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立在原地,试着明白她所说的一切。她是他的一切,她怎么可能会认为他不爱她?她是他生命的中心、他的呼吸……爱得不够的人是她,不是他。
他坐倒在床上,以手抱头。她认为他不爱她?他想要对天嚎叫。
他听到开门声,颈上的寒毛竖立。开门声并非来自走道,而是房间的另一端。
他抬起头。该死了!主卧室里有着浴室,而英俊、黑发的范伦恩刚刚推门走了出来。
他怜悯地望着他,摇了摇头。“小子,你真的搞砸了!”
仿佛他不知道似的。
“蘑菇!”
茱莉往前冲,被雨湿透的树枝朝伊莎当面打来。看来在今早树林的探险后,她的长裤是全毁了。她快步穿过矮树丛,蹲在茱莉旁边。一圈棕色的蘑菇生长在倒下的树干上,菇伞大得足以为精灵遮风挡雨。
“嗯……塔斯坎尼的黄金。”茱莉拿出带来的小刀,俐落地切断蘑菇的根,再把它放在篮子里。伊莎刚得知采蘑菇只能用篮子,好让抱子和蘑菇根的碎屑掉到地上,明年再长出来。“我真希望维多也能来。我一早喊醒他时,他还在抱怨,但他爱极了采蘑菇。”
伊莎真希望伦恩也和她们在一起。如果昨晚他们做爱后,她没有要求他回庄园,今早她就可以叨念他起床,要他一起来。尽管他们成为爱人只有二十四小时,她发现自己在夜里伸手向他,蓦地惊醒,发现他不在身边。他就像嗑药般令人上瘾──像古柯碱里上海洛因一样危险。等他们的韵事结束后,她将需要参加十二节的勒戒。
她以指轻触着金手镯。呼吸。毕竟,她能有多少机会在塔斯坎尼的树林里找蘑菇?尽管树林里的湿意,伦恩不在身边,而且不断弯腰令她背痛,她确实乐在其中。今早天气晴朗,芬妮安全了,伊莎有了个爱人。
“闻闻看,它是不是很棒呢?”
伊莎深摄入蘑菇强烈的泥土香,想到了性。然而现在一切都会令她想到性。她期待着回到农舍,再度见到伦恩。镇民会在十点过来拆墙,伦恩也会在场帮忙。
她想起昨晚他离开时,心情有多么恶劣。一开始她以为那是因为被她踢下床,然而他甚至还会拿它来开玩笑。她问他哪里不对劲,他只说累了,但她总觉得原因不仅于此。或许是因为昨天寻找芬妮的后遗症。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伦恩是伪装的高手,而如果他不想要她知道他心里所想的,她就无从得知。
她和茱莉用木杖探索,继续寻找蘑菇。大雨让焦干的土地恢复了生气,空气中弥漫着薰衣草、迷迭香和鼠尾草的香气。伊莎在一堆树叶下找到了蘑菇,采收进篮子里。
“你满不错的。”茱莉道,打了个呵欠。今早她似乎精神不济,频频打呵欠。
“起得太早了?”伊莎问。
“昨晚我必须到蒙特波诺和维多碰面,前晚则是皮雅那。我很晚才回来。”
“他每次带团离开,你都去和他会面?”
茱莉用木杖翻找着野草。“有时候──某些夜晚。”
那是什么意思?
她们在十点前回到农舍,篮子里装满了蘑菇。镇民陆续前来,伦恩穿着旧衬衫和牛仔裤、站在花园里审视着石墙。他瞧见她,满眼的笑容驱走了今早的寒意。当他瞧见篮子时,笑容漾得更开了。“让我把它们收好吧!”
