会掀起轩然大波,精灵们不争五宝已过千万轮迥,现今适应了安然详和的生活模式,绝对禁不起搅乱。”青松更进一步地解释,声音中是沉重的无奈。
“精灵界向来风和日丽,此次之雨令精灵们惊慌,我们必要驱赶这场雨,不管它是因何造成,我们都得争取时间找出祸源加以根除,否则天匠预言中的动荡若降临,精灵界只有毁灭一途。”
柏榆语重心长的话令奕霆不禁寒悚,难怪……难怪笄月一得到他的谅解就赶著回来,连让他回家说明原委的时间都等不了,原来事情已这么严重。
“我想你肯定一头雾水,刚到我们这是就被迫听一大堆令人快乐不起来的消息。”岩桂在谈话的空隙中逮到发言的机会:“我建议还是先让奕霆休息,等恢复精神之后再由笄月带他四处熟稔一下精灵界,届时奕霆对我们的国度比较了解后,要找祸源就容易多。”
柏榆和青松都颇为赞同。
“我们急于解厄,忽略了谢先生乍到此界,请谢先生见谅。”
“岩桂都叫我奕霆了,怎么两位长老还这么客气?”奕霆没有一丝不耐的表情:“我也是希望能帮上贵国的忙,承蒙你们不嫌弃肯信任我,奕霆一定尽力赴托。”
“你叫我们甭客气,自己也要做到哦!”岩桂顽皮地朝奕霆眨眼:“别太辛苦。”
奕霆微愣,轻笑。
原来岩桂看出他正经的咬文嚼字很费力,体贴地要他别装得太辛苦,自然些。
“谢谢你的关怀,我虽然能力不强,但倒挺能随遇而安的。”
他俩相视,有种别于言语的默契在滋长,无言会心。
笄月有趣地打量两个大男孩挤眉弄眼地暗波交流,虽然不明就里,但她感觉得出他们对彼此并不排斥。
“笄月,我看招待奕霆的事就由你来吧!”青松和蔼地指示:“奕霆,有什么滞碍之处就找笄月,不然找我们也可以,你才刚到,不用急,慢慢来,我精灵界久未逢客,礼不可废。笄月,奕霆饮食起居你可得多加留心,别让人家感觉到我们精灵怠忽了客人。”
“知道了。”笄月脆声招呼:“奕霆,我带你到客房休憩。”
奕霆心知他们必对他的造访有场议论,也没多问就跟著笄月离开,举步前环视了他们一眼,心中已略有数。
当明厅的门合上,厅内的分歧也随著门墙的隔离而浮现。
“长老,你们怎么可以把那个人留下?”
“为什么不行?”反问的是一派悠然的岩桂:“人都已经留下来了不是吗?”
银杏气急败坏:“一个人类能做什么?留他暂住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笄月负看顾之责?”
“奕霆随小月而来,他与小月比较熟,当然由小月来尽地主之谊啰!”岩桂丢了个“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的眼神给银杏,害银杏气得直咬牙。
“难道你们真以为他就是传说中的精灵王子吗?”银杏冲动地口不择言:“那是不可能的,人类傲慢自大,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你们看错了!”
她的话一传入明厅内所有人的耳里,厅堂就无端地沈闇下来。
“我想,不论是对是错,留人求助之事已成事实,没必要再多加询问。”柏榆首先开口,语气中有淡淡不悦。
“长老,银杏她的脾气直接,不懂长老们的苦心,请长老们包涵。”海棠又站进长老团中为银杏说情:“海棠猜银杏之所以会有此反弹可能是担心继承人。”
“担心笄月?”重复语尾的是青松:“笄月怎么了?”
“继承人是不能擅离精灵界,但继承人却因危急之灾而走了趟人界,又带回谢先生,她秉持精灵之性,纯真可人又不擅忌,怕无法应付人类心计。”
“你是说谢奕霆存心不良。”
“海棠不敢乱加断言,只是怕笄月受伤。”海棠进退得体地一一剖析:“人类的心思繁复,不是笄月能体会,万一有何不当之处恼怒了谢先生或是发生些事端,可能不是我们能应变的。”
青松与柏榆均被海棠的话引想入坏处。
只有岩桂扫兴地问:“你所说的事端是什么,请你解释一下好吗?”
“这……”海棠眼神略闪:“海棠说的是万一。”
岩桂不客气地翻白眼:“都什么节骨眼了还担心这害怕那的,如果不给小月磨练的机会,一辈子把她保护在牢笼内,那她成得了大器吗?哪个伟大的人、伟大的事没经过困苦熬炼?海棠,你真的就这么看不起小月,认为她没有能力面对人事,没办法担当大任?”
