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怕什么?”岩桂不解:“你不像是畏惧未知的人。”
“我们人界有个名词形容我的情况,要是芝苹看见我这样,她会先嘲笑我一番再可怜我说:又一个被心理压力吓得面无人色。”奕霆倒也不遮饰他的感觉:“本来只是个局外人,才一会工夫却成了你口中的精灵王子,岩桂,你知不知道你丢给我的是多重的负荷?我一向漫不经心、无拘无束惯了,我怕自己不是你们需要的人。”他更怕他会误了精灵界的生命!
“对不起,我原来也不想这么早和你谈这些,可是事已迫在眉睫,我没有别的选择。”岩桂了解奕霆的心情,当初他惊觉自己是预知精灵时,他也曾迷惑徨恐了好一阵子。
奕霆笑笑:“为什么要道歉?你只是尽职忠责罢了,我倒要感谢你,如果你没有警示我前因后果,我会以局外人自居旁观,我妈常说我是懒牛,不打不动,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有些讶异,等一下就没事了。”
等一下?岩桂有些质疑,他花了数年才能面对的事他能在短短几分钟内就接受吗?
奕沾把不安扫到一旁,畏缩是目前最多余的情绪,冷静才能找出问题解决之道。要是慈宁在,她会怎么做?快想想,以往遇到棘手的难题,慈宁会要大家静下心神分析问题产生的源由,综合搜集到的迹象与资料针对问题根本对症下药。对!就是这样!
奕霆恢复镇定,朝岩桂问:“你就你感应并观察到的疑点说来听听,我们必须多方集思广益才能寻出确切治本之道,另外我也要多了解精灵界的风俗习尚和局势、律法,只有搜察出我们平时看不到的角落陷失,才能过滤出天气倏变的由来。”
岩桂微愣,唇边漾开赞赏的笑:“谢奕霆,我岩桂服了你了。”
他果真在一阵思考后列出独到的见解,令岩桂由衷敬佩,岩桂深信天匠不会说错,四异一定有能力扭转困局。
第五章
天亮。虽然精灵界仍被乌云掩盖,但曜城内还是沿袭著习惯,一早就开始了它的忙碌。
“盼梅,你今天怎么这么早?”笄月步入梅轩,远远就看见盼梅凝立梅林中的身影。
盼梅淡笑:“今天轮到我梅轩采集花粉、蜜,怎可比别人迟?”
笄月看看四下,没有其他人的影子:“盼樱和盼楚呢?平常他俩不都打头阵,怎么今天反而比我晚来?”
“小楚去照顾温室的花,他说有些花病了。”
“病了?会不会是气候久雨潮湿的影响?”
“不太清楚。”盼梅提著状似个瓶的壶,穿梭在各式艳绽的梅花间。“笄月,听说你带了个人来?”
“嗯,我刚去柘轩看过,他还在睡。”笄月也提个细颈瓶,摘采花朵放入瓶内。
“他叫什么名字?”
“姓谢,叫谢奕霆,怎么了?”笄月敏感地停下动作望向盼梅:“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我只是好奇,随口问问,柘轩离梅轩不远,要是偶然碰到了难免要打个招呼,若不知道人家的姓名不是很尴尬吗?”
“说的也是。”笄月同意地颔首,没瞧见隐于林丛间的盼梅恍惚的神思,素来亳不猜忌怀疑的她既得到盼梅的解释,也就把心中的沈甸感斥为过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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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了,大懒虫!起来工作了,岩大懒长老!”盼樱叉著腰,小脸因喊叫显得红噗动人;但床上的大男人却还是动也不动。
盼樱无声骂著她想得出来的所有难听字眼,一挫牙,伸手抽走久唤不醒的睡神赖以为眠的棉被:“长老!采花时间到了,请你起床!”
岩桂闭著眼睛,唇瓣嚼来动去的好似在嘀咕,又像在抱怨,正当盼樱终于松了一口气时,他却又一个不雅姿势地翻身,再次打起呼!
盼樱差点没昏倒,她已经在这里站了半个多钟头,又叫又吼又扯又捶地虐待他,只差没拿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起床,他竟然还是睡得像死猪一样。
“岩桂!”
“岩桂死了。”他摆摆手,不知是醒是睡:“他死很久了。”
盼樱真的宣布投降,连这种诅咒自己的话都说得出来,难怪精灵们戏称他是疯长老。
“哎呀!桂轩失火了!”
没反应。
“大长老,你怎来了?”
还是没反应,盼樱气馁地坐在地上,要是月姊姊知道她是因喊不醒岩长老才迟到,那不是糗死了?
倏地她灵机一闪,灵活的眸浮现淘气的神采:我就不相信你连这招也不甩!
深深地吸一口气,又吸,再吸,直到空气快胀破她的肺,她才一个巨吼:“不好了!月姊姊受伤了!”
接著就是有人跌落的声音夹杂著未成音的哀嚎与椎心疾问:“小月在哪里?谁伤了她,伤得怎样?”岩桂顾不得痛,“刷”地站了起来:“哪个下三滥敢伤害小月?”