“噢,想都别想。”
但她动作太慢了。他自茱莉手上取走篮子,往厨房走去。
“赶快,”她拉着茱莉,快步追上去。“立刻还来,你一点也不值得信任。”
“你伤透了我的感情,”他的银蓝色眸子无辜至极。“我正要建议为我们四个煮顿特别的蘑菇晚餐。先来个炒蘑姑,接着是蘑菇通心面。我会用橄榄油和大蒜快炒蘑茹,再加上香菜。我会挑些较大颗的蘑菇剁碎,加进沙拉里。当然,或许我不该自作主张──”
“务必要!”茱莉像孩子般跳起来。“维多今晚回来。我知道轮到我们邀请你,但你的厨艺比较好,我就代我们两个接受了。”
“我们今晚八点见。”话毕,蘑菇被收到柜子里。
茱莉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走到花园和朋友打招呼。伦恩望了望表,高傲地挑挑眉,用拇指比着天花板。“你,现在上楼去──快一点。”
他不是唯一懂得玩乐的人,她打了个呵欠。“我不认为。”
“明显地,我得将就了。”
“我知道这会是个美好的一天。”
他笑着将她拖到起居室,将她压在墙上,吻得她意乱情迷。但茱莉不久后就由厨房喊叫他们,两人只好被迫分开。
☆☆☆☆☆
镇民一面拆墙,一面戏剧化地比着手势,充满感情地表示等到柏洛私藏的钱被找到后,他们将会大大松口气,再也不必生活在恐惧里。伊莎想全镇的人都可以赢得奥斯卡金像奖。
崔西和玛妲牵着康纳走过来。汉利则在半个小时后,带着其他孩子出现。他显得沮丧、疲惫。伊莎很惊讶伦恩走过去和他交谈。
芬妮一直守在她父亲身边,只曾离开去找伦恩,他似乎很高兴有她为伴。尽管他一直抱怨孩子占据了庄园,或许昨天发生的事已改变了他的想法。但他并没有蹲下来和兰妮说话,就算她脱掉了上衣也一样。
杰瑞看到妹妹抢尽锋头,也开始恶作剧,但他的双亲似乎心情太过恶劣而没有注意到。反倒是伦恩称赞他肌肉发达,要他去帮忙搬石头。
伊莎选择帮忙做三明治,以及在水壶里加水。而原本排斥她的镇民也逐渐地过来找她,试着弥补对她的恶意。基诺道歉扮鬼吓她,伯纳介绍她和他的妻子爱娜认识。
大约一点左右,一名英俊、鬈发的义大利男子出现了。茱莉拉着他为伊莎介绍。“这是安德,维多的弟弟。他是镇上的医生。今天下午他休诊,前来帮忙。”
伊莎和安德聊了一会儿。她注意到伦恩由石墙边看着他们,试着说服自己伦恩展现出来的是占有欲──不大可能,但幻想无妨。
崔西走过来。伊莎介绍安德给她认识,崔西请他推荐当地的产科医生。
“卡萨里欧的婴儿都是由我接生的。”
“那些母亲真是幸运。”崔西挑逗地回答──或许因为汉利就在一旁,伊莎想着。
到了下午,石墙已经完全被拆掉,然而镇民的心情却从天堂坠落到谷底。他们找到的只有几只死老鼠和破碎的陶器。茱莉低垂着头,独自站在被拆掉挡土墙的山坡边。伯纳低声安慰他的妻子,安娜的外甥女雅婷和她母亲互相拥抱。安德走过去和一名忿忿踢着脚下尘土的男子谈话。
而后维多也来了。他立刻感受到大伙儿低沉的情绪,赶到茱莉的身边,带着她走到凉亭里,拥紧了她。
伦恩走到碎石小径边加入伊莎。“我感觉像在参加葬礼。”
“事情绝不只是丢掉艺术品那么简单。”
“我真的很想知道真相。”
茱莉离开维多身边,走向他们。她看起来似乎快哭了。“抱歉,今晚我们无法留下来用餐了。我不大舒服,这样你们反而可以多吃点蘑菇。”
伊莎想起稍早茱莉有多么兴奋。“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你能够创造奇迹吗?”
