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有吧!”
“我们需要谈谈,小杰,但我得先找到你母亲。”
“她在游泳池和女孩们在一起。”
汉利扬首比着前门。“你去帮我看看车子的轮胎是否刺到钉子好吗?刚才那段碎石子路很不好开。”
杰瑞显得忧虑。“你不会丢下我们离开吧?”
汉利再次揉着儿子的头发。“别担心,一切都不会有事的。”
男孩离开了,伊莎注意到他没有回答杰瑞的问题。汉利转向伦恩,稍早面对男孩的和善荡然无存。“游泳池在哪里?”
伦恩的怒气似乎消失了,但她担心它随时会被点燃。“或许你最好先平静下来。”
“算了,我可以自己找到她。”汉利大步越过他们。
伦恩捡起杰瑞稍早丢下的破瓦片,瞪着它好一晌后,认命地叹了口气。“我们不能让他们独处。”
伊莎拍拍他的手臂。“生命从来就不简单。”
崔西瞧见汉利走近,一颗心仿佛翻了个大筋斗,再下坠到胃部。她知道他迟早会出现,但没有料到会这么快。
“爹地!”女孩们立刻离开泳池。康纳看到他,高兴地尖叫,冲上前去欢迎全世界他最爱的男人,浑不知他的父亲曾经不想要他生下来。
汉利勉强抱起三个孩子,毫不在意衣服被弄湿了。女孩们亲吻他的脸庞,康纳撞歪了他的眼镜。崔西看着他专注地回吻他们,就像当初他们相恋时,一颗心被狠狠揪痛了。
伦恩跟着出现了,看着他比较不像望着汉利那样令人心痛。比起当年教她抽大麻的大男孩,伦恩变得强硬、精明了许多──但也比较愤世嫉俗。她可以想像施霭丽的自杀影响他甚钜。
伊莎来到他身侧,穿着无袖上衣、米色长裤的她显得精明干练。如果不是她天性善良,她过度的能干或许会吓跑人。孩子们第一眼就爱上了她,而那通常是最好的人格判断。就像其他踏入伦恩生命轨道的女性,她为他着迷,但不同于其他女人,她竭力在抗拒。崔西为此赞赏她──尽管她一点机会也没有,特别在伦恩的欲望如此明显时。最终她将无法抗拒他,那将会是憾事一桩,因为她不适合短暂的韵事。但她想要的是伦恩所无法给予的,他会在她明白之前,整个吞掉了她。
为伊莎难过总比沉溺于自怜的好,但现在汉利来了,而她再也无法抵挡痛苦袭来。你是谁?她想要问。当年我爱上的那个温柔、甜美的男人呢?
她撑着一百五十八磅的重量站起来,感觉像冒出水面的鲸鱼。“芬妮、兰妮,带康纳去找魏太太。她说要做饼干给你们吃。”
女孩们紧紧偎向父亲,怨恨地望着她。她们似乎视她为拆散自己和父亲的邪恶女巫了。她的喉咙紧窒。
“去吧!”汉利开口道,始终没有看向她。“我等一下就去找你们。”
她们不会找他的麻烦──不像和她在一起时。崔西毫不惊讶女孩们乖乖听话,带着康纳离开。“你不该来的。”她在孩子们离开后说道。
他终于看向她,但眼神冷漠如同陌生人。“你没有给我其他选择。”
这就是她曾经与之生活十余年的男人,她曾相信会永远爱她的男人。他们经常一整个周末都待在床上,聊天、做爱。她记得杰瑞和女孩们相继诞生时的喜悦──全家人的外出、假期、欢笑和美好的时光。然后她怀了康纳,一切都变了。但尽管汉利不想要再有孩子,当小家伙呱呱落地后,他就爱上了他。一开始,她以为汉利也会同样爱上她腹里的小生命,现在她知道不然。
“我们谈论过的──而且我们都同意不再有孩子。”
“我无法靠自己一个人怀孕,汉利。”
“你别想怪在我头上。我原想做输精管结扎的,记得吗?但你大发脾气,于是我让步了──我错了。”
她以手覆着他的错误,揉着紧绷的肌肤。
“你要我帮你收拾行李,”他平平地道。“或者你要自己来?”