“海棠没这意思……”
“那你反对的是什么?”岩桂虽然是副轻缓之态,但言词间无不犀利,颇有咄咄逼人之势:“人是我们请回来的,我们设身处地为奕霆想想,他一个人在人间过得好好的,何必跟小月踏入这一团糟中?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顿了顿,厅中人陷入沉思:“如果他不是一心为友,他有必要蹚这淌浑水吗?精灵界对他来说是陌生而遥远的国度,他能在我们这捞到什么好处?一个濒危的世界有什么便宜可让人家占?如果我们突然被请到人界,我们会有心思去陷害人类吗?适应环境都来不及了还想什么其他?况且他能不能回人界还得靠我们,他敢作怪吗?”他头头是道,掷地有声地作问:“一个为友赴险的人会是趁危打劫的宵小之徒吗?”
这句话有如空灵之钟,狠狠敲进众人心头,令人迷雾顿开。
“没错。”青松附和:“岩桂税得对,我们只是辅佐者,不能一生左右笄月的未来,该是她学习自立的时候了,倘若笄月无法担当精灵界之责,那代表她不配戴上情环,虽然她的年纪对精灵而言小了些,但只要她心智历练有成,还是有资格坐上女王之位。”
柏偷也不停点头:“谢奕霆面相端正,语间坦荡,隐有浩然之气,不会是下九流人物。银杏、海棠,我们知道你们护卫笄月的心,但谢奕霆应该不是大恶之人,如果你们不放心,那我就派苏枋再去人界打探谢奕霆平素举止不就能了解了吗?苏枋!”
“在!”
“到人界去打听谢奕霆品德如何。”
“是。”苏枋一领命,便走出明厅。
青松看著银杏与海棠,和颜地问:“还有疑难吗?”
海棠黯然摇头,银杏咬唇不吭声。
“海棠,银杏!”苍术开口了:“我知道你们曾吃过人类的亏,不希望笄月再上当,我也知道你们疼爱笄月,但是人类并非完全不好,放下成见仔细观察,别让往事蒙蔽了你们的眼睛。”
大长老都示意静观其变了,还能说什么?海棠与银杏只能躬身:“谨遵长老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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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廊曲曲折折,九弯十八拐,笄月领著奕霆穿梭其中,经过一段石道,走进一排延续到目力可及的那头的落地窗,奕霆不由得停下脚步接近窗棂。
窗棂镶以桃木,木上雕花,玻璃窗上方连同天花板皆绘有浮雕,涂以色彩,琳琅满目之艺术,令奕霆心醉向往仰首凝望。
“你们精灵界都像上头画的那么美吗?”
画中白花盛放,丛芳中精灵飞掠,看得出是在采集花粉与花蜜,精灵们笑意纯洁天真,直似天堂之景。奕霆甚至还以为自己闻到了幽淡的花香。
笄月见奕霆喜欢她生长的国度,焉有不愉之理?挨近他身边,她指著天花板的浮雕为他说明由来:“那边是精灵山,有没有看到那边有座池?注意别没?”
奕霆点头,不仅注意到浮雕,还注意到那股花香自何而来,他微吸口气,陶醉在笄月的体香中。精灵都香得像花一样吗?
“精灵们就是由那座池转生的,池名唤转生,池中清澈无瑕,是孕育精灵的母亲,精灵没有父母,只有兄弟姊妹,每当有老精灵转世或精灵们集体被送至人界后,池内就会生出荷苞,每个荷根中都生长著一条生命,半年后会诞生新的精灵,所以精灵界的人数很稳定,不多也不少,不过如果精灵突然大量死亡的话,转生池无法抚孕过多精灵,最后可能持续剧减人数直到灭亡……”说著说著,笄月又愁上心头:“假若雨不止,花草就会枯萎,精灵不能停食过久的……”
奕霆发现笄月的心思除了精灵界还是精灵界,为了引开她的注意,他故意问:“为什么要集体将精灵们送至人界?”
“因为年届一定岁数的精灵有权决定要到人界追求真爱还是留守精灵界,每个精灵都可以自己选择未来在哪个世界度过。”
“你也可以吗?”
笄月的笑,僵住了:“不,我例外。”
奕霆不明白她为何特别:“为什么你例外?”
“精灵们被送到人界后就蜕化为人类,除了身居要职力量强人者外,不能再回到精灵界。”
“笄月,我问你为什么不能追求自己的未来?”