“不行,但我可以祈祷。”
茱莉强颜欢笑。“那么你必须很认真祈祷。”
“如果她知道该为何祈祷,会比较容易一些。”伦恩道。
维多留在凉亭里。茱莉转过头,恳求地望向他。维多摇了摇头。伊莎瞧见茱莉的脸庞蒙上怨恨的阴霾,决定该是施压的时候了。“如果你不肯对我们坦白,我们无法帮上忙。”
茱莉揉着手臂。“我不认为你们能够帮得上忙。”
“你有麻烦?”
她挥舞着手臂。“你在我的怀里看到孩子吗?是的,我的麻烦大了。”
维多走了过来。“够了,茱莉。”
伦恩似乎可以读出伊莎的心思,明白现在该是各个击破的时候了。伊莎环住茱莉的肩膀,伦恩则拦截住维多。“我们好好谈谈吧!”
伊莎带着茱莉绕过屋子,来到车子旁边。“我们出去兜兜风吧!”
茱莉没有抗议,跟着她上了车。伊莎等到开出一段路后才开口。“我猜你隐瞒真相是有好理由的。”
茱莉疲惫地揉了揉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说出真相?”
“因为你的故事太像伦恩的电影剧本了,而且我不认为失窃的钱会让你们那么悲伤。”
“你是个聪明的女性,”她以指拢发。“没有人想被当做傻瓜耍。”
“那是你所害怕的?真相会让你看起来像个傻瓜?也或者维多禁止你开口?”
“你认为我保持沉默是因为维多?不,不是的。”
“那么是为什么?你明显地需要帮忙,或许伦恩和我可以提供不同的视野。”
“也或许不,”她疲惫地道。“你一直对我很好。”
“朋友是做什么用的?”
“你对我比我对你好多了。”
她们经过一处农舍,一名妇人在花园里忙着。伊莎可以感觉到茱莉的内心争战。
“这不只是我个人的故事,”茱莉最后道。“事关整个镇上的人,他们会生我的气。”她撕了张卫生纸,用力擤着鼻子。“我不在乎,我会告诉你,就算你认为那很愚蠢……嗯,我也不能怪你。”
伊莎等待着。茱莉的双峰剧烈起伏,最后她认命地叹了口气。“我们在找“早晨的影子”。”
伊莎过了好一晌,才想起伊特鲁尼博物馆里的祭品雕像。“它和博物馆里珍藏的“黄昏的影子”有关联吧?”
““早晨的影子”是他的伴侣,一座女性的雕像。三十年前,村子的神父在种植墓园的玫瑰花丛时,发现了它。”
正如伦恩所怀疑的。“而村子里的人不想将它交给政府?”
“你认为这只是一群贪婪的人,想要私吞艺术品那么简单?如果是就好了。”
“但它是无价之宝。”
“的确,但不是你所想的方式。”
“我不明白。”
茱莉轻扯着耳环,显得憔悴、疲惫。““早晨的影子”有着特殊的力量,也因此我们从不对外人提起。”
“什么样的力量?”
“除非你出生在卡萨里欧,你不会了解的。即使是我们,一开始都不相信。当我们的父母亲告诉我们雕像的事时,我们笑了──但现在就不会。”她终于转头望向伊莎。“三年前,“早晨的影子”失踪了。自此之后,方圆三十公里内的女人就无法受孕。”
“这三年来,都不曾有人怀孕?”
“她们都是在镇外受孕的。”
“你真的相信那和雕像失踪有关?”