盼樱好整以暇地以脚拍地:“长老,早啊!睡得可好?”
“你……”岩桂龇牙咧嘴地逼近盼樱。
“哎呀!今天天气好好哦!你说是不是呀?‘长老’!”
“噢!我的大小姐,你就不能大发慈悲放了小民一马吗?”岩桂揉著头,与奕霆深谈到天将亮才摸回桂轩,刚倒回自己床铺就被人吓醒,害得他头痛得像被千百枝箭同时射中似的,而他的棉被都还没窝热。天!预知精灵真不是人当的!
“叫姑奶奶也没用!”盼樱一副正义使者的化身,正气凛然地教训道:“身为长老,理当作精灵们的榜样,怎可好吃贪睡不知羞耻?”
赖床和不知羞耻什么时候扯上关系了?
岩桂钦佩地瞅著盼樱,依他看,全精灵界也只有她有本事把风马牛全说成亲戚。
盼樱的手在岩桂眼前左晃晃右摆摆:“醒来哦,岩桂懒长老,醒来哦;醒了没?谢天谢地你总算睁眼了,不然我可真要去找刀子了。”
“找刀子作啥?”
“架你上梅轩啊!”
盼樱理所当然的回答把岩桂失散的三魂七魄全招了回来。
“好哇!原来就是你想谋害本长老,难怪我总感觉有双窥伺之眼在暗处打量我!”岩桂捏了捏盼樱的脸蛋:“大胆盼樱,还不快俯首认罪!”
盼樱亳不客气地打岩桂的手:“包青天已经不流行了,现在我们著迷的是怪盗亚森罗苹。拜托快点,你好意思让大家都等你一个呀!你是长老欸,丢不丢脸!”
岩桂慢吞吞地套上罩衣:“怪盗亚森罗苹是哪号人物?有没有我三分之一潇洒?”
盼樱一嗤,拉著他就往外走:“凭你也想跟罗苹比?哈!下辈子吧,人家罗苹是侠盗,劫富济贫,没有任何事物困绑得住他,书上说罗苹总是来去成谜,神秘难测,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大能耐,也没有人能看透他……啊!光是想就令人向往。”
“是吗?我怎么觉得听起来像是躲在幕后破坏既定的凶手?”
盼樱狠狠白他一眼:“不许你诋毁我的偶像,我已经决定了,等成年后到人界去一定要嫁给罗苹。”
岩桂的眼神微微变化:“你真的要到人界去?”
“当然,书上的人界多彩多姿,我好想亲眼看看人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盼樱侧脸:“怎么?嫉妒还是羡慕?”
“都不是,是庆幸!到那天我绝对喝光桂轩封酿百年以上的酒来庆贺,恭喜自己脱离了你的魔掌。”
“呿!该喊不幸的人应该是我才对,要不是因为你的桂轩就在樱轩的隔壁,我才懒得管你!堂堂精灵长老居然赖床,要是传出去准会笑掉所有人的大牙。”
“只要不妨碍别人,随性而活有什么不好?亚森罗苹不也这样?”
盼樱突然煞车,回头瞪著岩桂:“你看过‘怪盗亚森罗苹’这本书?”
“我有说我没看过吗?”岩桂一脸无辜。
“好哇!你骗我!”盼樱抡起拳头便追:“臭岩桂,纳命来!”
“大家快来看呐!精灵界最凶暴的野兽出笼了!”
这一逃一追笑语不断的欢喜冤家,看在也是要到梅轩的三位长老以及银杏、海棠的眼里。有的拈胡笑叹,有的沉默不言,也有的蹙眉抿嘴。
精灵界明里暗中的风波,似有愈卷愈烈之势,而局中人,心绪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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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日,要不要去温室看看,昙花快开了欸。”
盼楚蹦蹦跳跳地跑进日轩:“这次一共有七朵花苞,今晚会开花,很难得哦!”
日轩内空无一人,床上的枕头棉被完好如新,盼楚摸了摸,没有一丝温暖,可见昨晚没人在上面躺过。“咦!小日会去哪里?”
原本他想趁大家都忙于采撷花朵制饼时,邀小日一块去欣赏他种出的花,却没想到小日离开很久了。
小楚有点纳闷,以前小日除了日轩和温室,哪都不去。可是近来他却常常不见踪影,怪神秘的,不晓得在忙些一什么?问他,他又只肯说是出去散心,他提议要陪他却意外地被拒绝,这使小楚大为不解。
小日最怕寂寞了,而他只允许笄月和他接近他,平日巴不得小楚和他是连体婴,害怕独处的小日竟拒绝了他的陪伴?
醒悟到这点的盼楚呆望著笄日的床铺,泪水滚了下来。他全心全意地想保护小日,但他却反过来对他有隐藏,不信任他、防备他,甚至不惜拒绝他为他做的努力。他忘了,他果然忘了。
小楚抹掉热液,低低叹息:我们约定好的,小日,我们约定好的,你怎么可以忘了?