笄月绞著手,伪颜强笑:“我也可以啊!只不过不能到人界去而已,我照样可以在精灵界……”
“为什么回避我的问题?”奕霆怕吓著她,温柔地抓住她的肩:“我想知道。”
“我……”笄月垂首:“我是银莲转生的。”
奕霆耐心等著,等她话说从头。
几个自制的呼吸后,笄月平静地陈述:“精灵本不分等级,但诞生之前却有种类之分,我们以莲荷的型态区别精灵们的能力,荷分睡荷、柳荷、玉荷、绿荷以及叶荷,各荷生下之精灵皆担负不同职责,再自职中表现进升。”
“你是哪种荷所生?
“我和笄日都不是荷生。”笄月叹了一气,细细的忧愁流泄:“我们转生自莲,银色的莲,只有继承人才自银莲降生。”
“你们精灵界的莲和荷不同?”
笄月点点头:“莲是王者的象征,花瓣呈银,莲藕为玉,莲杆是绿晶生成,极希珍贵,银莲生下的精灵力量浩大,是继任的精灵王,而我——正是继承者。”
“笄日呢?他是……”
“他是我弟弟。”笄月转身抬望窗外风雨,小小的手掌贴在窗上,映出一圈薄薄的雾气。
“笄日生来无翅,没有半丝力量,有力量的只有我。”
奕霆听出她声音中浓浓的自责,不禁蹙起眉:“难道继承者只能终老在精灵界?”
玻璃上的笄月,没有笑容:“这是天命。”
奕霆突然感觉到一阵愤怒,他们怎可单凭莲花的颜色就决定一条生命的未来?这太不公平,没有人有权替人选择或安排他人的未来!
“没有其他方法吗?”
笄月旋身面对他,嫣然一笑:“奕霆,谢谢你的关心,笄月很感激,但责任就是责任,精灵不会推卸责任,更不会妄想自己不该得的东西,笄月已经去过一趟人界了,人界的繁华笄月不能适应,精灵界是笄月最好的归处,笄月很知足。”
奕霆的眉攒得更深,他总觉得她讲这句话时好勉强。想再问,却想到他们认识才没多久,他专问些教她不开心的事,她会不会不高兴?
“对不起。”
这回换笄月不解了:“你为什要道歉?”
“因为……因为……”奕霆窘然,他向来习惯辩论,不曾为自己的抱歉找过理由,笄月稚真的挚问却教他无从说起自己思绪中追根究抵、探人隐私的缺失。
笄月被奕霆搔头拙言的模样逗笑:“你这人真好玩。”
“好玩?头一回听人说我很好玩。”奕霆想想也觉得有趣:“我不知道除了英俊潇洒、侠义心肠之外,我还有好玩这项优点。要是芝苹在,一定又吐得满地了。”
“哦?为什么?”
“因为她会说我太恶心了。”
奕霆成功地转移了笄月的愁绪,引得佳人轻笑,他不得不向自己承认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浅浅的酒窝衬以微微的酡红,光是看就令人醉了三分。
“芝苹对我和慈宁描述过你们精灵界,她说精灵界很美,遍地生花芬芳扑鼻,精灵们背有薄翅,还长了对尖耳朵……咦!”他突然忆及:“怎么没看见你们的翅膀?”
笄月微笑了下:“我们在曜城内不需采蜜当然就收起来了,另方面是怕刺激到小日。”
奕霆面露疑色:“你弟弟生来就没有翅膀和力量?”
“嗯!我们都找不出原因,这种例子鲜少出现,尤其在孪生精灵更是不曾有过,小日他那么可爱乖巧,为什么偏有这不公平的遭遇?”
奕霆拍拍笄月的肩低声劝慰:“笄月,你先别伤心,我想你弟弟的情形和我们人界的残障者的状况类似,我们应该想办法替你弟弟找出路,而不是可怜他。”
“残障者?你们人界的人并不需要翅膀啊!”
“但我们却需要手脚、眼耳和智商。”奕霆和盘托出他的经验:“在大学时我和慈宁她们都曾当过医院的义工,看过很多肢体或颜面残缺的人,在人界多的是意外或先天不足的人,有的是聋子,有的是瞎子,有的不能行走,他们和平常人不同,却比平常人更坚强勇敢,在我们竞争强太的社会中生存,不但活得令人钦服,更活得有尊严。笄月,我虽然不了解精灵界,但我相信只要有心,一定能替你弟弟找到他可以走的路,和我们人界那些没手没脚的人比起来他可是幸运儿呢!”
笄月被奕霆的一番话振奋了心神,她从不知六界中还有人比笄日更严重,原来世上受挫的不只她弟弟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