“维多和我都受过大学教育,理智上我们不信,但事实俱在……唯一能够成功受孕的夫妇都住在镇外,而且那并不容易。”
伊莎终于了解了。“因此你才会开老远的车子去和维多会面,你们试着要有孩子。”
茱莉绞着双手。“也因此我们的朋友汀娜和瑞克必须每夜离开,将女儿留给保母保顾,就为了拥有第二个孩子。也因此萨洛和媞莉每晚都必须大老远开车离城,在车上做爱后再开车回来。上个月,萨洛因为一再迟到而被解雇了。也因此魏太太总是不快乐,因为伯纳和基诺无法有孩子,让她升格成为祖母。”
“镇上的药剂师怀孕了,我看过她。”
“她在利物浦和爱唠叨的妹妹同住了六个月,她的丈夫每晚开车来回。现在他们正在办理离婚手续。”
“但这和农舍、老柏洛何干?”
茱莉揉着眼睛。“就是柏洛偷走了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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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的是,柏洛有着讨厌孩子的名声,”当晚在厨房里,伊莎对伦恩转述一切。“他不喜欢孩子的吵闹,而且他抱怨有太多小孩意味着他们得花许多钱在教育上。”
“深得我心。于是他决定偷走雕像,降低镇上的出生率?你究竟是哪根筋不对劲了,竟会相信这种故事?”
“茱莉说的是真话。”
“我毫不怀疑。我无法理解的是,你竟然将雕像的神奇力量当真。”
“主的旨意是神奇的。”一如以往地,伦恩将厨房弄得一团糟,而她忙着跟在后面收拾。
“饶了我吧!”
“自从雕像被偷后,卡萨里欧就不曾有人怀孕。”
“然而我一点也不后悔丢掉你的保险套。这不会有点冒犯你的学术专业吗?”
“一点也不,”她将一叠肮脏的碗盘放到水槽。“它正好支持了我的论点,心灵的力量是很强大的。”
“你是说这是某种集体歇斯底里?那些女人无法怀孕,因为她们相信她们不能?”
“这种事曾经发生。”
“我比较喜欢黑手党版本的故事。”
“因为它牵涉到枪枝。”
他笑了,俯身亲吻她的鼻梁,而后是她的唇、双峰。好一晌后,他们才能喘过气来。“煮晚餐,”她虚软无力地道。“我一整天都在等这些蘑菇。”
他呻吟出声,抓起刀子。“我承认,你从茱莉那里问出来的比我从维多那里问出来的多。但雕像在三年前就不见了,为什么他们一直等到现在才开始挖掘?”
“神父一直将雕像留在教堂的办公室里……”
“这不是很有趣吗?异教信仰和基督教义并行不悖。”
“每个人都知道雕像在那里,”她洗着碗。“当地的官员也无意向上层报告,以免干犯众怒。多年来,柏洛一直在教堂打零工,但直到他数个月后去世,从没有人将他和雕像的失踪联想在一起。然后人们开始想起了他不喜欢孩子。”
伦恩翻眼向天。“的确可疑。”
“玛妲一直为他辩护。她说他并不讨厌孩子,只是因为风湿,脾气不好。她说他对女儿极好,甚至在外孙女出世时,飞到美国去看他们。于是人们退让了,改由其他谣言取代。有的还满丑陋的。”
“有枪枝牵涉在内吗?”
“抱歉,没有。”她擦拭流理枱。“在我抵达前天,安娜要基诺来这里清理垃圾。猜猜看他不小心敲掉墙的一角后,发现墙洞里藏着什么?”
“我屏息以待。”
“三年前不见的雕像的大理石基座。”
“那倒是解释了为什么他们突然对那座墙大感兴趣。”
她擦净手。“镇上的人为之疯狂。他们计划要拆掉墙,结果偏偏有只讨人厌的苍蝇出现了。”
“也就是你。”
“正是。”
“如果他们一开始就告诉我们真相,一切会容易许多。”
“我们是外人。他们没有理由信任我们──特别是你。”
“谢了。”
“如果我们将雕像的存在泄漏出去,就算镇上的人找到了雕像,又有什么用处?当地的警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其他地方可不会。镇上的人担心雕像最后会落得被锁在伊特鲁尼博物馆的玻璃柜里,和“黄昏的影子”一起展示。”