“为什么我没有能力?为什么我不是精灵王子?”如果他是精灵王子,他就能承担所有的痛苦,不止是小日,还有月姊姊、樱姊、梅姊,以及曜城内的压抑。
他真的好希望看到他爱的人露出衷心的笑颜,他想不透,笑容应该是精灵们取用不竭的宝藏,为何曜城内的精灵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仅仅一道城墙,为什么连快乐也隔绝了?
他走到小苗圃前,蹲下检视那枝曾遭践踏的梅枝,梅枝光秃,沮丧地弯腰,瞧不出一丝生气。他和小日的悲哀延伸到梅枝的身上了;可怜的生命,本应灿烂地绽放,却卷入了不属它的是非中,连个理由都没有就夭折了。
为什么他们是这样的命运,谁来解释一切的因果?
“我要怎么做?”盼楚无奈地俯视自己的双手,梅姊将梅枝完整且美丽地递给他,交代他要好好保护它,然而这双手却一如以来,什么重要的宝贝都没法平安地圈在怀中。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一切来换取大家的真挚笑容。”
“记住你的誓言。”飘忽的音律幽渺入耳。
“谁?”盼楚警戒地站起身,日轩内除了他别无人影。
一道纤细黑影以盈秀之姿缓缓荡落,盼楚张开手掌,正好接到它。是根孔雀羽,非常眩目的孔雀羽。盼楚掬著这枝平空而降的羽毛,深蓝的羽色如琉璃般闪耀著内敛的璀璨,细柔的羽身在末端呈圆状拱围起黑色的圈,宛如眼睛般,专注地盯睇著他。
“你的愿望,我可以帮你实现。”他刻意放慢显形的速度以免吓到小精灵,却仍避无可避地害得精灵蹬蹬蹬地连退了三步。
“你……你是谁?从什么地方来的?”盼楚半惊半惧地瞪著他,这个神态从容气质冷峻的男人。
“我没有真正的名字,不过有人叫我米迦勒。”
米迦勒?大天使?问号相继掠过盼楚那双巧克力色的瞳眸中。
他轻轻一笑:“我知道我看起来不像,但这些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你实现愿望。”
妖精虽然不擅猜忌,但他出现的方式实在太突然,他说得太诡异了,盼楚锐利的直觉不断警示地浮动:“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微扬眉,气宇间尽是教人亲近不得的高贵。看来这个的头脑比那个好,总算还懂得先问清来历。他笑,愉悦又欣赏:“我来自遥远的世界,因为听见你的祈祷声,知道你需要帮助,所以前来实现你的祈求。”
盼楚不信任地打量他,疏离的神韵,凛傲的眉宇,刻著自负与完美的唇正展著一朵若有似无的笑,他没见过同时并存著英俊挺拔和冷鸷莫测的人,这个人太……太令人心悸。
“你为什么要帮助我?”盼楚一针见血地问出核心之因。
“我来,是因为你的呼唤。帮你,只是应你所求顺手之举,倘若你觉得不需要我的援助,我乐得清闲。”他转身,作势欲走。
“等一下!”盼楚喊住他:“你真的能帮我?”
他停住,但并未回头:“只要你照著我的话做,不论任何愿望我都能替你达成。”
“不伤害任何人?不造成任何损失与伤害?”
“我不做无聊的事。”
“那……”盼楚有些迟疑:“你帮我之后有什么好处?”
“说来说去还是怀疑我。”他一个优雅的旋身,和小楚面对面:“既然你要问我就老实告诉你,帮你的好处就是不必再被饮泣声打扰。你不是一直渴望有人能解决你束手无策的难题吗?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生命的谜底吗?你不是想摆脱那种只能袖手而无法给予实质上支持的自责吗?如果你刚才的话是真心的,那么我就教你怎么成为保护精灵们纯洁笑容的王子。”
盼楚的心急速地收缩扩张,他几乎可以听到它撞击胸腔的声响;该不该相信他?他会不会是坏人?
“如果我是坏人。”他仿佛看出了他的犹豫,接著说:“你倒说说看我究竟可以得到什么?”
眼与眼相对,盼楚的紧张伴著冷汗。
许久,他才发声驱离寂默的灰尘:“我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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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大家早。”
梅轩内的老老少少听见这声朝气蓬勃的招呼,无不停下手边的工作。
“哇!你们都起得好早。”奕霆瞥了眼手表,六点四十分。
“奕霆?!”笄月首先讶唤,手中的细颈瓶随便一放便跑来:“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你忘了我的本领啦?我一早醒来没看见半个人,就用透视找到这来了;你们曜城好大,我逛来绕去差点迷了路,住在这里需要有很好的记忆力,不然光是找出口就会累死人。”
“我们曜城又不是迷宫,瞧你形容的!”笄月对他的早起满意外的,原来不是所有居住在水泥盒子里的都市人都贪睡好梦的。“曜城有十八轩、六厅和一间温室,是依四季花闭的顺序建造,只要过些时日待习惯就不会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