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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灿烂的承诺  第16页    作者:苏珊·伊丽莎白·菲力普斯

  “我同意。”

  “在我出去慢跑前,我打电话给安娜,告诉她今天我会带你去参观西雅那。现在他们应该都知道屋子将会空出来。”他拿起她辛苦榨好、不小心留在桌上的柠檬汁,一口饮尽,走上楼梯。“给我十分钟冲澡,之后我就可以出发了。”

  二十分钟后,他换上牛仔裤和黑色T恤,戴着帽子出来。他狐疑地打量着她的灰色长裤、胶底鞋和借自他的灰色T恤。“你的打扮看起来不像是要去观光。”

  “这是伪装,”她戴上太阳眼镜,走向车子。“我改变主意,决定和你一起去埋伏。”

  “我不要你和我同行。”

  “我还是要去。不然你可能会睡着,错过重要的细节。”她打开驾驶座的车门问。“也或者你会因为无聊,开始将蚱蜢分尸,或是烧死蝴蝶──你在“尸之路”里是怎么做的?”

  “我不记得了,”他推开她,硬挤进狭小的驾驶座。“这辆车真是可耻。”

  “并不是每个人都负担得起玛莎拉蒂,”她绕到乘客座坐下。昨晚的扮鬼事件显示对方已不择手段,而她必须拆穿真相,即使那意味着和伦恩在不会被葡萄园管理人、孩子或管家打断热吻的地方独处。

  只有他们两个人。光是想像就令她的血流加促。她已经准备好──老早准备好了──但首先,他们需要认真地谈谈。尽管她的身体说好,她的头脑却告诉她必须设限。“我带来野餐篮,就在后车厢里。”

  他厌恶地瞪了她一眼。“只有女孩会在监视时带野餐篮。”

  “不然我应该带什么?”

  “我不知道。监视时的食物──廉价的甜甜圈、保温杯装的热咖啡,和小解用的空瓶。”

  “我真傻。”

  “还不能是一般的空瓶,而是特大号的。”

  “我会试着忘了我是个心理学家。”

  伦恩朝西莫挥挥手,把车开向庄园。“我得看看霍杰肯的剧本是否寄来了,顺便通知他们,我们离开了。”

  她笑着看他走进屋子。跟范伦恩在一起的短短几天里,她笑的次数比和迈克在一起的三年都多。而后她的笑容逸去,沉思着解除婚约所留下的伤口。伤口尚未完全愈合,但那已不再是心碎的痛,而是痛心浪费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在打一开始就错误的关系上。

  她和迈克的关系就像是一摊死水。没有暗潮汹涌,或突出的岩石激起浪花,改变水流的方向。他们从不曾争吵或挑衅彼此。他们之间没有刺激──迈克是对的──也没有热情。

  和伦恩将会是热情澎湃……在暗潮汹涌、布满岩礁的海里。而那并不意味着她会撞得粉身碎骨。

  一会儿后,伦恩狼狈地逃回车上。“那名小天体营找到了我的刮胡子水,用白沫在身上涂了件比基尼。”

  “很有创意。你收到剧本了吗?”

  “不。该死了!我想我撞断了一根脚趾。杰瑞找到了我的腕力球,乱丢在楼梯上。我真不知道崔西怎么能够容忍他们。”

  “自己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她试着想像伦恩的孩子,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一群小恶魔将保母绑起来,引爆臭弹,或打恶作剧电话给大人──不是很美丽的画面。

  她望向他。“记得,你小时候也不是乖乖牌。”

  “的确。十一岁那年,父亲送我去的烂学校教会了我,要获得双亲注意力的最好方法是做坏事。我很早就精通恶作剧之道,好引人注意。”

  “而你将同样的哲学引进你的事业里。”

  “它一直有用。每个人都记得恶棍。”

  这不是讨论他们关系的好时机,但或许她可以在他前进的路上放块石头──不会让船翻覆,只是让他警觉。“我想你也知道,我们从小发展出感情障碍的倾向,因为那对我们的生存是必要的。”

  “嗯哼。”

  “我们成熟的过程之一是跨越那道障碍。当然,对多数伟大的演员来说,想要引人注目的心是很重要的,因此就你的情况来说,你小时候的经验反而是种助力。”

  “你认为我是个伟大的演员。”

  “我认为你有那个潜能,但如果你老是扮演同样的角色,你就不可能真的伟大。”

  “说什么鬼话!每个角色都有其微妙的不同,因此别告诉我它们都一样。演员都爱扮演坏人,那让他们能够尽情发挥。”

  “我们不是谈论一般的演员,我们是在谈论你,以及你不愿意扮演其他角色的事实。为什么?”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而且我不想在一大早讨论这个。”

  “因为你从小对自己的观点就是扭曲的。你的童年饱受感情虐待,而你必须涤清你选择这些角色的真正动机。”再投颗小石子,她就不再烦他了。“你喜欢扮演坏人,是否因为在某种层面上,你认为自己不值得扮演英雄人物?”

