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恩才不会上当。“我不能,甜心。我必须在这里陪着你,但我保证会带你去找她。”
“爹──地会知道吗?”
“是的。”
“不,谢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尽可能轻描淡写地问:“你害怕你的爹地?”
“爹地?”她的语气里是浓浓的惊讶。
他放松下来。“他似乎是个好人。”
“是的,”她悲惨地道。“但他就要走了。”
“我想他是得回去工作了。大人都得工作。”
“不,”她低声啜泣。“他要离开我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谁告诉你的?”
“我听到的。他们大吵了一架,而且他们不再爱着彼此。他要离开了──永远地。”
原来是这么回事。芬妮听到崔西和汉利的争执。现在他该怎么做?他似乎在某处读到劝孩子说出他们的感觉。
“我不想要他离开。”她道。
“虽然我认识你们的父亲不久,但我可以看得出来,他绝不会抛弃你们。”
“如果我不见了,他就不会离开了。他必须留下来找我。”
宾果。
有种的小女孩,情愿面对她最糟的恐惧,也不要失去她的父亲。然而,她的双亲也为她担心得快疯了。他已别无选择。“别动!我看到一只有毒的大蜘蛛!”
她吓得扑向他,像无尾熊般挂在他的胸前,簌簌颤抖。她的衣服湿透了,裸足冰冰凉凉的。他紧紧拥着她。“它走了,我想我看错了。那不是蜘蛛,而是一团毛球。”
他注意到小女孩闻起来和女人完全不同。伦恩揉着她的手臂,试着为她注入暖意。“我骗了你,”他坦白道。“根本没有蜘蛛,但你的爸妈为你急疯了,他们需要亲眼看到你平安无恙。”
她开始挣扎,但他不断揉弄她的手臂安抚她,同时思索着伊莎会怎么做。伊莎一定会说出最合适的话──体贴、完美、洞察力过人。
去他的!
“你的计划有漏洞,芬妮。你不能在这里躲一辈子,你迟早得找东西吃,然后一切又回到原点。”
“我也在担心这一点。”
她略微放松了下来,他笑了。“你需要的是全新的计划──没有任何的漏洞。就由告诉你的父母你为什么要躲起来开始。”
“我可能会伤了他们的感情。”
“那又怎样?他们先伤了你的感情,不是吗?给聪明人的忠告,孩子:如果你想要一辈子不伤任何人的感情,你只会变成软骨头,而没有人喜欢软骨头。”他几乎可以想见伊莎大皱其眉。但管她去的!她不在这里,而他已经尽力而为。但他试着弥补伤害。“我不是说你应该故意伤害人,而是你必须为了对你重要的事奋战。如果有人的感情在过程中受了伤,那是他们的问题,不是你的。”这似乎没有好上多少,但那是事实。
“他们可能会很生气。”
“之前我一直不想提。坦白说,你的爸妈一定会很生气。但一开始不。他们会太高兴看到你,抱着你哭泣,但在那之后──噢,我想你得先做些脚本工作。”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必须聪明,以免惹祸上身。”
“像是?”
“像是……在他们停止抱着你哭泣后,他们一定会气你偷偷溜走,这时你就踏入危险地带了。你必须说是因为你听到他们吵架──这非常重要──而且你最好哭一下,装得可怜兮兮。你能够做到吗?”
“我不确定。”
他微微一笑。“我们到门口去比较亮,我教你,好吗?”
“好的。”
他抱着她走到门口。她紧攀着他,拖鞋撞击着他的胫骨。到了门口,他坐下来,无视泥土的污脏,让她坐在他的膝盖上。雨已经停了。芬妮抬起满是泪痕和脏污的小脸,认真地望着他,仿佛他是圣诞老人一般。
噢,如果她知道真相!
“好吧,重点是避免你被禁足终生,明白吗?”
她严肃地点头。
“等他们平静下来,他们就会决定该怎样处罚你,以免你再犯。”他装出最致命的表情。“但我先说清楚一点,如果你决定故技重施,我可没有你爸妈那么好骗,因此你最好承诺以后会找出更好的方法,来解决你的问题。”
她再度严肃地点头。
“很好,”他拂开她额前的发。“当你的父母开始数落你的行为后果时,那意味着他们开始想着要处罚你,这时你必须告诉他们你为什么逃走。还有,别忘了提到你听见他们吵架时,心里有多么难过──那是你的王牌。当然,谈论它会令你哀伤,但那反而是好事,你可以利用这份感情,尽可能装可怜,明白了吗?”
“我得哭出来吗?”
“那不会有坏处。现在,让我看看你能不能做到。尽可能装得可怜兮兮。”
她仰望着他,大睁的眼眸哀伤,将可怜相发挥得淋漓尽致,但这才刚开始而已!她的小脸跟着皱起来,噘起唇,戏剧化地放声大哭。
他差点笑出来。“你表演得太过火了,女孩。”
“那是什么意思?”