他遥远得仿佛处在另一颗行星。尽管在这么多个月后,她仍无法习惯他的冷漠。她永远记得那一天;他告诉她公司要将他调到苏黎世,负责一桩重要的购并案,而那不只意味着他努力已久的升迁,也给了他机会发挥所长。
不幸的是,她的怀孕妨碍了他的前途。他会在苏黎世由八月待在十一月,婴儿则会在十月出世。永远做对事的汉利!他表示会拒绝这项调职,但崔西不愿意让他牺牲,坚持带小孩和他一起到苏黎世赴任。瑞士同样可以生小孩,不是吗?不会有问题的。
她打一开始就错了。她原希望远离美国可以让两人重拾往日的亲密,结果反而令他们离得更远。他的公司找的公寓太小,不适合这么大的家庭,孩子没有玩伴,随着一星期一星期过去,他们越来越调皮恶作剧。她尽可能计划周末的出游──欧洲的迪士尼、莱恩河游船之旅、缆车──但最后总是她一个人带孩子,因为汉利总是在工作。他每晚都加班,星期六、日亦然。但直到两天前,她逮到他和另一个女人在餐厅里,她才彻底崩溃。
“你要我帮你打包行李?”他用万般容忍的语气道,就像在责骂孩子时。
“我不会离开,汉利,因此我不需要整理行李。”
“噢,你会的。你不会留在这里。”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她在他的语气里听不到痛苦或关怀,有的只是冷淡的陈述,仿佛只是在尽个人的责任。
“看着我。”
伦恩站在汉利身后,皱起眉头。她知道伦恩不想要她住下来,但如果他在汉利面前拆她的台,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汉利对伦恩说话,但视线始终不曾离开崔西。“我很惊讶你要她。不提她已经怀孕七个月半,她仍然像你们当初结婚时一样被宠坏了、毫不讲理。”
“就像你是个霸道、欺骗的混帐?”她反唇相稽。
他下颚的青筋跳动。“很好,我自己替孩子整理行李。随你想在这里待多久。没有你,我和孩子还是可以过得很好。”
她的耳际嗡嗡作响,呼吸一窒。“你别想丢下我,带走孩子……”
“那正是我想做的。”
“除非我死。”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反对。我们抵达苏黎世后,你只会抱怨个不停。”
他不公平的指责令她气坏了。“我从不曾有过片刻的休息!我白天晚上都和他们在一起,你却在周末和你的女朋友风流快活!”
她的怒火并未令他退缩。“是你选择跟我一起来的,不是我。”
“去死吧!”
“如果那是你想要的,我要走了。我会带走我们已有的四个孩子,你留下肚子里的那一个。”
崔西感觉像被掴了一巴掌。这就是了,她想着,我生命中最黑暗的一刻。
她听见伊莎叹息出声,她的旧日好友伦恩走向前。“你谁都别想带走,小子。”
汉利的下颚固执地抿成一直线。他知道伦恩可以轻易撂倒他,仍转身朝屋子走去。
伦恩就要追上去。崔西低呼出声,但伊莎先站了起来。“你们两个──全都给我停下来!”
伊莎的语气就像崔西从小反抗的权威人物,但此刻她感激极了她的介入。
“伦恩,请你让开。汉利,回来这里,好吗?崔西,你需要坐下来。”
“你是谁?”汉利冰冷、满怀敌意地问。
“我是费伊莎。”
崔西不确定伊莎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但伦恩依言退开了,汉利走回到游泳池畔,崔西坐回原位。
伊莎走向前,轻柔但坚定地说:“你们两个需要停止侮辱对方,好好说个明白。”
“我不记得我们曾征询你的意见。”汉利像刺猬般地道。
“我有,”崔西听到自己道。“我需要她的意见。”
“我没有。”汉利反驳。
“那么我就代表你们的孩子说话。”伊莎展现出令崔西嫉妒的自信。“虽然我不是儿童行为的专家,你们的所作所为将会以自己没有料到的方式,毁了五个孩子的生活。”
“离婚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汉利反驳。“在这种家庭里长大的小孩也都还好。”
崔西的心里一痛。离婚。无论两人间的关系有多么恶化,他们始终不曾说出过这个字眼──直到现在。然而她又预期着什么呢?她离开了他,不是吗?但她从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她只想得到汉利的注意力,想要切穿凝结在他周遭的厚厚冰层,因为她已经束手无策了。
汉利不再疏远冷漠,但很难看出他心里真正的感觉。他习于隐藏情感,而她总是赤裸裸地摊开心事。
“的确,离婚是常有的事,”伊莎道。“而且有时候它是不可避免的。但当五个孩子被牵涉在内时,你不认为父母亲需要和解,设法共同生活吗?我知道现在离婚似乎很诱人,但在多年前,你们就已经舍弃任意逃走,追求个人逍遥自在的机会了。”
“不是那样的。”崔西反驳道。
伊莎问:“你们会大打出手吗?他会殴妻吗?”
“当然不会。”汉利没好气地道。
“不,汉利连老鼠都不会加害。”
“你们会虐待你们的孩子吗?”