  他用力捶着方向盘。“上帝为证,这绝对是我最后一次和天杀的道学人物约会!”

  她反倒笑了。“我们没有在约会,而且你超速了。”

  “闭嘴!”

  她在心里记下了写给他“健康的关系之公平战斗准则”,其中一条包括不能大吼:“闭嘴!”

  他们来到镇上,开过广场。她注意到一些人转过头看他们。“我不明白。尽管你的伪装,一定已经有人知道了你的身分,但他们并没有追着你讨签名。你不觉得那很奇怪吗?”

  “我告诉过安娜,如果大家别打扰我,我愿意捐钱给当地学校买运动设备。”

  “考虑到你一心一意要引人注意,躲躲藏藏的感觉不会很奇怪吗?”

  “你一早起床就计划好要惹我抓狂,也或者那只是临时起意?”

  “你又超速了。”

  他叹了口气。

  他们开出了镇上,再往前开了数哩后,离开大路,转到一条较狭小的路上。他终于纡尊降贵地决定和她说话。“这条路通往一座废弃的城堡。它位在俯瞰屋子的山丘,也是最好的监视地点。”

  路到后面愈来愈难开,最后终止于一条人行小径。伦恩停下车子,两人穿过林木往上走,他接过她手上的购物袋。“至少你没有带那种女孩子气的野餐篮。”

  “我对秘密任务还是略有所知的。”

  他嗤之以鼻。

  他们来到山顶的小空地。他停下来看古堡旁边的牌子解说,她则直接去探险。这似乎曾经是一座军事碉堡,规模还挺大的。废弃的塔楼攀满了藤蔓,树木由箭垛孔里冒出来,野花生长在过去的马厩和弹药库的基石上。

  伦恩来到她身边,为她解说。“在城堡建立前,这里原是伊特鲁尼人的坟地。”

  “建立在遗址上的遗址。”伊莎远眺山下的农舍,但花园和橄榄树山丘上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他拿起望远镜观看。“我们离开得还不够久。这里是义大利,他们需要时间动员。”

  鸟由筑在古墙上的巢里飞走。伊莎稍微后退,自觉侵扰了此地的宁静。她踩到了野生的薄荷,香气四溢。

  “一切是如此宁静,”她道。“我纳闷他们当初为什么离开。”

  “解说提到十五世纪时有场瘟疫,再加上邻近的主教课征重税──也或者他们是被埋葬在地底下的伊特鲁尼鬼魂赶走的。”

  他的语气里隐含着怒意。她转身,瞧见他点燃了香菸。

  “你在做什么?”

  “我一天只抽一根菸。”

  “你能够在我不在场时抽吗?”

  他不理她,深吸了一大口菸后,朝断壁残柱走去。他背倚着石柱,显得落落寡欢。

  或许她不该强迫他探索自己的童年。

  “你错了,”他突兀地道。“我绝对能够分得清楚银幕和真实生活。”

  “我没有说你不能,”她坐在一截断墙上,审视着他恍若雕凿般的侧面。“我只是暗示你对自己的观感是在年幼时形成的,你的童年环境并不正常,你的观感或许不符合你所长成的男人。”

  “你不看报纸吗?”

  她终于明白了真正困扰他的。“你无法不去想霭丽的遭遇,对不对?”

  他深吸了口菸,没有回答。  “为什么你不召开记者会,说出真相?”她摘了片野生的薄荷,在指间揉碎。

  “人们不会听的,他们只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

  “你关心她,不是吗?”

  “她是个甜美的女孩……而且很有天分。白白浪费了大好的人生!”

  她以臂环膝。“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只有几个月。在我发现她有嗑药的问题后,我幻想我能够救她,又多待了几个月。”他深吸了口菸。“我安排了心理咨商,试着说服她接受勒戒。但一点用处也没有,最后我离开了。”

  “我明白了。”

  他阴郁地瞪向她。“明白什么?”

  “没什么。”她将薄荷凑到鼻端,多希望人们能够修补自己的人生,而不是由她来多管闲事──特别说真正需要被修复的人是她自己时。

  “你那句“我明白了”是什么意思?把你心里想的说出来呀!天知道,那对你应该不困难。”

  “你认为我在想什么?”

  他吐了口菸圈。“何不由你来告诉我?”

  “我不是你的心理治疗师,伦恩。”

  “我会开张支票给你。说出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

  “听起来像是你在评断我,”他像刺猬般竖起敌意。“听起来像是你认为我原本可以设法救她,而我不喜欢那样。”

  “你认为那是我所想的?评断你?”

  他丢掉香菸。“她自杀并不是我的错。该死了!我已经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

  “是吗?”

  “你认为我应该留下来?”他踩熄菸蒂。“我应该在她想要打针时,递给她针管,或是代她挨针?我说过我十二岁起就嗑药,我无法忍受毒品。”

  她记得他曾玩笑地提起过,但那显然不是玩笑。

  “我在满二十岁后戒掉了,但想到我差点彻底毁灭自己,我仍被吓坏了。在那之后,我发誓要尽可能远离毒品。”他摇摇头。“她的一生就这样平白被毁掉了。”

  她的心为他疼痛。“如果你留下来,你或许可以救得了她?”