“你必须要真实一点。想些哀伤的事,像是一辈子被锁在你的房间里,玩具被拿走,然后将感情表现在脸上。”
“或是像爹地永远要离开我们了?”
“是的。”
她想了一下。这次她的小脸流露出深刻的哀伤,双唇颤抖。
“好极了,”他必须尽快喊停,以免假戏真作。“很好。现在,给我个剧情摘要。”
她以手臂擦着鼻子。“如果他们开始生我的气,我就告诉他们,我听到他们吵架,以及我听到爹地要离开时,心里的感觉,即使那会伤了他的心。我可以一边说一边哭。我只需要想一些哀伤的事,像是爹地要离开,然后装出可怜的样子。”
“太好了,来击个掌。”
他们互拍了手。她咧开个笑容,顿如云开见日。
他牵着她的手走上山丘,突然想起稍早的承诺,苦笑道:“现在你不需要找费医生谈了?”他最不想要的是好好小姐毁了他辛苦的成果。
“我想我现在可以了,但──”她握紧了他的手。“你……可以在我和他们谈谈时,待在我身边吗?”
“我不认为那是个好主意。”
“我认为是。如果你在我身边,你可以──你知道的,你也可以装可怜。”
“相信我,那只会搞砸了你的秀。但我保证会去查探情势,而如果他们决定将你关在地牢里,我会偷渡巧克力棒给你。”
“他们不会的。”
她谴责的表情令他想起了伊莎,他笑了。“那你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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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恩牵着芬妮走回去,汉利正好也回到屋子询问情况。一看到芬妮,他和崔西立刻跑过来,跪在碎石子小径上,抱着她直哭泣。
“芬妮!老天,我的芬妮!”
他们亲吻她,抚遍她的全身,以确定她没有受伤。而后崔西跳起来亲吻伦恩,连布汉利也要伸手拥抱他,幸好他假装俯身系鞋带避过。伊莎则是一脸的骄傲,令他气得要命。她究竟预期着他怎么做?杀了孩子?
他突然想到和芬妮相处的中途,他就不再想到史凯帕了。
伊莎的态度并没有阻止他想要深深沉入她的体内,尽管数个小时前他才刚这么做,而且他一点也不喜欢她今早在车上列出的条款。并不是他想要太多的感情纠缠──天知道,他不想要的──但她一定得这么冷血吗?还有史凯帕的问题。她不喜欢他在银幕上以杀死女人为生,而当她发现他连小孩都加害时,会怎么做呢?
他终于设法弄走了她──藉着提醒她,他全身湿透,又冷又饿。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打动了她的女性直觉。不到一个小时后,他已经将她弄上了床──正如他所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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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气坏了吗?”芬妮低语。
汉利的喉间哽咽,无法开口说话,只能拂去她额前的发,摇了摇头。芬妮躺在床上,将泰迪熊紧抱在颊边。她洗过澡,换了干净的棉睡衣。汉利想起了她还在蹒跚学步时,朝他伸出双臂的可爱模样。被单下的她显得如此娇小、珍贵。
“我们没有气坏了,”崔西自床的另一边柔声道。“但我们还是很生气。”
“伦恩说如果你们将我锁在地牢里,他会偷渡巧克力棒给我。”
“真是个疯狂的家伙。”崔西抚平被单。
“我很抱歉让你们吓坏了。”
崔西的表情严厉。“你也知道,但明天你还是得在卧室禁足一整个早上。”
崔西比他坚强多了,因为他完全忘了该管教孩子。但芬妮并不是因为她跑去躲起来,而是因为他。他觉得挫败、茫然──也有着怨恨。他怎么会变成坏蛋的?
“一整个早上?”芬妮一脸的可怜相,他几乎忍不住想改正崔西的决定了。
“一整个早上。”崔西坚定地道。
芬妮想了一下,然后她的唇开始颤抖。“我知道我不该跑去躲起来,但当我听到你和爸爸吵架时,我实在好难过。”
汉利的胃绞扭,崔西的额头皱了起来。“那就到十点半吧!”她很快地道。
芬妮像大人般叹了口气。“我猜它还可能更糟。”
崔西扯扯她的鬈发。“你该知道的。我们没有将你锁在伦恩说的地牢的唯一理由,是因为你会过敏。”
“还有蜘蛛。”
“是的。”崔西的语气微弱如丝,汉利知道他们在想着同样的事。为了留住她的双亲,芬妮甚至愿意面对她最糟的恐惧。他的女儿比他有勇气。
崔西俯身亲吻她。她以手扶着床头板,支撑自己的重量,闭上眼睛好一晌,脸颊贴着芬妮的。“我是如此爱你,小乖。答应我,你绝不会再做出这种事。”
“我答应。”
汉利终于找到了声音。“还有,答应我们下一次你难过时,一定要告诉我们什么事困扰着你。”
“即使那会伤了你们的感情?”