“当然不!”他们异口同声地道。
“那么一切都是可以解决的。”
崔西的苦涩冒了出来。“我们的问题太大得无法解决了──背叛、通奸。”
“不成熟、偏执狂。”汉利反驳。“解决问题需要理智,而崔西根本没有。”
“它需要人类的感情,而汉利已经多年没有那种感情了。”
“听听你们说的话;”伊莎摇摇头。“你们已经是成年人了,而且明显地爱着你们的孩子。如果你们的婚姻出了问题,你们应该设法解决,而不是选择逃走。”
“现在已经太迟了。”崔西苦涩地道。
伊莎依旧一脸的同情。“现在你们负担不起破碎的关系。你们有着神圣的责任,不能因为受伤的骄傲就逃避。只有最自私、不成熟的双亲才会将这几个天使般的孩子,当作权力斗争的武器。”
汉利一辈子从不曾被指责过不成熟,他看起来像是吞了个大苦瓜。崔西倒是经验丰富,不以为意。
伊莎继续道:“你们应该将精力由争吵转移到较有建设性的事物上──像是你们要怎样共同生活在一起。”
“你根本不了解情况,”汉利道。“如果父母亲甚至根本无法忍受共同生活在一起,孩子要如何在这种环境下长大?”
他的话令崔西想哭。他要抛弃她了!一向最择善固执的布汉利,就要抛弃她了。
“你们可以生活在一起,”伊莎坚定地道。“你们只需想出办法。”她转向汉利。“我认为你必须厘清生命中的优先顺序。打电话给你的同事,告诉他们你必须请假几天。”
“你只会白费唇舌,”崔西道。“工作是汉利的生命。”
伊莎不理她。“庄园里有得是房间,布先生,随便挑一间住。”
伦恩挑了挑眉。“嘿!”
伊莎不理伦恩的抗议。“崔西,你需要时间独处。要不要开车出去走走?汉利,你的孩子想念你。今天下午,你可以和他们共度。”
汉利气愤不已。“等等,我不会──”
“噢,你会的,”伊莎或许比在场的人都娇小,但高涨的怒火让她所向无敌。“你会这么做,因为你是个善良的人,而且你的孩子需要你。如果这还不够──”她的目光锁死了他。“你会这么做,因为我是这么告诉你的。”她盯着他似乎有永恒般的时刻,然后大踏步走开。一向畏惧激烈感情起伏的伦恩也立刻跟着她逃走。
汉利低咒出声。崔西再也无法忍受和他共处时的心痛。伊莎是对的,她需要独处一阵子。
教堂的钟声自远处传来,崔西的心沉痛得似乎无法呼吸。我们之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汉利?我们的爱情应该要持续到永恒的。
但永恒似乎已和他们擦身而过。
☆☆☆☆☆
伦恩跟着伊莎穿过花园,走到山坡上的葡萄园。她的步伐坚定,翘出草帽下的鬈发随着甩动,似乎完全不搭轧。伦恩通常不会被女战士型的女性吸引,但打一开始,他对她的兴趣就很不正常。
为什么租下他农舍的不是个寻常的女人?某个识时务的女人──知道性就只是性,不会疯狂地管其他人的闲事。最重要的,她不会在和他一起时祈祷。今天他清楚地感觉到她真的是在为他祈祷。对一名你只想要和她有性关系的女人──有谁能够受得了这档子事?
他来到她身边。“我刚亲眼目睹了“四个基石”的运作,不是吗?”
“他们现在都受了伤,但他们会克服的。个人的责任是美好人生的核心。”
“提醒我绝对不要惹恼你。等等,我已经那样做了。”他抗拒着毁掉那顶可笑草帽的冲动。像伊莎这样的女人不应该戴帽子的,她们应该长发披肩,一手持剑,一手持盾,背后还有一队天使高唱:哈利路亚!“那是我的想像,或者你真的称那些来自地狱的小恶魔“天使般的孩子”?”
她不但没有发笑,反而一脸的困扰,令他想要为她戴上小丑鼻,耍弄起瓶子。
“你认为我不应该多管闲事,不是吗?你觉得我专制独断,咄咄逼人?我是个工作狂,而且难以相处?”
“你说出了我的心声。”他漫声应道。她刚才真的棒极了,但他不想让她得寸进尺。“你的心理辅导课没有教你除非有人征询你的意见,不要多管闲事?”
她缓下脚步,怒火再度升起。“什么时候起,人们认为婚姻是随时可以舍弃的?人们早该明白婚姻并不容易,它需要努力和付出,牺牲和承诺。夫妇需要──”
“他背着她胡搞女人。”
“是吗?只有我注意到崔西或许不是最可靠的情报来源?就我今天所看到的,他们根本不曾讨论到他们的问题。你曾听见他们提到婚姻咨商吗?我没有。我看到的只有受伤的骄傲,包裹在层层的敌意之下。”
“如果我错了,请更正我。但那似乎不是让婚姻持续运作的最好方法。”
“如果那份敌意是真实的话。我就是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相信我,那会毒化一切──特别是孩子。但崔西和汉利并不像我的父母。”
他不喜欢想像她在充满敌意的环境下长大。他由烂透了的双亲抚养长大是一回事──他学会了调适。但伊莎太重视周遭的人,而那使她变得脆弱。
她的神情益发激愤。“我痛恨人们不战而逃。那是感情上的懦弱,违反了生命的原则。他们深爱彼此,所以孕育了五个孩子,现在却想双手一摊,放弃逃走。现在的人再也没有任何骨气可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