  他转向她,一脸的狂怒。“***!没有人能够救得了她。”

  “你确定?”

  “你认为我是唯一试过的人?她的家人和朋友都在她身边,但她唯一想的只是哈一管。”

  “或许你可以劝得动她,或者你可以做些什么?”

  “该死,她早就不可救药了!唯一能够救她的人是她自己。”

  “但她不肯,不是吗?”

  他踢着脚下的小石头。

  伊莎站了起来。“你无法为她做任何事,伦恩,但你想要。自从她死后,你一直在折磨自己,想着你或许可以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来改变一切。”

  他双手插着口袋,眺望着远处。“是的。”

  她来到他身边,按摩他的背。“继续提醒你自己。”

  他俯望着她,眉间的结舒展开来。“我真的得开张支票给你,不是吗?”

  “当做交换烹饪课程吧!”

  他的唇角微扬。“别为我祈祷就好,那会吓坏了我。”

  “你不认为你值得祈祷?”

  “在我一心想着为我祈祷的人的裸体时不。”

  火焰在两人之间跳跃着。他缓缓抬起手,将她的一绺鬈发塞到耳后。“我真是该死的好运。我循规蹈矩了数个月,就当我决定胡作非为时,偏偏和一名修女困在荒岛上。”

  “你是那样子想我的?”

  他抚弄她的耳垂。“我试过──但没有成功。”

  “很好。”

  “噢,伊莎,你传递出来的杂讯就像坏掉的收音机般难以辨识。”他挫折地摊开手。

  她舔着下唇。“那是……因为我自己也很矛盾。”

  “你一点也不矛盾。你和我一样想要它,只不过你尚未理出要怎样融入现在的生活规划,于是你一直不肯迈开玉足──我一心只想架到肩上的玉足。”

  她的嘴唇发干。

  “我快被逼疯了!”他喊道。

  “我又何尝不是?”她哀怨地道。

  “太好了,那么我们为什么还呆站在这里?”

  他伸出手,但她往后跳开。“我──我需要弄清楚立场──我们都需要……坐下来谈谈。”

  “那是我绝对不想要的。”轮到他退开了。“该死了!我不想要再被打断。我敢说我一碰你,农舍里就会刚好有人出来。拿出你的野餐吧,我需要分个心。”

  “我记得你抱怨我的野餐太过女孩子气。”

  “饥饿触及了我的女性层面。另一方面,性挫折引动了我的杀手直觉。告诉我,你没有忘了带酒。”

  “这是监视埋伏,不是鸡尾酒舞会,少爷。我拿食物出来,你继续守着望远镜。”

  这是他首次没有争辩。她拿出三明治、沙拉、腌火腿和水梨,放在可以俯瞰农舍的断墙上。他们享受野餐,知道彼此都无法再忍受更多的调情,改讨论起食物和书本。伦恩谈笑风生,展现出渊博的知识。

  她正要享用水梨时,他突然拿起望远镜。“看来舞会终于开始了。”

  伊莎也拿起她的望远镜,望着下方的花园和橄榄树山丘。西莫和基诺首先出现,跟着她认出基诺的哥哥伯纳──他是当地的警察。安娜、玛妲和数名中年妇人陆续出现,开始指挥随后抵达的年轻人做事。伊莎认出昨天她在镇上买花的红发女郎、在照片店做事的年轻人和市场的肉贩。

  “瞧,这下是谁来了。”

  她调转望远镜。维多和茱莉走进花园,加入拆石墙的行列。“我不该对他们感到失望的,但我的确是。”

  “我也是。”

  玛妲将一名年轻人赶离她的玫瑰花丛。

  “我纳闷他们在找什么,又为什么要等到我搬进来后才开始找?”

  “或许他们这时才发现东西不见了。”他放下望远镜,开始收拾垃圾。“我想该是摊牌的时候了。”

  “不准你动刀或枪。”

  “只有在迫不得已时。”

  他一直握着她的手臂,往下走回他们的车子,迅速开动车子。“我们必须采取突袭策略,”他道,刻意绕过小镇。“义大利的每个人都有手机,我不希望镇上有人给农舍那边通风报信。”

  他们将车子停在离庄园不远的小路,穿过树林,来到橄榄树山丘。他取下她发间的叶子,走向屋子。

  安娜首先看到他们。她放下手上的水罐,某人关掉播放着流行乐的收音机。谈话声逐渐地停了下来,所有人不安地磨蹭着。茱莉走到维多的身边,握住他的手。穿着警察制服的伯纳和他的弟弟基诺站在一起。

  伦恩停在小丘的边缘,打量着凌乱的挖掘现场,再轮流扫过每个人,十足是银幕上的冷血杀手。他好一晌不开口,凌厉的银蓝色眸子凌迟着每个人的神经,直到所有人都无法承受时,才开始说话──用义大利文。

  她早该料到他们不会用英文交谈──但她没有,并且挫折得想要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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