“即使如此。”
她将小熊搂得更紧。“你……你明天仍要离开吗?”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够摇摇头。
崔西去看过康纳和兰妮,确定他们都睡着了。杰瑞仍在楼下玩电动。自从他们下午可怕的争辩后,汉利和崔西还不曾独处,而他不想在此刻心情最糟时和她单独相处。但做父母的并不能为所欲为。
她关上门,来到走道上,以背贴着墙。她在怀孕末期经常这么做来纾解压力。前几次怀孕时,他都会为她按摩背部,但这次不。
他内心的愧疚更甚了。
她以手捧着肚子。十余年前那名自信、大胆,让他追得团团转的富家女已经不见了,取代的是有着饱受折磨的眼神、但仍美得令人心痛的女子。
“我们要怎么办?”她低语。
你要怎么做?他想问。离开的人是她,永远无法满足的人是她。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我不知道。”
“我们不能再谈下去了。”
“我们可以谈的。”
“不,我们只会互相侮辱对方。”
记忆中并不是这样的。过去她是有着刀子舌头和火爆脾气的一方,他则是一味退让。“我没有出言侮辱。”他戴回眼镜。
“当然。”
她的话里没有怨恨,但他体内的结更加紧绷。“我认为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已将我们推过了侮辱的阶段,不是吗?”
虽然他是好意,他的语气却是指责的。他武装好自己,准备承受她的报复,但她只是闭上眼睛,头枕着墙。“我想也是。”
他想要将她拥入怀里,恳求她了解,不然他们将毫无机会。“今天只证明了我一直在说的话。我们必须系上安全带,做我们必须做的事。”
“什么事?”她显得困惑。
“我们可以开始表现得像个大人。”
“你一直表现得像个大人,惹麻烦的人一直是我。”
的确──他也一直是如此告诉她的,但她挫败的神情撕裂了他的心。为什么她不能试着适应,往前迈进?她一直要他真情流露,但他从不见其利,只见其害。
她闭上眼睛一晌后,柔声道:“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快乐。”
“实际一点!婚姻是会改变的,我们都会改变、年老,生命不可能停滞不前。我们不能预期会像一开始一样,只能将就于我们现在所有的。”
“就是这样?委屈、将就?”
他内心的情感澎湃、汹涌。“我们必须实际。婚姻不可能永远是月光和玫瑰,我不认为那是委屈将就。”
“我会,”她离开墙边。“我认为那是委屈将就,而且我拒绝接受。我不要虚假的婚姻。我会为它而战,即使我是唯一有胆量这么做的人。”
她提高了音量,但芬妮就睡在房里,他们不能在走道上吵起来。“我们不能在这里谈话,”他拉着她越过走道。“你的话毫无道理可言──自从我们结婚以来,一直就是如此。”
“那是因为你的脑袋里装的是电脑,”他们绕到了另一翼,她又更大声了。“我不害怕作战,就算最终我们两个都会头破血流。”
“你又在戏剧化了。”他惊骇于自己愤怒的语气,但他已无法平静下来。他推开最近的一扇门,拉着她入内,扣上门闩──发现他们置身在主卧室里。
“我们的孩子不能由一对貌合神离的双亲养大!”她喊道。
“够了!”他的语气里有着急切。他深吸了口气才能继续。“别再说了……你会毁了一切。”
“我怎么能──”
他爆发了。“你可能会说出我们都无法收回的话!”
“像是你已经不再爱我了?”愤怒的泪水涌上了眼眶。“像是我胖得要命,而和怀孕的女人做爱早在三个孩子之前就失去了新鲜感?像是我甚至无法计算收支,总是乱丢你的汽车钥匙,而你每天早上醒来都希望你娶的是像伊莎那种爱干净的女人。我是否该那么说?”
只有崔西会说出这种可笑的话!他想要用力摇晃她。“除非你理智一点,我们永远无法解决问题。”
“我不可能更理智了,”她从来就不记得带面纸,只好以手背拭着鼻子。“今天你问我怎样做才能让我快乐。我没有说出心里的话,反而刻意伤人。你知道我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吗?”
他知道,而他不想听。他不想听到她说他有多么无趣,他的前额渐秃,而且她应该嫁给一个更好的男人。他不想听到她说他唯一的用处是给她孩子,而且她衷心希望当初她选了其他人──和她比较相像的男人。
崔西已泪流满面。“我只要你爱我,汉利。那就是我想说的──像你过去一样地爱我;像我是特殊的,不是你必须背负的十字架;像我们之间的差异是美好的,不是可怕的。我希望回到当初,你望着我的眼神仿佛你无法相信我属于你;仿佛我是全世界最美好的女人。我知道我已不复当初的美貌,我的小腹都是妊娠纹,你曾经爱不释手的乳房已经垂到了膝盖,而我痛恨它。我恨你不再像过去一样爱我,而且我痛恨你使得我卑颜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